第三十二章 恩仇难决 当夜平一峰伴着神医庄亦行就在草地上的火堆旁入睡。到了翌日清晨,便早早 的被庄亦行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一看,但见庄亦行正在草地上急得团团转,口中 叫道:“菁儿,菁儿……” 这时候,龙门雪主仆也闻声自木屋内赶出来,风铃惊呼道:“平公子,庄姑娘 不见了!” 平一峰举目四望,果然不见徐如莹的影子,心中顿时想起她昨夜说过的话来, 怔怔说道:“她……她……也许离开了……” 龙门雪异道:“庄姑娘去了哪里?难道连他爹爹庄神医也不告诉一声么?” 平一峰道:“其实莹儿并不姓庄的,更不是庄神医的女儿,这也是因为庄神医 神志不清,才误认了她作女儿的。她本是姓徐,是魔教中的圣姑,但她的所作所为, 却比那些武林中所谓的名门正派更是光明正大。”他想到徐如莹与自己在一起的这 段日子,不禁心中满是怅惘。 风铃失声叫道:“哦,原来她是魔教中的女魔头,这小婢就不明白了,平公子, 你为什么明白她的身份,还与她混在一起,还帮她说话,难道你已被她迷惑了。如 果是这样,小婢可就为我家小姐抱屈了。” 龙门雪急忙叱道:“铃儿,休要胡言乱语!一个人的作为,是不能只看他的出 身来判断他的善恶,正所谓‘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在当今武林各名门正派之中也 不乏有败类,而魔教之中为什么不能出好人呢?” 平一峰大喜道:“龙门雪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你的见解,在下也有同感!” 风铃娇声嗔道:“小姐啊……” 龙门雪叹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教我平日宠坏了。徐如娘为人深明大义,我 对她也是敬佩之极。对了,平公子,那日你所救出的那一位柳四少爷现在身在何处? 他不是患有重病么?” 平一峰说道:“柳四少爷在途中就与在下分手了,现在有汤问老前辈到太原去 找他,希望能及时将他找到,让庄神医细心为他诊治。唉,天下之间,也许只有庄 神医的医术,才能治得柳四少的绝症了,哦,龙门雪姑娘,令兄的伤势恢复得怎样?” 龙门雪道:“多谢平公子的关心,家兄的淤阻、萎缩的经各已经庄神医的‘金 针渡穴’的手法打通,并以神农谷内的千年灵芝的液汁激活了他体内的生机,相信 在数日之间,便可完全复原。” 平一峰连声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嘴中虽如此说,但想到龙门落日 乃当今武林中一代雄才,心里不觉有一些担忧。 __待他恢复了武功以后,是否会再助纣为虐,为害武林呢?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 这几日以来,平一峰的内伤通过自己运功疗养,业已痊愈,而且体内的真气之 旺盛,犹似胜于伤前,他心里却不知道,被他误服下的佛门肉舍利,至此已被他的 身体完完全全的消化吸收了。 除了运功疗伤之外的时间,他就陪着龙门雪在谷里走动。不知为什么,自从见 到龙门雪之后,心中虽然兴奋,但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一条深深的鸿沟,教人难以逾 越。 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想得入神,脑里浮现更多的是徐如莹的倩影。 龙门落日一直藏在木屋里疗伤,从未出来与平一峰照过面。平一峰心中想道, 不与他照面也好,自己曾与他为敌,若一照面,就显得更为尴尬了。 他心中只盼着龙门落日的伤势也尽快痊愈,以便尽快离开神农谷。 江湖中有太多的事等待他去完成! 这一日,他正偕同龙门雪在谷中草地上漫步,龙门雪随口呤道:“才欢悦,早 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江春去也,空留半江明月!” 平一峰在幼年时也曾涉猎诗词歌赋,知道这一首小令的出处,乃是前朝一位文 学大家卢挚所作的《别朱帘秀》,全曲情景交融,隽永感人,将依依话别那一刹那 的黯然神伤写得淋漓尽致。平一峰心中掠过一抹惆怅,知道也龙门雪离别的日子渐 近。