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仅仅是个梦? 房间里静无声息,黑灯瞎火地坐在那里,外面远远传来的车鸣人声恍若幻觉。披衣 起床,乱摸一通,找到根烟,点着了,站在窗口,看着对面邦辉大酒店灯火通明的空房, 长长吐出一口烟雾。 很奇怪的一个梦。 仅仅只隔了三天,那一晚的细节还历历在目,可是就是想不起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梦 里这一节。 记忆里好象是没有。那晚玩到三点多,中间一局又一局地杀人、被杀,根本就没有 空间添上这样一个花绪。偏偏如果把这一段去掉,记忆中又会产生难以弥补的断层。好 象它本来就应该是在那儿。 好好回想一下,从逻辑学和概率学的角度来分析,这并不是件难事——虽然概率学 是财务主管颜姐姐最常用的理论。 杀人游戏,咳嗽声,童偶,奇怪的目光,诡异的笑脸……凝望着手指间烟头的火光 明暗变幻,突然一阵电殛般的麻木涌上头皮,背脊上一下漫上一片寒意。 ——我从不抽烟! 从小对烟气就过敏,极度厌恶烟酒的我,房里怎么会突然出现烟和打火机,而我还 用稔熟的手法点燃支烟,香香地吸了一半? 难以抑制的厌恶感从内心深处涌上来,手忙脚乱地把抽一半的香烟扔出窗去,又低 头到刚才摸到烟和打火机的写字桌上摸索,想要把那两样东西都扔出去。 身后响起“啪”的一声,房里亮起昏黄的亮光,我回头一看,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栓得好好的,房里除了我,什么人都没有。 再低头看自已面前,空荡荡的写字桌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刚才我摸到的烟,点烟的打火机,踪影全无,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出现 过。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这样对自已说,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以逆势呼吸法, 存思丹田,凝神聚意。 这招是我念小学时从一本叫《武当功法大全》的书上学来的,当时气功热遍大江南 北,这类秘籍古典满大街都在卖。我学的这个据说叫紫虚真气,书上说的是一种入门级 的内功心法,练到极至可以辟五谷,驱六邪,上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境界。 少年时断断续续一直练到上大学,没练出什么真气,唯一发现的效果就是一练吐纳, 心神倒是很快就静下来了,连欲火中烧时都有效。 吐纳了九息,倒是有效的很,除了头皮仍在发麻,心里倒不怎么怕了——那是生理 反应,心理疗法是没用的。 慢慢抬起头一看,“止心内视,唯存一息”的境界顿时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觉 得浑身冰冷,张大嘴,却一声也喊不出来,恐惧就如恶魔一般,牢牢抓冻住了声带。 对面的一间幽幽暗暗的客房里,一个身高体胖的男人盘坐在一张点着蜡烛的餐桌前, 桔黄色的烛光映在油光发亮的胖脸上,显出一副垂涎欲下的老饕表情,仿佛他面前的铁 板烧里盛的是世上绝无的美味。 那男人拿着刀叉在铁板上吱吱呀呀地锯切了一阵,左手叉起一截白白的,似是肉段 的东西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将起来。突然抬头往这边看来。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嘴里咬的是一段婴孩的手臂! 更令我恐怖的是,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好友阿磊! “啊!”我坐了起来,身上全是冷汗。 妈的,又是个噩梦。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影响睡眠;公司里面恐龙太多,影 响食欲;主动向我献殷勤的美女太少——错,是根本没有,严重影响生理需要;还有, 说不定是坑挖得太多,被追稿的怨魂缠身了…… 坐着发了半天呆,突然想起梦里烟抽起来挺香。干脆爬起来到楼下邦辉大酒店对面 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石狮,坐在街边抽完一根,才发现竟然味道不错。 期间共有三流莺向我抛媚眼,二小贩过来兜售小吃,一大汉保安在附近游荡,用警 惕的眼光看着我。我一言不发地瞪过去,默数“三二一”,然后“三二一”,他就消失 在我的视界中。 竟然不排斥抽烟了,终于又克服一个心理障碍,真好。 