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的新人类 民族情感是超出一切的情感,你生为中国人,就注定你必须为做一个中国人而 骄傲。我小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我觉得我生来就应该是黑头发,那些小子就该是黄 头发。 我的行为有点出格 一听名字就知道我不是个土生上长的中国人——朱威廉,WILLIAM ZHU ,就是 我。我是在美国出生,在美国长大的。我的父母都是上海人,我们住在南加州。我 父母在美国是开中餐馆的。回想起来,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挺苦的、挺难的。因为 那时候我们家只有一间小餐厅,我们还小,餐厅里的事就靠我父母两个张罗,早上 我没睁眼他们就走了,晚上我睡着了他们才收工。我小的时候就不太在意物质生活, 也没有很留意家人都是怎样的辛劳,我自以为童年生活还是快乐的。后来,在我的 印象中好像一下子家境就变得很好了。到我十来岁的时候父母又建了一家大的餐厅, 80年代中的时候就非常非常好了。 我是受两种文化的教育长大的。一方面和所有美国孩子一样上小学、中学、大 学,受的完全是美国式的教育,很轻松也很系统地完成了学业。另一方面在家里从 小父母就不放弃对我们进行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这包括在家中我们都要说普通话, 还不是上海话。上海话只是父母两人交流的特殊语言,我们小的时候根本一句也听 不懂。我们家中订购了大量有关中国的书报,在图片上看到中国,觉得这是一个挺 神秘的国家,挺新鲜的。1983年我第一次回中国,那时感觉中国挺没意思的,也没 的玩儿、也没的吃、也没这个、也没那个。可以后还是每隔两三年会有一个暑假回 来。因为父母是中国人,来的次数也多了,就有了挺亲切的感觉,毕竟是自己的土 地吧。也许是双重教育的结果,我这人有时特别简单有时特别复杂,应对事物的时 候有些处理往往美国人和中国人都看不惯。嗨,不过,我标榜自己是新人类,我们 就是有与众不同的一面。换一种说法,我的一些行为也许有点儿出格。 我上大学学的是法律,美国那警匪片特别多,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看,觉得当警 察特别好,又可以拿着枪,又可抓人 什么的,觉得够威。于是我大学最后一年就到洛杉矶市做了一年警察,就是管 刑事的警察,我父母就很担心,太危险了。也就只做了一年。父母很希望子承父业, 但我不愿意。我觉得挺累的,又太枯燥了。不是我希望的那种生活。而且作为一个 男孩子,在自己家里面做事,老让人觉得是小老板、小少爷,没有自我价值的体现, 完全没有独立的感觉。不行不行。 可一个20出头的男人又总想去体现自己的价值,总得做点什么东西出来吧。那 时也是年纪小,觉得自己有很大本事,有很多能力什么的。又正好是中国发展得比 较快的时期,中国经济不是开始开门了嘛,有许多外商去投资。到了1994年的时候, 我就和父母说:“我得到中国去闯闯。”我自己就来了上海。我父亲那时绝对不同 意的,他讲你小小年纪什么经商经验也没有,到中国人生地不熟的,闯什么闯引我 特别坚决,就带了三万美金来上海闯天下了。来的时候也没什么计划,就想来了一 定能干点儿什么事吧。不,准确地说,是要来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这就是新人类 喽。先想好了自己以后会有多么好多么好,然后再开始动手,我们干事情也是脚踏 实地的。 我主张个性张扬 我到了上海才知道当初想得太幼稚了,人家一说投资都是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 万美金,我就三万,这不明摆着没实力嘛。我想那就先看看吧。看了看,嘿,挺好, 就做广告吧。那时中国还没有DM广告,就是直递、直邮广告。可我这一看可就看过 去六七个月了,已经花掉两万多美金了。也怪我一开始失算了,一到上海就住在了 新锦江饭店,住了两个月,那时一晚上两百美金,后来就住什么“老锦江”,一路 滑下去了,从五星到四星、三星、两星、一星、没星,最后落魄到租了一间20多平 方米的旧民房,也没空调。 新人类怎么了? 觉得山穷水尽没什么办法的时候,也打过退堂鼓,想着:“走 吧! ”做事业在中国多难呀! 人多,竞争也大。最惨的一次,我都到了机场了,行 李都托运了。可坐那儿一想,回去以后,人家该说了:“这个小老板回来了。”从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我们餐厅里大多是中国人来吃饭,很多人都在说:“我到中 国做生意去了”,过了三四个月就回来了,回来了就什么都不说,我看他们就像夹 着尾巴逃回来似的,大家都拿他们开玩笑。我在离开美国的时候就想好了,我不能 这样回来,这会被朋友笑死的。本来出来就是想证明自己,结果转了一圈,这么回 去了,很丢脸的。所以最后,在飞机起飞前,下定了决心,还是再支撑一下吧。重 振旗鼓,从头开始,背水一战,死路一条,干吧! 一开始,就我一个人在干,弄个 桌子,弄台电脑,一间15平方米的办公室,就开始干了。然后又招聘了两个人,做 起来了,然后有了一点小知名度。但那时我是亲自跑业务的,那时我是上海最早用 苹果机的人之一,我的苹果机是从美国运来的。做了几笔小生意,还挺不错的。我 就又在大学里招聘了几个人,那时的业务真都是跑来的。做起来之后不久,出事了。 人家一看,哎呀,这钱这么好赚,我的业务经理就打了坏主意——不如我自己去于 去,他就拉了一些员工出去。我那时本来就没什么根底嘛,他这不等于是釜底抽薪 嘛,创意部也没人了,业务部经理带着人跑掉,就剩下小猫小狗两三个人,太惨了, 我的账户里就剩了两、三百块人民币。可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刺激,你不是想跟我分 天下吗? 