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上面是我在温泉派出所的口述笔记。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比较简单,在女生的齐声尖叫中耗子上半身呯的倒在咖啡桌上, 我强做镇静想打手机报警,手指却抖抖索索地怎么也按不下去,最后还是颜昕一把抢过 我的Nokia8210 。 警车在五分钟后呼啸而至。又过了三分钟救护车也随之而至。当然这时耗子已经不 需要急救了。 剩下的人里,巫巫、小薇、澎澎幸运地晕了过去,这个幸运还包括风贼、雨狗和长 歌三个男生,因为他们是在目睹厨房里血流遍地的异状后才晕过去的。所以他们的运气 不够三个女生好。 还清醒的四个人,我、阿磊、老高和颜昕,在温泉派出所折腾了一晚上,然后被送 到鼓楼区分局,等到最后在市局刑警大队问完话,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多。 同样的话说了三次,问话的也好,记录的也好,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这很正 常,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自已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会不会象上次一样,一觉醒来,所有 人都告诉我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所以问完话后,我找那个看起来一脸皱皮的老警察要了根烟,抽了两口,把发红的 烟头凑到左手背。痛,真的很痛。看来这次不是作梦了,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 “你干什么!疯了!”老警察猛地一巴掌把烟头打飞,厉声喝道。 我苦笑着,恐惧已经麻木了我的大脑:“我本来就疯了,你会信我说的话吗?连我 自已都不信!” 老警察一把抓住我的胸口,把一张丑脸凑到我眼前,嘴里的热气直喷到我脸上,一 字一句地道:“你疯了?那你告诉我,你们的九个朋友也疯了?还有长春藤里的小妹, 厨师,他们全疯了?不可能!我的职业是警察,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的!比 这更复杂的案子我们也破过,这算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降了降,变得更加有力,斩钉截铁:“不要被自已吓到了。任何事 情的发生都有它的来龙去脉,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每个细节。只有这样,你朋友才 不会白白死去。” 拿着老警察塞到我手里的名片,走出市局大门时,那张脸上的麻子,还有几道伤疤, 我还记得很清楚。也许是他身上那种凛然正气,也许警察局本来就是神鬼禁忌的地方, 我渐渐冷静下来。 耗子已经死了。 长春藤厨房里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半边墙壁。两个厨师被打晕在地,侍女和 除了我们外唯一的客人莫名其妙晕了过去,醒着的只有那个叫阿芳的大堂经理。警察发 现她时,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四个人坐在公车上,满腹心事,目光交汇了好几次,想要说话,刚鼓起的勇气 又突然泄掉。 可能是我们表情怪异,坐在我左边的一个小男孩不住地转过头来看我,年轻妈妈不 好意思地柔声哄他去看别的地方。 小男孩才四五岁,长得非常漂亮,特别是眼睛,象用最黑最纯净的水晶一般,亮亮 的,仿佛可以看到人心里去。 下车的时候,小男孩又一直盯着我看,年轻妈妈照例哄他看别的东西,小男孩忽然 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为什么那个叔叔一直把小朋友背在背上啊,叔叔不累吗?” 我心中一寒,背上一片冰冷。老高他们在公车上远去了,车站里行人寥寥无几,偶 尔落到我身上的目光也丝毫不见异样。 我鼓起胆气往身后看了又看,还伸出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偏偏反而更加害怕起 来,人就是这样,如果看得到,摸得到,反而不会害怕了。 我差一点没勇气走过邦辉旁的那条黑黯的巷子,不过十几米,却让我有着总也走不 到头的感觉。直到看见裴先师府里从来没有灭过的香火,还有在棚子下打麻将的大叔大 妈,才回过一口气来。 裴先师不是什么大神,可能除了在这个院子有个比自行车棚大不了多少的府弟,全 中国也没几个人听过他的名头。可现在除了他,就算是在心里祷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 耶稣基督一万次,也不见得能让我心安。 在这里住了半年,我还是第一次诚心诚意地给裴先师上香。正在打麻将的庙祝大叔 打量我几眼,突然把砌好的麻将一推:“不打了!”大步向我走过来,全然不管身后几 个赌棍急得鬼喊鬼叫。 我站着没动。庙祝大叔王麻子上上下下看了我半天,越看我越紧张,尤其是当他的 眼光在我肩后停留时。 看完了,他皱皱眉:“做过亏心事没?” 我苦笑一下,在这个只讲结果,不问手段的时代,谁敢说自已没做过亏心事?谁又 敢说自已没伤害过人?他大概看出我想的什么,又补充道:“我说的是那些伤天害理, 杀人放火的事情。” 我心里顿时释然开来。 中国的传统哲学讲的是因果循环,天理不爽,谁做的亏心事谁就要受罪。扪心自问, 有些事情我的确做得不对,有些人我的确伤害过。但是大多都是不是有心做的,也不是 谈不上是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 既然如此,就算我真的被怨鬼缠身,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看他,我心中已多了一份感激和敬意。