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仰望长天,说道:“龙门姑娘,令兄的伤势何时痊愈?” 龙门雪幽幽答道:“大概就在这一两日之间。” 她素来孤芳自赏,后来无意中自江中救起平一峰,不觉对这个青年的男子那股 特异的气质深深打动,并借机向他暗示自己的情愫。 不料这几日以来,平一峰与自己见面之后,却对自己若即若离,仿佛距离的自 己越来越远了。她心中不禁大为失落! 如今离别在即,心中的思绪更是紊乱之极,犹如一片漂泊无依的浮萍,她中幽 怨已极,再次向平一峰暗示自己这一缕情丝,哪知平一峰却犹似不觉。不禁暗道: “他……他真的对我如此无情么?” 心念至此,驻足下来,抬眼向身旁的平一峰望去,脸上尽是凄然之色。 平一峰神情大动,心中暗震道:“我伤害她了么?”心中顿觉难安,只觉在前 些日子里,自己也是对龙门雪思念之极,如今佳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动摇不定,这 是否是薄情寡义呢? 他脸上默然注视着龙门雪的脸孔,心中隐隐作痛,脸上露出羞惭的神情,正欲 说话,急闻木屋的方向传出一声惊呼。 平一峰与龙门雪都是一震,识得这是丫鬟风铃的声音。但觉那惊呼声中更含有 无限的惊惧。两人心中都是大惊,回过头来,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黄衣人正站在木 屋之前,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尖没于一个发髻蓬松的老人的胸前。 那个老人正是神医庄亦行。 风铃站在距离黄衣人两丈之遥的地方,正睁大着双目,呐呐道:“大……大… …大……少……爷……” 平一峰与龙门雪顿时反应过来,那黄衣人正是龙门世家的大少爷龙门落日。 龙门落日的内伤终于痊愈了。 他的伤势痊愈后,却出剑杀了庄神医! __为什么? 平一峰目眦俱裂,顿时大喝一声,反手拔剑。 剑脱鞘而出,他身形已如大鹏一般的掠起,长剑横空,他身剑合一,直扑向龙 门落日。 龙门落日目睹他的来势,心中也暗自吃惊,这小子十几日不见,武功惊进竟如 此神速。 他眼中顿露出凌厉的杀机。 此子不除,他日必成后患! 心念至此,剑自庄亦行的胸上抽出,顿时,一血雨自剑创中撒出,庄亦行的身 子开始摇晃起来,口中发出“呀,呀”的声响。 这时,剑已至。 平一峰出手便是六剑。 以他现在的剑法,绝不在龙门落日之下。 六剑齐出,剑光耀眼! 龙门落日急挥剑封出,“叮叮当当”的一串声响,犹如雨打杷樵,他竟连连被 逼出六步,额头渗出无数的细汗,心中的震骇,更是无比复加! 平一峰一鼓作气,剑退龙门落日于六步之外,信心大炽,正欲乘胜而击,这时 候,他听到一个声音:“为什么?” 声音是庄亦行发出的,充满了孤独和凄凉! __庄神医竟还没有死! 平一峰旋风般的转过身来,回到庄亦行的身边,扶起他的身躯,大叫道:“老 前辈……老前辈……” 庄亦行面呈灰白,他的胸脯急的一上一下的起伏着,每一起伏,剑创之处便涌 出一大股鲜血来,但他的目光却投向龙门落日,惘然道:“……为……什……么… …” 声音已衰弱之极。 龙门落日面向庄亦行,身形却不住的往后退去。他一面退,一面吃吃笑道: “庄老鬼,是你自己太傻了,你既然救了我龙门落日,我又怎能让你再去救别人呢, 嘿嘿,特别是江南柳家的柳长婴,我宁愿你死,也不会让你去救他,哈哈哈!” 平一峰的心不禁直下沉,他知道自己与龙门雪在几日之前的谈话,早已被龙门 落日窃听去了。 __是我害了庄神医! 为什么…… 龙门落日长笑一声,身形疾退,消逝在视野之内。 怀中的庄亦行的呼吸却更为急促起来,喉中“咕咕”作响。平一峰急忙将掌心 贴在他的“至室穴”上,徐徐的输入真气。 过了半晌,庄亦行的神情果然略现好转,缓缓的睁开双眼,微弱的说道:“没 ……有用了……我不行了……” 平一峰大声道:“你行的……一定行的,因为你是天下第一神医,你一定能治 好自己!” 庄亦行强笑道:“我是天下第一神医?我是天下第一神医?哈哈……”笑声微 弱之极,到了后来,只剩下喘息声了。 平一峰不停的为他输入真气,歇了一阵,庄亦行的精神又渐为好转起来,但气 色更是苍白。只听他又说道:“平公子,我何德何能,又怎配许为天下第一神医? 你知道吗?