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童话作家的“爱情”故事 我作为安徒生的童话(共168 篇)的翻译者,在丹麦初次参观安徒生博物馆时 就觉得,那些陈列品好像是安徒生童话的注释。它们提供了许多有关安徒生的著作 的背景材料,因而也更加深了我对这位作家的理解。所以我在安徒生的故乡奥登塞 作客期间,只要能腾得出时间,就要到博物馆里去,不厌重复地浏览那些展品。 有一次,安徒生博物馆的馆长奥克生纳德又和我一同到展览厅去走走。 当我们来到两个女子的照片面前时,他停下了步子。这两个女子是谁,我早已 经知道。但奥克生纳德似乎有比我所知道的更多的东西要告诉我。照片中的一个女 子叫做里波儿·芙伊格特。她的面貌和衣着都很朴素,看上去像个乡村女子。但据 说在安徒生的眼中她却是一个美人,因为她长着一头黑发,眼睛是棕色的。北欧的 女子一般是发色金黄,眼睛深蓝。因此黑发棕眼,在她们中间就成了一个稀有的特 点。物以稀为贵。里波儿·芙伊格特的这种外表上的特点,大概立刻就吸引了艺术 家气质很浓的安徒生。而且她也出身寒微,就生活境遇来讲,和安徒生有许多类似 的地方,因此,他们在感情上也就有了许多共同的地方。他们在少年时代就相互认 识,而里波儿·芙伊格特就成了安徒生生活中的第一个女朋友。 另一个女子名叫珍妮·琳德。她的面目清秀,仪表庄重而又大方,金发蓝眼珠, 是一个典型的北欧女性。和里波儿·芙伊格特相比,她各方面都代表了另一个社会 类型。她善於交际,衣着入时,聪明,世故,经常活动在一些文化水平较高、生活 趣味较复杂的人——特别是文学家和艺术家——中间,因为她本人也是一个很有素 养的艺术家:歌唱家。她在这方面的造诣是如此之深,名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人们 称她为“瑞典的夜莺”——因为她是一个瑞典人。安徒生是在他成名之后认识她的。 相互认识不久就成了好朋友。 他们有共同的艺术观点和欣赏趣味,当然也有共同的语言。 不能说异性之间的友情,与同性之间的友情一点差别也没有。异性之间的友情 很容易转化成为男女之间的爱情——特别是在青年男女之间。安徒生和上述两个女 子的友情也逐渐走上了这个方向。安徒生是一个认真的人,对待爱情也是这样;特 别是当他把这个问题加上了“理想化”的成份以后,就更加认真了。爱情发展的逻 辑结果是结为终生伴侣。他曾先后对这两个女友暗示过这样的要求,但这两位女友 在性格上与他有一点差异。即她们都不是诗人,在考虑安徒生的示意时要实际得多, “理想化”的成份几乎没有。作家的心愿被她们先后婉言拒绝了。不久里波儿·芙 伊格特就与一个她认为在各方面都与她相称的人结了婚。珍妮·琳德则告诉安徒生 说,他们将保持“兄妹般”的友爱关系,永远享受这种“无私的”纯真的感情。 对於有着诗人气质的安徒生说来,两位女性对他的爱情的回答是一种悲剧,几 乎使他这个敏感而脆弱的人无法承受。但他早年生活的坎坷常常迫使他面对挫折, 并学会了在逆境中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据说,他的童话《丑小鸭》就是在这种心情 下写成的。有人说,这实际上是一篇带有自画像性质的作品。他把自己比作一个处 处受到精神打击的丑小鸭,求婚的失败便是其中的一个。安徒生这样描写了丑小鸭 当时的心境和它所采取的态度: “你真是丑得厉害”,野鸭们说。“不过只要你不跟我们族里任何鸭子结婚, 对我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可怜的小东西!他根本没想到结什么婚;他只希 望人家准许他躺在芦苇里,喝点沼泽里的水就够了。 这种心境使安徒生从失望的阵痛中得到一定的宽松。但他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 人。作家对爱情的理想和真诚始终没有因为挫折而走向幻灭,也没有使他对人生采 取冷漠的态度,而是像他笔下的《坚定的锡兵》一样忠贞不渝,强烈的感情被掩盖 在坚毅的外表之下。 离开了悬挂这两位美丽的女性的照片的地方,奥克生纳德一边和我在展览厅里 漫步,一边向我描述了安徒生晚年的情况,最后他谈到了安徒生临终时的情景。作 为一个“丑小鸭”,这位伟大的童话作家始终没有能引起异性太多的爱慕,因此也 就只好接受生活的安排,“根本没有想到结什么婚”,决心一生作个单身汉。这在 他精力旺盛的青、壮年时期,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但是到了老年,没有人照顾, 日子就显得相当凄凉。但是安徒生在一些普通人中,有着不少真诚的朋友。他晚年 就是在这样一些朋友家中度过的,他在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住在一个小商人莫里 菲·麦尔林奥家里。