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红学 中国近百年来的学术界,很少有一门学问像《红楼梦》研究这样,既吸引大批 学有专攻的专家学者,又为一般的读者和爱好者所倾倒;而且历久不衰,学术发展 过程,大故迭起,雨雨风风,《红楼梦》里仿佛装有整个的中国,每个有文化的中 国人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因林黛玉焚稿断情而疯癫,埋怨母亲“奈何烧杀我宝玉” 见于邹弢的《三借庐笔谈》卷四,《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二 册第388 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固是辗转流传下来的文坛佚话,未必尽真;现 在深研红学而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或者突然宣布自己于红学有重大发现的“红迷”, 却代不乏人。甲骨学和敦煌学,在世界上有东方显学之目,如果说红学已成为当代 显学,自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1980年春天,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召开国际《红楼梦》研讨会,中国、美国、日 本、加拿大、英国、新加坡及我国台湾省和香港地区的红学家,共八十多人与会, 提交论文五十多篇。 1986 年6 月,第二次国际《红楼梦》研讨会在哈尔滨举行, 由哈尔滨师范大学和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共同发起,到会的各国学者超过百人,宣读 论文九十多篇;同时举办《红楼梦》艺术节和中国文学讲习班,内容丰富多彩,盛 况超过前次。国内全国规模的《红楼梦》学术讨论会,第一次于1980年在哈尔滨召 开,一百三十多人与会,提交论文七十多篇,并成立了红学的大型学术团体——中 国红楼梦学会。自那以后,1981年在山东济南、 1982 年在上海、1983年在南京、 1985年在贵阳,接连举行四届年会。每次代表人数均在一百五十人以上,论文一次 比一次增多,贵阳会议提交论文数达九十多篇。中国艺术研究院设有专门的红学研 究机构《红楼梦》研究所,聚集了一批专业研究人员。发表《红楼梦》研究论文的 专刊也有两个:一个是《红楼梦学刊》,邀集三十二位知名红学家组成编委会,每 年出版四期,自1979年创刊以来,已出版三十四期;另一个是《红楼梦研究集刊》,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办,已出版十三辑。这两种刊物每年发表的《红楼 梦》研究文章在二百万字以上,吸引了大批《红楼梦》研究者,拥有各自的读者群。 中国红楼梦学会成立以后,辽宁、江苏、上海、贵州、黑龙江等不少省市相继成立 分会,有的分会印行交流刊物,也常常有好文章和有价值的资料披露出来。 说到这里,我们还须提到,早在上述红学专刊问世之前,由潘重规先生指导的 香港中文大学《红楼梦》研究小组,已编辑出版了《红楼梦研究专刊》,1967年创 办,至1973年,共出版十辑,赵冈、周策纵、柳存仁、方豪、陈庆洁、李治华等许 多红学专家为之撰稿,与内地的红学热成互相辉映之势。台湾虽没有研究《红楼梦 》的专门刊物,散见于报刊杂志的各类论文和出版的专书,数量相当可观。红学早 已超越了海峡的波澜,因为《红楼梦》是中华民族的共同财富,人为的域区阻止不 住文化的传递。清嘉庆年间京都竹枝词说:“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 然。”参见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二册,第354 页,中华 书局1963年版;以下引此书简称《红楼梦卷》。今天则有“红水泛滥”之谑。后者 虽略含讥讽,却也反映了红学的圈子逐渐扩大并进而普及于社会的实情。 1987 年 夏天,中央电视台播出了长达三十二集的《红楼梦》电视连续剧,影响所及,红学 一时又热了起来,街头巷尾聚谈不已,红学书籍处处罄销。即使曹雪芹在世,他也 会对二十世纪中国的红学热感到惊异罢。何况《红楼梦》作者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好 的命运,书里面随时流露出一种前途无望而又无可如何的消极情绪。第一回写英莲 出场,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对甄士隐说:“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 在怀里作甚? ”脂砚斋在这句话上面加了一条眉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 屈死 多少忠臣孝子? 屈死多少仁人志士? 屈死多少词客骚人? 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 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衩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 ”脂砚斋对曹雪芹的心境 是洞察入微的,他知道《红楼梦》的写作有所寄托。这里直接写的是英莲,实际上 包括作者的经历在内。所以曹雪芹地下有知,断不会想到他的作品在二百年后的今 天会享此殊荣,以至于还有什么红学“造劫历世”,闹闹嚷嚷,不可终日。 曹雪芹原希望他写的《红楼梦》的故事,不必为世人称奇道妙,也不一定要世 人喜阅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省些 寿命筋力就是了参见《红楼梦》第一回石头与空空道人的对话。。谁知“把玩”的 结果,竟冒出一个红学来。如果说开始的时候,红学这个词带有一定的玩笑性质, 现在已大不相同。据说清末有一个叫朱昌鼎的文士,笃嗜《红楼梦》,而当时的风 气是讲经学,人家问他“治何经”,他说:“吾之经学,系少三曲者。”问的人不 理解,他解释道:“吾所专攻者,盖红学也。”这是均耀在《慈竹居零墨》中的记 载参见《红楼梦卷》第二册第415 页。。李放在《八旗画录》中也说;“光绪初, 京朝士大夫尤喜读之,自相矜为红学云。”参见《红楼梦卷》第一册第26页。可见 红学一词,开始是有一定的戏谑和玩笑意味的。徐兆玮作的《游戏报馆杂咏》诗: “说部荒唐遣睡魔,黄车掌录恣搜罗;不谈新学谈红学,谁似蜗庐考索多”,则又 为红学的出现提供了背景材料。他在诗的小注中说:“都人士喜谈《石头记》,谓 之红学。新政风行,谈红学者改谈经济,康、梁事败,谈经济者又改谈红学。戊戌 报章述之,以为笑噱。”参见《红楼梦卷》第二册第404 页。当然这是旧话,可以 押下不表。且说随着《红楼梦》的广泛流传,《红楼梦》研究的日益发展,红学已 经名逐实遂,现在可以说完全获得了作为一门专项学科的真实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