天下间的第一神医不是我庄亦行,而是我的妻子……” 他说到这里,气息又接不上来,只得中断了说话。平一峰见他竟能叫自己的姓 氏,而且说出这样有条有絮的话来,心中不禁一怔,才省悟到,庄亦行在重伤垂危 之际,竟然恢复了神志! 庄亦行歇了一阵,又道:“我现在已伤及脏腑,气息难续,既令我妻再世,也 恐怕……救我不……不回来了……平公子,我有一事求你,不知你是否愿意答应?” 平一峰点头道:“老前辈请讲,晚辈定当一一从命!” 庄亦行脸上竟又现出几缕笑容,说道:“在这个世间上,我还有两个亲近的人, 一个是我离家出走的女儿,一个是我收的弟子小月道人。那小月道人我倒也不担心, 他随我在江湖中跑了多年,也懂得了处世谋生之道;我最为担心的却是我那女儿… …咳……” 说到这里,他连咳了数声,竟自口中咳出一滩鲜血来,但精神也似乎好了许。 平一峰明白他这是回光返照的现象,心中更是焦虑万分,也不知他能支持多久? 庄亦行继续道:“我原本是当年这神农谷的主人‘药王’古天缺的唯一弟子, 自小便是孤儿,被‘药王’自荒野中捡回,跟随他老人家学习医术,他老人家膝下 还有一女,名叫古琴别,生得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姿,后来被‘药王’许 配给了我。” 平一峰不禁问道:“老前辈,令岳父既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其医术必然天 下无双,为何江湖之中,不曾闻得令岳之名呢?” 庄亦行叹道:“平公子你有所不知,家岳虽然医术精深,举世无两,但他却有 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神农谷一脉之人,将终生居住在这谷中,绝不能在江湖上行 走,贪图名利。唉,当年,老夫也是不甘于这谷中终其一生,才抛妻弃子,逃出神 农谷。” 他说到这里,眼中满是泪水,心中显是悔恨至极。只听他抽泣道:“我离开神 农谷,在武林中闯荡了几年,果然给我闯出了名号,江湖中人都送了我一个‘天下 第一神医’的称号。但我自知这‘天下第一神医’委实是当之有愧,且不说家岳的 医术,我是难以望及项背,就是我那妻子在这几年中潜心苦学,医术也远在我之上 了。 “这些年来,我曾数度回来神农谷,却均不得入谷。后来家岳逝世,我妻古琴 别仍是不愿与我相聚,而且不许女儿跟随父姓,更不让我们父女相认。” 言及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剑创处的血也渐渐流得缓慢了,平一峰知道他已到 油尽灯枯的时候,但他深陷的眼中似乎闪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有一股无形的 力量支持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外流浪久了,既使有多少富贵名利,也渐渐淡漠了,留下的满是空虚,这 时候,最自然的,就是想到家,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女,这才是最重要的啊!一年前, 我又忍不住回到神农谷,下定决心与妻子重归于好。我在谷外跪了两个日夜,后来 菁儿出来见我,你猜她见了面叫我什么?他竟叫我伯伯……哈哈哈……” 笑声嘶哑,紧接着,气息也渐渐断断续续了起来,一时之间,脸上的眼泪与血 水齐流! 平一峰急忙全力将内力输入他的体内,他喉中“咕咕”两声,咳出一口痰来, 呼吸也顺畅了一些。却似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又说道:“我当时心中当真是 愤懑之极,从地上站了起来,强行向谷内冲去。果然见到了的那妻子琴别。琴别甫 一见我的面,脸上一变,竟自怀中掏出一柄短匕,剌入自己的心脏,当时我所站位 置距离她甚远,来不及救下她,唉,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我明知她的性情刚烈,为何还要逼她呢? “菁儿也被吓呆了,半晌才哭了起来,我告诉她,我就是她父亲,她流着泪, 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口中直嚷:”不,不……‘我见到她那心碎的目光,竟颤抖 起来。