这个人和他的夫人杜洛苔·麦尔林奥虽然不是文化人,但却非 常理解和喜爱安徒生,把他当作自己家里的人一样看待。而后者也就在他们的家里 最后停止了呼吸。 安徒生死后,他的丧事是由王家剧院的院长古林的家属来经办的。安徒生所获 得的广泛的文化修养是和这位古林院长的培养分不开的,他曾是唯一发现安徒生潜 在的才华而愿意出面培养这位作家的人。这自然使安徒生对这位剧院院长始终怀有 一种感激之情,而古林也一直把安徒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把他作为自己家 庭的一个亲密的朋友。由於年龄的接近,安徒生与院长的儿女也建立了很深的、几 乎像是兄妹一样的友情。安徒生逝世的时候,古林已经先他而去,所以由古林的儿 子爱德华和他的妹妹主持了安徒生的丧事。 在安徒生入殓的时候,爱德华忽然发现死者胸前挂着一个小袋,袋里装着一封 信,尽管因岁月的流逝信纸已经变得焦黄,但仍保持完好,字迹也清晰可辨。安徒 生显然把它当作最贵重的珍宝,日夜带在身上。爱德华把这封信打开来一看,发现 这是里波儿·芙伊格特在和另一个男子结婚前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何, 现在谁也不知道,因为爱德华不知出於一个什么原因,即时就把它销毁了。事后他 也没有对公众作过任何宣布,使得这封信的内容成了一个秘密。 但这件事却告诉人们,安徒生是一个忠于爱情的人,尽管他没有能同自己所眷 念的人结成终身伴侣,却仍然始终如一地珍重她,把她的手迹当作了最宝贵的纪念 品。这正表现了安徒生的品质的一个侧面,也对我们理解安徒生所写的那些感人的 作品提供了一个生动的注释。 这种深藏在安徒生的品质中对他所喜爱的人的忠贞感情并不是没有生命的,它 像一颗种子似的终究要发出幼芽,开出花朵。《海的女儿》便是这样开出的又一朵 花。据奥克生纳德的解释,“海的女儿”并不是一个凭空幻想出来的女子形象,而 是有具体的典型和真实情感作为基础的。“海的女儿”和她所喜爱的那个王子,在 实际生活中就是安徒生本人和古林的女儿。不过在这篇童话中他们两个人都换了性 别:安徒生成了海的女儿,吉林的女儿则成了王子,为什么要换性别呢?奥克生纳 德解释说,理由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安徒生不希望人们知道蕴藏在他内心里的对任 何女子的爱情,那怕是一点痕迹,他都不愿意让人发现。但炽热的真诚的感情总是 密封不住的。就安徒生的情况,这种感情虽然不可能爆发成为行动,但却可以升华 成为一篇具有深厚情意的诗。 古林的女儿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举止大方,心地善良,文学和艺术的修养都很 高。安徒生作为经常拜访古林家的一个年轻客人,和她的接触自然是很频繁的。她 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并在他心中渐渐培养成一种深深的爱慕和崇敬之情。但是鉴於他对里波儿和珍 妮的追求的失败,这种爱慕和尊敬之情也只能秘藏在他自己的心里,永远不能泄露 出来。但正因为这种感情在他的下意识之中秘藏得很深,最后便起了突变,终於以 “海的女儿”这个形象表露了出来。 在这篇童话中,王子是俊美、华贵、端庄、聪明、雅致和高尚风度的化身,也 就是安徒生理想中的“人”的化身。“海的女儿”代表天真、美丽、善良、仁厚、 无私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她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追求生命中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人”的灵魂,这个追求也正是安徒生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追求。对於一个海底生物, “海的女儿”这个目的自然是难于达到的,她的理想正如安徒生对于爱情的追求一 样,最后变成“泡沫”破灭了。但这种对美好高尚的东西的追求,却是人类进步的 一种推动力,也是人类文明的一种催化剂,是永恒的。尽管在追求的过程中可能会 出现这样那样的挫折,但“海的女儿”却丝毫也不动摇,从不失去信心,甚至在生 命存亡的最后关头也是如此。这也正是安徒生对生活所持的信念。不管发生什么, 也始终忠于自己的这种信念和情感,直到生命的最后。这是人类生活中一种非常可 贵的精神。 安徒生的不朽之作“海的女儿”之所以感人,也正是因为它体现了这种精神。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