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对话 在我还能够起床的时候,尽管全身的疼痛没有消失——而且不时还有加剧的趋 势,天一亮,我就爬下床来,扶着床沿和墙壁,到院子里去靠着葡萄架站一会儿, 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这主要的还是根据我在闹病时的老经验和习惯,希望这样轻微 地活动一下,可以增强体内的活力,看病魔能有多大的能耐,让我疼痛到什么时候! 在过去,身上有什么障碍,如坐骨疼、腰肌劳损等等,我总是拖下去,最后克服了。 拖的时间两个月、三个月不等。这种老经验现在仍然在我的思想中起着作用。找想, 每天到院子来站一阵,再拖它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也许我又可以恢复正常了。但是 当我一颠一拐地来到院子时,我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只好扶着葡萄架中间的横 档作支持,无目的地望着周围的树和老伴种的玫瑰花。 在葡萄架横档的前面约一米半的地方,老伴曾用洋灰修了一个两米来长、一米 多宽的小池子,原来的想法是养几条金鱼观赏,同时也衬托葡萄架碧绿的叶子,使 它们的倒影浮映在水上更加美丽。 几年前,老伴在香山植物园无意中遇见了那里的一位党委书记。她和他闲谈时 就想起了她在植物园里所看到的水池里的睡莲。那时睡莲开得正旺。 她无意中说,我家院里有个小池子,原是作养几条金鱼用的,同时也倒映旁边 葡萄的绿叶和葡萄串,使它们相得益彰。但是,她说,如果池子再栽几棵睡莲,让 那几条金鱼在睡莲中游来游去,那岂不是更美——尽管这会打破葡萄绿叶的倒影。 不料她在无意中发出的这点感想,竟被那位书记在脑海中记录下来了。到了晚秋, 当荷花和睡莲凋零了以后,池子也干涸了,这位书记忽然来到我家,带来了一个小 塑料袋。打开一看,袋里装了好几棵睡莲的根子。书记的这种友情,这种对老伴的 心爱植物感情的理解,深深地感动了我们。他走以后,老伴就把这几棵睡莲栽进了 这个小池子里去。但是我们还不敢奢望,它们能否在我们的那个水池里落户。 到了第二年春天,使我们惊喜不已,睡莲果然发了芽,而且长出了叶子。 叶子一天一天地变得茂密,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叶子中间三三两两地立着 好几朵睡莲花。花儿是洁白的,使人看上去有一种安静、和平之感。现在我每天早 上和下午日落的时候——因为这时气温比较凉爽——扶着葡萄架的横档立一会儿的 时候,视线就很自然地落到了那个小池子,落到了池子里的睡莲上。平时我只是看 到花开得很好,但是从来没想到这些花儿有神经,有感觉,甚至还有感情。它们总 是对我微笑。 一天在黄昏的时候,当我扶着葡萄架中间的横档望着那些睡莲时,我突然发现 那些洁白的花儿收敛起它们对我的微笑了。它们逐渐地把花瓣收拢到一起——当然 收得很慢,好像一个美人睡觉时闭起眼睛的神态一样。看来它们吸收了一天的阳光, 在阳光中展示了它们的美,它们纵情张开的花瓣已经感到累了,它们要休息了,所 以它们才慢慢地把散开的花瓣收拢起来。对我说来,这真是一个惊奇的发现。因为 我对于植物、对于花只是欣赏,而没有研究,不像我的老伴那样懂得她所培养和栽 植的花的个性和性格。 这一发现在我心灵上带来惊奇,这一惊奇就使我暂时忘掉了我身上的疼痛。于 是我便拿出最大的毅力,顶住身上阵阵的疼痛,一直凝视着睡莲,我要看看它们阖 起眼睛的过程和姿态。我看了好一会儿。它们在不知不觉间合拢了花瓣,最后紧紧 地抱到一起,形成一个花苞。它们入睡了。花苞默默无言地对着我,似乎是在说: “你也应该休息了,明天再来吧!”它们睡觉,正如它们开放一样,是个神秘的过 程,我始终没有能看清楚。 这种神秘更增加了它们的美! 我的老伴正在厨房里忙。她忽然意识到我还站在葡萄架边,怕我支持不了,便 赶快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扶我上床。我告诉她我刚才发现的秘密,她愁苦的脸上 露出了一丝微笑,说“你能有这种心情,说明你的病有生机,有痊愈的希望。赶快 去睡吧!”这是在她愁苦的日子里第一次所感到的安慰。 当然这种安慰是睡莲所带来的。因此,她也就顺便谈起睡莲的特性。她告诉我, 这种美丽聪明的花儿与一般的花儿不同,有灵性。太阳出来的时候,它就张开了, 太阳升得越高,它张开得越大,尽量显示它的美,给观赏的人带来愉快和幸福。但 既要张开,它就必然也要合拢,休息一夜,以便第二天它们又能精神饱满地展示它 们的美丽。好在夜里人们也需要休息,在夜色中也欣赏不了它们。它们也利用这个 机会来恢复它们的元气,以便第二天又开始展示它们的美。老伴还补充说:“你也 要从中吸取教训,上床去吧,好好地休息,希望第二天你的痛楚能够减轻,你也恢 复了元气。”这当然是美好的愿望。事实上,第二天我疼得更厉害,因为又拖延了 一天,病情也就更加深了一层。 果然不错,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起不了床了,也就再也无法到院子中扶着 横档看睡莲花展示它们的美和它们的灵性了。但是它们的姿态和神秘的变化却一直 刻在我的心中——即使我在阵痛中它们也不时在我的想象中露面。它们似乎在向我 微笑,向我招手,似乎在向我说:“你看生活是多美! 要活下去,要坚强地活下去。我还要见到你!”是的,我还要见到它们,我得 活下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