好,咱们试试看。这也就几年的工夫吧,现在我的总公司是在这儿,有八 九十号人,在北京、重庆都有了分公司。1997年,加盟了世界上最大的广告集团。 我觉得,所谓的新人类,我自己的定义是:你可以把以前那些固有的、沿袭了 几十年的让你觉得受约束的传统习惯全给抛弃掉,由你自己创造崭新的生活。我的 自我意识非常强烈。比如在文章中,不大会考虑到,我要对文学负什么责任,平常 也不大考虑要对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的爱人负什么责任,只想尽兴地把我们自 己的情感、想法全部表达出来,以自我为中心,自我感非常强烈的。我们绝对是主 张个性张扬的。在不危及不伤害别人情感的前提下,我觉得人应该这样生活。因为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我们更独特一些,那不是使世界变得更有意思嘛。这是我理解 的新人类的概念。我们不会轻易地迷失自己。一个人了解了自己的弱点,就会想方 设法掩盖它们,新人类也不例外,可能更甚,因为在我们心目中,自己是最完美、 最重要的。我在外型上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我的不同在心里,我做的多数事多数 人不理解,这就对了,我心里没有什么不舒服,反而更加觉得自己做对了。做心中 的自己。 在榕树下放慢脚步 刚到上海的时候,我觉得中国人文环境与我所受教育的美国文化的背景差异很 大。比如人跟人的沟通。讲的都是中国话,但就是说不到一起,我说的意思和他说 的意思不一样,而且也没太多共同语言。那时我几乎没有朋友,一个人很孤独,就 经常在电脑上写些东西,以前都放到其它的网站上。后来就想自己拥有一个比较安 静的地方,让大家可以来真诚地写点东西,相互交流什么的。我开了“榕树下”之 后,先是自己写些东西放上去,以后有人路过也写些东西放上去。这些文章都先投 到我的信箱里,我把它们编辑好之后再放到网上,这样就可以控制稿件的质量。先 是一篇两篇,然后越来越多,多到每天接近上百篇投稿了,那时我就累了。白天上 班,晚上一回家就开始更新,几乎别的事都做不了了。因为你一天不更新都不行, 那样就会有网友提意见了。我经常要出国开会,有一次最惨,在伦敦更新,花了我 一千多英镑。老这样下去也不行了。到了1999年的1 月我想成立一个编辑部,我就 请了十几位编辑,他们也都是“榕树下”的作者,我给他们发邀请信,发一个就中 一人,他们都很愿意。为什么叫“榕树下”呢? 其实我没见过榕树,我只是喜欢绿 色,从电影、画报里看到过榕树,它挺大的,大到可以罩住半个街区,它的根可以 翻出来,榕树是常年都绿的,在它下面,夏天的时候不会被太阳烤晒,雨天也淋不 着,给人一种庇护的感觉。这感觉多好。所以就叫了榕树下,有种亲切感,孤独的 人可以来这里遮风挡雨,有种归属感。我觉得现代人都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庇护。商 业社会,每个人都会有孤独感和失落感。开个地方让大家把源于自己生活、源于自 己心灵的东西写出来。生活、感受、随想,一切都是源于这6 个字的。现代人的生 活太快了,在榕树下让我们放慢脚步,看看现在,再回身看看过去,这是件挺好的 事。 我是个什么人 我现在是个离不开网络的人,但网络没怎么改变我,它只是让我的生活变得紧 凑一些,时间变得少一些,朋友多了一些。我一般是9 点上班,公司里的业务许多 要通过网络进行。晚上七八点回家、吃饭、看电视。10点左右开始坐在电脑前,做 些更新,做到一两点,再去网上溜达一圈。上网使我的睡眠变少了,可精力还是挺 旺盛的。 我做事的哲学——赚不赚钱不是第一位的,首先要自己喜欢。喜欢才能尽一切 力量去做。我不考虑后果。我有个最大的资本——我还年轻,28岁。真的做坏了, 全亏进去。再重新开始呗,再回到起点,这没什么。“榕树下”这件事比以前任何 一件事都让我满足。 我没成家,在上海在美国都没成家,嘿嘿,新人类就说同居就行了。可我现在 爱情上还很空白。因为我还没有女朋友,我现在暂时没这个时间。我要把我喜欢的 事排个队,先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吧,现在“榕树下”是最爱,然后是我的广告公司。 然后该是爱情了,我会用我喜欢的方式去经历爱情,肯定要找个中国女孩,倒不一 定是上海女孩,希望很温柔。新人类希望的爱情和每个人希望的都是一样的,很美 好的那种。 我想说,我是新人类,是中国的新人类。我的一切行为代表一个中国人。不能 因为我在美国出生就说我是一个美国人,因为我就是一个中国人,不折不扣的中国 人。中西文化在我身上结合得很好。有一次我碰上了麻烦,去东方做节目,他们说 不应该让我做,说我是美国人,我挺生气。在美国,你会碰到人家问你:“Are You Chinese?”有些人就会说:“Oh,Yes ,I ’M Chinese American。”——我是华 裔美国人。我总是说:“Yes I ’m Chinese 。”而到了中国又有人说我是美国人, 这是让我惟一不舒服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别人会以为你是什么人,这很难受。我 也不去和别人理论作为中国人怎么怎么好,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中国人,这最好。民 族情感是超出一切的情感,你生为中国人,就注定你必须为做一个中国人而骄傲。 我小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我觉 得我生来就应该是黑头发,那些小子就该是黄头发。 ( 本文作者:口述 朱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