只看到菁儿大叫了一声,冲出了谷外。 “我葬了琴别后,已是心力憔悴,一阵天昏地转,醒来之后,就变得神志不清 了,只记着要找回自己的女儿,整日在谷中游荡,你们到神农谷后的事,我还是记 得的,你将来替我谢谢那小姑娘,谢谢她替我做了一段时间的乖女儿,这段日子, 我过得很快乐!” 平一峰流泪道:“老前辈,是我害了你!” 庄亦行笑道:“所谓生死在天定,又怪得谁来?哈哈,这样也好,琴别,我来 了,我来陪你了……啊,我看见你了……你在向我招手……是不是……”声音越来 越微弱。 平一峰觉查出怀中的庄亦行的身体越来越沉,心中大急,叫道:“老前辈,老 前辈……” 唤之却不应,只见庄亦行双眼渐渐合上,再无声息,只有眼角尚挂着两行清泪。 平一峰心中悲痛至极,不禁仰天长啸一声,山谷回应。 他抬起头来,望着身旁站着的龙门雪。 龙门雪主仆也脸上恍白,泪流满面。 平一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龙门雪缓缓在他身边跪下,抽泣道“对……不……起……” 北风吹进山谷,吹来了无边的萧瑟和寒意! 平一峰不禁想起了他平生第一次流泪,是在他平大将军府被全家抄斩之时,他 只身逃脱,仰望苍天,泪中有血;想不到数年后的今日,他竟又为人流泪。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杀不尽的仇人头,流不尽的亲人血? 为什么…… 他缓缓回过头来,忧伤的目光望定龙门雪的凄艳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并不怪你,我也并没有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与整个龙门世家的人不一样, 你本不应该属于龙门世家,所以,你不必太多自责!” 他仰起头来:“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令兄也是一样,我一定 要找到他,血债须得血来还!”余音缭缭,在山谷中荡漾不息! 龙门雪不禁失声痛哭,蓦的起身,扭头向谷外狂奔而去,风铃急忙在后追赶。 平一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萧索。 他抱着庄亦行的遗体,在谷中走了半圈,终于在后山找到了他妻子的墓地,墓 地的四周都栽满了草药,有金银花、菊花、芍药等,还爬满无数的鸡矢藤。 坟前竖了一块石碑,上面题道:“结发妻庄氏琴别之墓”。 平一峰在古琴别的坟墓旁掘了一个坑,将神医庄亦行葬下,然后坟前以铁木为 碑,戟指题道:“神医庄亦行之墓”。碑文题就,垂首伫立于墓前,想道:“庄老 前辈,晚辈将你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一起,也该含笑九泉了,你就此安息吧,你的血 仇,我一定会替你讨回,你的女儿,我一定会替你寻找到!” 北风号叫起来,漫天的败叶飞舞。 平一峰自狂风漫叶中踽踽远去。 平一峰离开了神农谷,四处追寻龙门落日的下落,却毫无头绪。这一日又回到 “麒麟镇”,找到那里的最大一家客栈“鹏程客栈”。 这“鹏程客栈”本就是魔教设在此地的香堂,那。这个香堂的香主钱世宝一听 到他的名字,亲自出迎,不料见到平一峰,却是一怔,暗道:“为何这平公子每次 来的时候,一身都弄成这一副落 泊光景。” 原来平一峰这些日子以来,四处漂泊,急于寻找龙门落日的下落,以报神医庄 亦行的血仇,并无暇修饰颜面,又变成当日钱世宝所见到的那一副衣衫褴褛、发髻 蓬乱的落泊模样。 钱世宝知道他是本教圣姑的朋友,当下不敢殆慢,立即安排平一峰去洗涤。平 一峰也不推辞,待任人收拾妥当,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只是眉宇之间,更多了几 分阴翳。 他向钱世宝问道:“钱香主,你们圣姑现今在何处?” 钱世宝道:“这个在下不知,不过圣姑在十多天之前曾到过我们”麒麟镇“香 堂,交待平公子到来时,我们一定要好生招待,不可殆慢!哦,她还提及平公子会 带一个人前来,为何不曾见到?” 平一峰心中一阵难过,说道:“此事出了一点意外,我想知道你们圣姑的下落。” 