这个收入微薄,相貌平庸,只有每月召集 院里的住户打醮吃斋时才会让我有点印象的麻子大叔,也许对人生的认识和感悟,要远 比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白领”多得多。 王麻子不再理我,恭恭敬敬上香,在乱成一团的香案上找了半天,翻出一张黄纸, 塞在我手里:“我也帮不了你,先拿着这个护身。明天一早到乌山上的南天照天君宫去 烧烧香,那里香火旺盛,听说很是灵验,也许会有点用。” 南天照天君宫?这个拗口的名字好象有点印象,我正在记忆里找寻这个地名,麻子 大叔的最后一句话传里我耳里:“……拿着这张清心符,五十块。” 五十块钱换来的清心符并没有让我心清气平。 这套老房子有两室一厅,我平时睡在其中一间较大的卧室,另一间门一直紧锁着, 房东也没说放着什么东西,只是提醒我千万不能打开。平时忙到深夜回家,躺到床上就 睡得象头死猪,天塌下来也没反应,从来没去想过屋里会有什么古怪。 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就是自已一无所知的东西。 这个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卧室的门关着,黑暗象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把我紧紧 包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着 我,连转身的时候,都会害怕身边突然出现一具冰冷的躯体。 平时没有注意的细节全都浮上脑海。客厅的墙根贴着几张符,陈年日久,不知道是 镇压着什么;玄关处有个上锁的柜子,里面总是摆着香烛供品,也不知道房东什么时候 会跑回来供奉不知名的鬼神。 隔壁那间上了锁的空间隐隐约约响起了细微的动静,象是有人在里面走来走去。越 是这样想,那动静似乎就越明显,让我仿佛看到一个老得没牙的老太婆,穿着一双破旧 的拖鞋在空房里蹒跚而行,她的脸部显没在黑暗中,只有眼睛绿幽幽地发着光…… 我压抑不住自已的思想,跳起来把卧室的灯打开,白光充满房间的那一瞬间,所有 异样的感觉都消失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卧室门,朝那间空房多看上一眼。 其实最让我害怕的,不是里面有人,而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穿起衣服去了邦辉大酒店路口。象上次一样,连着抽了 几根烟,看着喧哗热闹的流莺浪子,靠着那根黑黄黑黄的电线杆,终于沉沉睡去。 天亮醒来后,暖暖的阳光驱散了夜里的寒气,也一扫我心中的阴霾。 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到公司,请了半天假,顺便朝来拿毯子的便利店小妹笑了一笑, 她的脸竟然有点红了,也不知我有没有看错。 南天照天君宫果然香火旺盛,我不用问路,跟着大队上山烧香还愿的香客,很容易 就找到了这家寺庙不象寺庙,道观不象道观的建筑。 烧完香,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有大殿侧旁卖香烛的猥琐“道人”看起来有点特别。 把符拿给他看,那“道人”看我几眼,点点头,也不说话,把我带到宫外一间民房 里。叫我等等,径自去了。 这间静室不过十来个平米大小,空旷简朴。窗户很大很明亮,阳光透过玻璃直射进 来,把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虚掩的门缝中钻进来一只小花猫,蓬松松的毛发,又黑又大的眼睛,很象去年我收 养的小乖,忍不住走过去想把它抱起来抚摸一下。 谁知道小花猫一见我走近,“喵”地一声尖叫,连着倒退几步,弓着身,全身毛发 竖起来,绿幽幽地猫眼紧盯着我,小小的猫爪虚空抓了几下,作势欲扑。 我陡然间想到关于猫能辟邪的说法,难道小花猫从我身上看到了怪异的东西? 正在这时,那“道人”回来。他打扮一变,换了一套合身的便装,干净笔挺,头发 刷得一丝不乱,脸上那懒洋洋的神情也一扫无疑,嘴角抿得紧紧,目光专注有力。不象 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倒象个大学里的教授。 他也毫不在意地坐下,示意我也坐下后,手中摆弄起茶具:“既然是王麻子介绍你 来,也算是有缘人,有什么问题我自然会帮你摆平。至于费用,一小时一百八,给你打 个折,两个小时足够,算你三百。有没有问题?” 我啼笑皆非,感觉自已好象一脚踏进了徐克领导的港片里,又或是碰到了扮得象 《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里马小铃一样爱钱的驱魔人,这也令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钱 不是问题。但是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帮我?” “能力?”他淡淡一笑,手中不停,洗茶,过茶碗,沏茶,稍温,茶色金黄,馥郁 的茶香间又带着一丝桂花香。端起茶碗,慢慢啜饮口光喉,目光透过袅袅水汽,直视着 我……不,是我的右肩,目光中带着一些无奈,一些怜悯。 我的心一下子绷紧。 难道他真能看到我肩上有什么。 难道我肩上真的有什么? “道长”霍然一下探身过来,一掌猛击在我肩头,同时噗地一下一口茶水喷得我满 头满脸:“孽障,还不速速退去!” 这一掌好大力气,把我一百五十斤的身体连着长凳往后翻倒,摔得晕头晕脑时,正 要发火,大骂一通的时候,小花猫敏捷地凑了过来,伸出温热的小舌头,在我脸上舔了 舔。 我一下子呆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好象那一掌击中我时,有什么东西从我肩上被甩 了出去,现除了腰间有点热辣辣的痛,全身反而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