突然背上冰冷,两条腿竟然软得站不起来,在胸中憋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耳边全是自已牙齿打架的声音,连的士在身边呼啸而过都听不到。 终于害怕了,真好。 用一句俗话来说,我是麻着胆子走出家门,在阴森森的树影中走下三楼,经过一楼 那家阿婆死了不到三个月的楼道口时,下半身在惨白色的灯光里,上半身在无声的黑暗 中,就连大门口裴先师的神庙都在烛光中闪着诡异的光影。 那个梦中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我没办法把它当作一个梦。 只有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地方,才能让我有勇气去面对它。即使我身边穿梭来 回的,多半是化妆化得可以吓死人的流莺,小半是带着满身酒气的不良青年。 能看着她们满头大汗地吃着麻辣烫,用肆无忌惮的声音大声笑骂,小吃摊上的香气 带着热度扑面而来,那就够了。 真好。 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睡着了,靠着邦辉大酒店对面的那根电线杆。 这次没有做梦。真好。 我是被太阳光晒醒的。 “晕,这么早……”我半眯着睁开眼,伸手去拉窗帘——当然,我不可能拉得到。 因为我坐在街边,靠着根满是圬垢黄斑的电线杆,头侧就是张“专治花柳梅毒,妇科疾 病”的广告。 身上披着床印着小碎花的毯子。 我呆了半分钟。 期间无数汽车和行人在我身边滚滚而过,没有人往我这个行为怪异的胖男人看上一 眼。这一时,这一刻,我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 便利店的短发女店员匆匆跑过来,微微弯了一下腰,然后把毯子从我身上拿走,匆 匆跑回便利店。 一句话也没说。 以至于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纳闷,她微弯腰那一下,到底是在向我致意呢,还是只 是为了方便拿走毯子? 太阳出来的感觉真好,让人心情愉快,毫无阴霾。裴先师那个巴掌大的小庙早已开 门大吉,香火袅袅,里面那个小小的神像似乎也充满了笑意。我的房间东向,哪里还有 半分昨晚的诡异气息。 说到底,只是我过于敏感了。 “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每个人做噩梦的几率是1%,所以……很正常,你昨晚只是 做了个噩梦而已。”凡事都讲概率学的颜昕在QQ的群组里只说了一句话,就埋头到她的 财务报表里去了。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阴阳失调的几率是1%,所以……很正常,你应该找个女朋 友了。”坐我前面的风贼回过头来,一脸正经地说。 妈的,跟顶头上司开这样的玩笑!我直接从下面一脚踢过去,办公室这样布局就是 好,方便上司从后面用脚管教下属。 结果这小子借口被踢成重伤,溜到楼道口抽烟加血去了。 我们的办公室在五四路宜发大厦五楼,整层都被我们公司租了下来。装修很怪异, 办公地点成圆形环绕着电梯间,中间一条直通过道,两头各有一个朝向不同的安全出口。 如果从空中往下看,把5 楼截一刀,就是一个太极图,两个安全出口就是阴阳鱼的 两个点。 如果说我在阳鱼眼中上班,阿磊就刚好在阴鱼眼中上班。所以他要过来找我,得绕 行公司半周——我们习惯上称作环游地球。 于是在环游地球半周后,阿磊坐到我了前面,脸朝着我,风贼还没回来。 “我也梦到了。”阿磊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反应。事实上在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里面,阿磊是最喜欢开玩笑的,比如上次 从长春藤出来,他对颜姐姐开的那个根本就不好玩的玩笑。 “我真的梦到了。和你一样,不过,我不是看别人在吃,就是我自已,拿着刀叉, 慢慢把烹得八分熟的婴儿手臂切下来,切成一段段带血色的肉段,叉到嘴里,慢慢咀嚼。 然后,满嘴都是又嫩又滑的感觉,肉汁很香,很香。” 阿磊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从风贼丢在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啪 地打着火机。 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颤抖着,嘴角下意识地抽动,点了好几次,都没把烟点着。 虽然公司明明有规定不能在办公室里抽烟,虽然公关合作部的同事都在愕然地看着 我们,虽然我背后就是阳光明媚的福州。 已经快熟悉的寒意还是悄悄爬上了我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