钱世宝道:“那么,请平公子稍侯,在下立刻派人去打听。”说完,急急的告 退了去。 不多时,钱世宝便自外面赶回,告诉平一峰道:“平公子,在下已打听清楚, 圣姑现在正在本教总坛,会同教主清理门户。” 平一峰双眉微蹙,说道:“清理门户?” 钱世宝道:“不错,在一个月之前,本教太上教主策动教中一部分元老及香堂 弟子,意图谋反,结果被朝庭派大军镇压,虽然有本教教主及时赶回,也不能挽回 大局,致使本教弟子伤亡惨重。教主因此大怒,遂传令本教各长老及宗主,会于总 坛,欲清理门户,重振教纲。” 平一峰恍然道:“钱香主这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当时我与你们圣姑一起被 魔尊等叛教高手追杀,后来途中遇到高人,才得以饶幸脱身,哦,不知后来朝庭大 军围剿之时,那魔尊等人是否脱身?” 钱世宝答道:“那朝庭不仅派出了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吴三桂手下近万的铁骑, 还有东西两厂的高手相助,敌众我寡之下,本来太上教主也是难逃此劫的,幸亏本 教徐教主得到圣姑的‘千里传音’,率雷霆、风云两大堂主及时赶至,牵制了东西 两厂的大部分高手,但太上教主与苗长老、凌左使等人却乘机逃脱,教主已传令各 地香堂,全力追捕他们二人,以整教纲。” 平一峰听罢,已将那日吴三桂率军围剿魔教的结局,大致了解了清楚。 钱世宝最后说道:“平公子,你若要见圣姑,不如让在下以本教秘传的‘千里 传音’知会她一声,相信她不日就能赶到‘麒麟镇’。” 平一峰沉声道:“不用了,你只须告诉她,我是一个人单独前来你们香堂,其 中祥细的情形,他日我与她见面之后,自会告诉他。”说完,便告辞出了“鹏程客 栈”。 沿街而行,不久便望见“太和楼”。 只见整座楼院的门窗紧闭,情景萧条,早已不复昔日的繁华景象,其中的原因, 想必是因为当日发生行剌之事,使得“太和楼”的本来面目暴露无遗,再也无经营 下去的必要。 遥想当日四大无敌宗师中的敖狂刀与“大漠神”于“太和楼”之役,是何等的 惊动地!其中的结局,却不知是谁胜谁负? 正在沉思之间,平一峰灵觉之中忽生出强烈的感应,举目向西北方向望将过去, 恰好见到三条人影自那边的屋檐下掠起,越过屋宇,进入“太和楼”的后院。 那三条人影身法之快,显然已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远远望去,宛似数缕淡烟。 但落入平一峰这等高手的眼中,却是明查秋毫! 平一峰知道那后院正是“太和楼”的客栈所在,当日魏忠贤与努尔哈赤派来的 特使拜重楼秘密会面的地方,就是在后院的客栈之内。 那么,越墙入内的三人又是什么人? 心念至此,平一峰遂将自己的呼吸屏住,变得若有若无,身形微微一晃,已上 了“太和楼”妓院一侧的屋宇,翻身藏于屋檐下的一根横椽上,刚一藏好身子,就 已听到后院内的平地上有人动起手来。 平一峰自上而下,俯瞰而去,但见正在动手的有三个人。 其中的两人身材高大,形态威猛之极,出手更是诡异莫测。两人联手围攻一人。 而那人竟然是“大漠神”耶律胤之子耶律玄。 平一峰曾与耶律玄交过手,知道他武功高绝,已深得“大漠神”耶律胤的真传, 当今武林后起一辈的高手中除了柳长风、龙门落日与自己有限的几人之外,恐已无 人是他的对手了。 但他现在却在短短数十招之间,就被这两个高大的汉子逼得左撑右支,几无还 手之地。虽然这两人是联手,武林中有这等身手的人也是为数不多。 一个年约四旬的白衣书生负手伫立于旁边的屋檐 下,神态悠然的望向场中。 他虽然望似文弱,但平一峰却已感应到,这人的武功,才是深不可测。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白衣中年书生忽眉梢一蹙,朝向正中的客房,柔声说道:“耶律胤,我知道 你就在里面,何不现身一见,你当真能忍心看着令公子就此死于非命么?” 声音响过,屋内却毫无声息。 但两个高大汉子手中的攻势却更为凌厉起来。 平一峰仔细的观察两人的手法,端是平生仅见,绝不属中原武林任何一派的路 数,奇怪的是,他们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部位,皆可作为凌利的武器,用以攻击敌 人,教人防不胜防。 