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在我28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想到过会遇到行云这样的异人。 这个异,不是灵异的异,而是怪异的异。 彭虎,字行云。这是我后来从名片上看到的名字。 那天莫名其妙挨了他一掌,这一掌不但打得我翻了个跟斗,更动摇了我一直以来所 受的科学教育基础。 这件事可以这样解释:我肩上附了某种异物,可能是一个小鬼的怨灵。8 岁前的小 孩灵性强,能看到这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说出“为什么那个叔叔一直把小朋 友背在背上……”的话,也因此小花猫会有异样的反应。 至于行云“道长”则是用法眼看到了怨灵,用“符水”作法,一掌拍在我肩上,把 怨灵驱了出去,自然我会感到肩上轻松多了,小花猫也凑过来跟我亲热。 这就是我挨了一掌后,坐在地上,一瞬间想到的东西。 本来我对鬼神之事就是将信将疑的,这样一想,当然马上就信了,行云“道长”的 形象在我眼中也马上变得高大起来,连带着他那身新潮的行头,也被我想象成了灵界中 人大隐隐于市的装束。 在醺醺然的茶香里,我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行云只是在开始的时候提议我不要称他为“道长”,叫他行云 就可以了,这也是他的网名。之后他便一边泡茶,一边听我说话,中间偶尔会记一些到 笔记本上。 “行云……我是撞鬼了吧,这个鬼厉不厉害,我应该怎么办,能不能帮我驱鬼,需 要多少钱,您尽管说。” 行云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我自而自然把他当成了救命稻 草,说话也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 他没有看我,专注地泡好最后一冲茶,端起茶碗,放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不知道。” 我正端起茶碗,将茶汤倾入喉中。听见这四个字,呆了呆,茫然忘了茶汤的滋味。 按照福建这边泡茶的惯例,最后一冲茶因为茶味淡薄,茶色淡黄,通常不用奉客之用。 “茶味如何?”奇怪的问题,左顾而言他。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对茶艺我本就是一窍不通,除了喝的是安溪铁观音, 是劣是优是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刚才那碗茶里我放了宁神驱邪符,刚才那个怨灵已经被我一掌打散,无法再出来 害人,你不用担心,回家好好休息吧。”行云看着我,眼里有丝笑意,让我感觉怪怪的。 “……道长,我想再问一下……到底我是不是撞鬼了?” 行云把右手伸到我面前,慢慢展开:“这就是你所谓的鬼。”掌心,一根细细的丝 线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丝线的另一端是个小鱼钩。 我呆了。 脑海中掠过那个噩梦连连的夜晚,我坐在街头昏昏欲睡,便利店的短发小妹从背后 转过来,朝我眯眼一笑,不知何处传来流莺放肆的笑声。 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面前。 好象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身畔就开始听到隐隐约约的铃声。只可惜我神经太大条, 怎么也没想到这方面去。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恶作剧的铃铛呵……你只是想和我开这个善意的玩笑吗? 一时间,象看到了每晚夜半回家的自已,机械人一般迈进便利店,挑拣几样吃的喝 的,放在她面前。 她总是微微一笑,从不言语。 收银台旁常常会有一两本中学课本。 对她的了解,仅限于些。 “啊……那……那小花猫……” “茶里我加入了一点提拉米苏,小花猫从小经过训练,身上没有提拉米苏香味的人 都会让它感到害怕。我往你身上喷了口茶,又借打你一掌的时候,把铃铛摘了下来。就 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个人到底是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还是翻手 云覆手雨的灵界高人? 如果他是江湖术士,却又在我已经死心塌地相信他的时候,反口告诉我只不过是他 做了场秀。如果他是灵界高人,又何必要故弄玄虚,弄得我不知所措? 懵懵懂懂中,我接过行云递过来的一张名片,同时下意识地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彭行云心理医师诊所,180 元/ 小时起,谢绝讲价。 我如梦初醒,赶紧低头看名片: 彭虎,字行云。 心理学硕士、民俗学学士。 福州大学建筑系客座教授。 电话XXXXXXXX 白马路上有家提拉米苏,是个环境雅致的西餐厅,四周绿树成荫,虽然离道路不过 十来米,车马喧哗的声音却象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若有若无。 “嫩,真是没得说!”我嘴里塞满了西冷牛排,阿磊和颜昕坐在对面,一脸恶心地 看着我大吃大嚼。 我知道他们至少还要好几天才能吃得下肉,我面前这块偌大的牛排,此刻在他们眼 中,和耗子那只蒸得香气四溢的手臂没啥分别。 其实前一天我还是和他们一样,闻到肉味都会作呕。看来行云这个心理医师当得倒 得蛮到位,比刚见面时装神弄鬼的强多了。 回想起来,他并没有说过一个字是跟鬼神妖邪有关的,仅仅用了心理学上暗示的手 法,不知不觉中就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汪,怎么说他也帮了你不少,花点钱对你来说是小事。对了,你说昨晚你没做噩 梦,看样子倒挺有效,不如你介绍我也去看看。