这等玄异的武学,当真是匪夷所思! 以耶律玄的武学修为,应付其中一人,自是绰绰有余;但二人联手,攻势竟然 增强了两倍有余。既令耶律玄已深得其父的真传,缠斗下去,也非二人的敌手。 那两个汉子似得到了那白衣书生的某种暗示,出手较先时更为狠辣,只是数招 之间,便将耶律玄逼入险境。 位于左首那汉子的身形猛向前抢进,双臂疾出,斜抱向耶律玄的头部,左膝上 撞;右首那汉子屈身出腿,横扫耶律玄的下盘。 耶律玄本来已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被两下一夹击,生机顿绝! 他心中一横,长啸一声,心中生出背水一战之心,正欲孤注一掷。 这时候,正中那紧闭的两扇大门忽的“呼”的一声直飞出来,一上一下,犹如 乌云盖顶,直击向那两个高大汉子。 白衣中年书生面色微变,沉声喝道:“小心了!” 声音一落,两个汉子顾不得伤敌,一左一右,向两侧跃出。 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长笑声响起,客房的大门当中如同有一阵狂风卷出, 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长发披肩的红袍老人顿时出现在耶律玄的身旁。 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大漠神”耶律胤终于现身! 耶律胤袍袖飘扬,须发乱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莫可匹敌的霸气,两道凌 厉的目光直逼向三丈开外的白衣中年书生,嘿嘿笑道:“拜重楼,你好大的胆,竟 敢向我耶律胤挑衅!” 原来,白衣中年书生正是拜重楼。 拜重楼来自于关外武林中的一个神秘门派“天狼神宫”。 “天狼神宫”建于女真人的发源地布库里山之上,在女真人的心目中,享有极 其神圣的地位。 拜重楼就是“天狼神宫”这一代的宗主,也是关外武林中唯一有资格向大漠神 耶律胤挑战的高手! 拜重楼淡然道:“你果然躲在这里!” 他说话时,神态依旧悠然,显得从容不迫。 但他的洁白如雪的衣衫却无风疾舞起来! 他的声音缓了一缓,又一字一句的道:“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拜重楼也会将 你找出,将你的头带回去祭大汗在天之灵。” 耶律胤大笑,喝道:“果不愧为努尔哈赤麾下忠心不二的爱将,这么快就查到 老夫的头上来了,哈哈,不错,努尔哈赤是我耶律胤杀的,你又能耐我何?” 平一峰心中大震,耶律胤竟然剌杀了这个纵横无敌的一代霸主,当真是胆大包 天! 拜重楼身形微微颤动,声音有一些沙哑,沉声问道:“你身为国师,已位高权 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什么要行剌他?” 耶律胤嘿然道:“拜重楼,这么多年来,你我都是各为其主,还用我来告诉你 么?嘿,努尔哈赤死了,又是谁登上皇位?古往今来的改朝换代,都不免染上一些 血腥,你在宦海浮沉多年,这其中的道理,难道还不曾悟透么?” 拜重楼蓦的纵声大笑起来,厉声喝道:“是他,果然是他!想不么连他也下得 了手?”声音中竟有几分颤栗! 耶律胤笑道:“他下不了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会替他效劳。现在大势 已成,凭拜将军一人之力,又有何作为?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死’,他如今是 九五之尊,大权在握,你若冥顽不化,恐怕也会死于非命!” 拜重楼目视长空,沉声道:“不错,现在是大势已成,我拜重楼也是无可耐何。 但这些年来,大汗对我拜重楼恩重如山,他的血仇,我怎能不报?拜重楼却要先替 他拔掉你这颗虎牙!” 耶律胤长笑喝道:“大言不惭!” 拜重楼冷笑一声,侃侃说道:“耶律胤,半月之前,你在此与敖狂刀一战,已 被敖狂刀的刀气所伤,却来不及休养,日夜兼程,赶回辽东大营,剌杀大汗,又遭 遇大汗座下两大护卫高手完颜符与乌拉,虽击杀二人于营中,但阁下更是伤上加伤, 所以才潜回中原,觅地疗伤。现今阁下虽声色俱厉,却已是外强中干,今日拜重楼 欲取汝之性命,并非难事!” 耶律胤洪声笑道:“拜兄所言,果然是句句命中老夫的要害。但皇太极已是九 五之尊,不日便将传令天下,封我耶律胤为大金朝一品侯之衔,拜兄好胆,难道还 敢向本侯爷出手不成?” 拜重楼面露讥讽之色,漠然道:“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走狗烹。阁下 虽然为皇太极立下赫赫战功,但皇太极又怎能将此事公诸于天下,难道他会对人说 你耶律胤助他弑父篡位有功么?” 冷冷一笑,又接着道:“你是否想知道,为何拜重楼能如此准确的把握到阁下 的行踪?我现在就告诉阁下,教你死了也瞑目,这个消息便是皇太极使人传达我的, 他如今大事已成,你也该自这个世间上消失了,只不过他不愿意亲自动手,而是借 我这一柄刀来杀你,哈哈……” 耶律胤高大的身形一震,双目圆睁,厉声喝道:“拜重楼,你胡说……” 拜重楼仰天一笑,神情之中无限落寞,叹道:“所谓伴君如伴虎,你本来就不 是我们女真人,你认为皇太极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你,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不管 怎样,他杀父篡位,罪无可恕,他日我拜某自会向他讨一个公道。但今日,你们父 子就在黄泉路上先走一步吧!” 耶律胤神情一变,腰背一挺,沉声道:“你要杀我,岂是容易之事!”言毕, 双臂一挥,已然出手。 他倒底是当今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之一,一身武学,业已登峰造极,虽然半月之 前,先伤于敖狂刀的刀气之下,再受创于努尔哈赤座下乌拉与完颜符两大高手,一 身功力,只剩下五成。 但五成的功力,仍是非同小可! 他双臂一挥,暗流激涌,迅若惊雷。遂听得两声闷哼,拜重楼身旁的两大高手 身形一晃,退后一步,仍是站不稳脚,又退后一步,这时才觉喉中如有物阻,嚓的 一声,咳了出来,喷在地面,艳红! 竟是一口鲜血! 耶律胤果然是老谋深算,深知眼前的拜重楼的武功是深不可测,既令自己未伤 之前,胜他也是不易,如今只剩下五成功力,更不能“大漠派”的武功发挥到极致, 如何敌得这“天狼神宫”的一代宗主? 所以,他只求先伤拜重楼座下的两大高手,然后与儿子耶律玄联手,也许才有 全身而退的机会。 果然,拜重楼身边的两大高手被他蓄势隔空一击,皆受重伤。 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傲然的笑意。 以今时今日的武功及经验,既使在重伤之下,也不容人轻觑! 这时候,就觉一阵微风吹过,一人已出现在眼前咫尺,白衣飘拂,双手曼妙如 莲花盛开。 拜重楼终于出手了。 耶律胤虽知拜重楼久欲挑战自己关外武林第一人的崇高地位,却从未与他真正 交过手。但他这次终于亲自领教到了拜重楼超卓的武学修为。 “天狼神宫”的武学专走奇诡的路子。 拜重楼在一瞬间就从不同的方位,用不同的手法,不同的力道向他攻出一百二 十招之多! 耶律胤顿时如同伫立于狂风骤雨之中。 他平生首度生出一种临阵气馁的感觉! 以他的武功,在未重伤前,要化解拜重楼的这一百二十招绝不困难。 只须用一招就够了。 一招“海市唇楼”! 但现在,他的功力只剩下五成,五成的功力根本就不能施出“大漠派”最高武 学“海市唇楼”! 他感到了生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他的眉梢不禁扬了扬。 __我不能败! __我是当今天下的四大无敌宗师之一,普天之下,谁也不能击败我! 心念至此,他断然出手。 全身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如炒蚕豆一般,身体在瞬间似澎胀了一倍, 衣发飞舞,然后,轻飘飘的拍出了一掌。 轻若鸿毛! 拜重楼看见眼前掌影在飘,了无定处,这一掌究竟欲攻向何处? 想着,想着,忽将身形由疾舞变作静止,活生生的挺立在耶律胤的面前。 耶律胤的双掌顿时印实了他的胸膛! 他的脸上现出几分的痛苦,又似有几分的快意,几分的诡异! 胸中传中一种锥心剌骨的感觉。 任何人硬受耶律胤一掌也不会感到轻松,既使是在他只剩下五成功力的情形下! 