昨晚我又做噩梦,整晚只睡了不到两个 小时。看样子最近压力真的很大……” 眼圈黑黑的阿磊倒是一脸羡慕。 我深有体会,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这个当然没问题。这臭道士虽然臭不可闻, 水准倒还是有点。再说了,其实哪里有什么鬼神,还是都是我们自已幻想出来的。比如 说你一个人呆在房里,越是想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自然就越怕,其实后面哪有什么东西, 全都是你自已想象出来的……对了,这次又做了什么噩梦?” 行云就是这样开解我的,不过从我嘴里说出来,怎么看阿磊都不象有效的样子。也 不知为什么臭道士就能用这一套把我说得心服口服,回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什么动静 都当它不存在。 当我问到什么噩梦时,明显看到阿磊的手抖了一下,水晶杯里的冰水泼了出来,弄 得他裤裆上湿了一大块,他都没有发现。 死胖子磊,表面上还硬撑着,心里肯定害怕得不得了,不然怎么也不会这样。我伸 过手去,搭住他肩膀,薄薄的衬衫下肌肤火热,不住抖颤,让我窥见他内心的恐惧实在 是难以抑制。 “……那个铃铛是什么样子?”平素话多得不行的颜昕,从约她出来就板着脸一本 正经的样子,好半天没说话,这会才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唉,也不知我特意约他们出来吃话聊天,把在行云那里获得的开解转述一番,还以 为他们也会象我一样不再胡思乱想……看样子钱包里的两百大兵又要白白牺牲了。 真是懒得理她。……她为什么会问起那个铃铛?那不过是个恶作剧的小道具而已, 虽然精巧别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阿磊没有反应,呆呆地看着杯子里的水,脸上肌肉一根根抖动着,也不知在想些什 么。 不过……嗯?记忆里突然浮现起前一天我伸手去拿铃铛时,行云忙不迭地手缩了回 去,没让我碰到它。 当时是没在意,现在回想一下,他好象是在担心我要拿回铃铛。之后又不住暗示我 没事了,该走了,还不断提醒我该付多少多少钱,弄得我一直都忘了铃铛这回事。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不知怎么就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 我们好象很熟,他叫我华天,我叫他……嗯……好象是什么阿健。”阿磊终于说话了, 听得出他声带在微微发颤,是那种努力想抑制,却又控制不了的颤抖。 “我肚子很饿,他说他也是,还问我想不想吃人肉。我说好啊,那我们上街去找个 人来杀了,就吃他的肉好了……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阿健笑了一 笑,让我感觉很阴的那种笑,他说不用了,吃他的肉就行。” 阿磊瞳孔放大,声音急促:“听到这样的话,我竟然感到很高兴,就象我们说去朱 紫坊吃饭,想到蹄膀滋味我就高兴……阿健从厨房里拿出把刀,闪亮的大菜刀,嘿嘿笑 着,看着我。菜刀高高举起,落下去,喀嚓一下,把他自已的左腿整条切了下来。” 我掌心开始沁出冷汗,一颗心怦怦直跳,阿磊心里的恐惧,深深地感染了我。我紧 紧地环住他的肩膀,不敢松开。 “我笑嘻嘻地捡起他的左腿,拿到厨房去煮,阿健躺在血滩里,笑嘻嘻地看着我。 看着我把整条腿蒸熟了,放在脸盆里端到他面前。我们坐在饭厅的餐桌前,我一口咬下 去,鲜嫩的肉汁带着腥味涌进我喉咙。我快活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一扬脸,把他大腿上 一大块肉连着皮扯了下来。就象我们平时吃蹄膀一样,只是味道比蹄膀更滑更嫩……” “哇……”即使是粗线条的颜姐姐也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下,飞也似地冲出去, 估计是到洗手间去了。如果我们不是在包厢,应该会有很多异样的眼光在看着我们了吧。 阿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吃人”细节,也许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这样的 体验也只有在梦里才会遇到。不过,终归只是个梦,即使这个梦有多么真实。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包厢里游走,落到了电视上。现在是傍晚六点整,福州电视台 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昨晚在鼓楼区又发生一起奇怪的命案,死者名叫高昌健,三十一岁,任职天 上人间集团公司高级公关经理。今晨被发现死于家中,死时坐在家里饭厅的餐桌前,状 似进餐,左腿被齐根切下,并蒸熟放在其面前。警方称怀疑死者因工作原因与黑道与仇, 故被仇家惨杀。目前警方已正式立案调查云云……” 恐惧无处不在地一丝丝渗进我身体,额头上的汗珠不知不觉冒了出来。阿磊的声音 越来越遥远,远得难以听清。 镜头还在不断切换着,警察、案发现场、周围环境、记者、死者照片……“就是他!” 阿磊猛地一掌拍下,叫出声来:“我梦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就是阿健……” 阿磊声音哽哑沙哑,眼里满是恐惧。肩膀紧紧靠过来,高高大大的身材竟在瑟瑟发 抖。 我知道,虽然我能感觉他到滚烫的体温,能看得到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可是在他的 感觉里,整个包厢都已经阴寒一片,背后冰冷一片,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那里嘻嘻地笑。 那么,我背后又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