但耶律胤脸上却露出愕然的神情。 __以拜重楼的武功,怎会如此轻易中掌? 他正中正感到不妥之际,忽觉自己的双掌竟如同击在一 块朽木之上,紧接着 掌心处似断开了一道缺口,全身的功力如同决堤之水,向外倾泻而出! 他心中不禁大震,顿时想起“天狼神宫”秘传的一种诡异的邪门武功来。 失声喝道:“嫁衣神功!” “嫁衣神功”是“天狼神宫”秘传的两大神功之一,练成之后,不仅能脱胎换 骨,而且吸取敌手的功力,转嫁于地下,直至对方力竭而亡! 耶律胤乃武林中绝代宗师级的人物,见闻何等广博,立时查觉自己已被拜重楼 的“嫁衣神功”所困! 也许换作其他的武林中一流高手,也不能自拜重楼的“嫁衣神功”下脱身而出 ;但耶律胤是何等人物?别人不能为的事,他竟然也做成了! 全身的功力仍是决堤之水一般自掌上流逝。 他的双掌却忽变作透明,然后双掌的肌肉似乎褪尽,只剩下一双枯骨般的手掌。 __大漠枯掌! 耶律胤在这时候居然还能施出“大漠枯掌”! 他枯瘦的双掌忽的深深的印入拜重楼的胸膛,拜重楼脸色顿变,他向后疾退! 据传,“大漠派”有两大神功,一种是“海市唇楼”,一种是“大漠枯掌”。 “海市唇楼”是“大漠派”最上乘的武功,“大漠神”耶律胤便是仗此挤身于 今武林四大无敌宗师之列! 但耶律胤现在虽施不出这无敌天下的这一招“海市唇楼”,却能使出“大漠枯 掌”! “大漠枯掌”这种武功的历害绝不在“天狼神宫”所秘传的“嫁衣神功”之下, 是以拜重楼在占尽先机的情形下,仍是要退! 因为他知道,只要让耶律胤的一双枯掌凹入胸膛,伤及心脉,那么未待耶律胤 毙命时,自己却已被摧心裂肺而死! 所以他退。 拜重楼这一退,耶律胤的双掌立时自他胸膛上撤回。 他终于仰面喷出一口血雨! 虽未死于对方的“嫁衣神功”之下,却也伤上加伤。 他身形微晃,竟是摇摇欲坠。 这时候,一人自旁掠了上前,伸手扶住他。 是他的儿子耶律玄。 到这个时候,耶律胤心中才有悔意。 为什么平时要娇惯纵容这个儿子?只要他学到自已七八成的武功,自已何至于 如此辛苦? 他无奈的喝道:“快走!” 想走之时,却已迟了。 拜重楼去而复返。他不会再给耶律胤任何的机会,他这一次出手更是凌利之极。 白衣如雪,漫天都是他的影子! 耶律玄大喝一声,纵身上前,双掌疾出。 他的武功虽然与其父相距甚远,却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奋力一搏 之下,拜重楼一时竟不能逼近。 拜重楼纵声长笑,忽出手拂中耶律玄的右肩。 耶律玄惊呼而退,坠地不起。 大漠神耶律胤心力憔悴,凄厉的唤道:“玄儿……” 名震武林的四大宗师之一的大漠神,此时已是雄风殆尽,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老 人,一个迟暮的老人。 拜重楼卓然而立,他白衣如雪,嘴角隐有一道血迹。 受了大漠神的“大漠枯掌”蓄势一击,也不能不身负重伤! 但他脸上有几缕萧瑟的笑意,淡淡的说道:“拜重楼本来欲在完成我大金一统 天下的宏图霸业之后,再与耶律兄公平一战,想不到,却等不到这一天到来,更不 能领教阁下名震天下的‘海市唇楼’!” 耶律胤蓦的狂笑起来,沉声道:“拜重楼,就以你这身武功,能挡得住耶律胤 的‘海市唇楼’么?” 拜重楼沉呤半晌,然后肃容道:“不能。” 耶律胤厉声道:“那么,你还不动手,倘若今日耶律胤能不死,他日必踏平你 ‘天狼神宫’!哈哈哈……” 拜重楼叹道:“今日你死于拜重楼的掌下,定然是死不瞑目;但你奉命剌大汗, 大汗死得瞑目么?” 耶律胤嘿然笑道:“你们女真人内部的事,耶律胤顾不得计效。老夫杀努尔哈 赤为不过是为了求得荣华富贵,稳固自已在大金国中的地位。” 拜重楼凛然道:“大汗一生征战沙场,所向无敌,却死于匹夫之手。拜重楼今 日杀你,也是为了以慰大汗再天之灵!” 言罢,杀机大盛,,衣袂猎猎舞,欲发出致命的一击。 这时,北风忽起,漫天败叶疾舞。 一阵尖锐至极的狂啸声自风中传至。 拜重楼立时生出强烈的感应,举头望时,西北方的屋顶之上,忽涌现十多条人 影,为首是一个气势威猛的锦袍老者。那锦袍老者蓦的大笑道:“耶律兄,龙门千 浪救驾在来迟,讫望恕罪!” 来人竟是陕西龙门世家掌门龙门千浪!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