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坐在休息室里,看着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做手术准备。牙齿间还留有中午的肉香, 心里一片茫然。 护士长兰颖推开隔间的玻璃门:“……谭医生,都准备好了。”她刚结婚,体态丰 满了不少,胸部的沟壑似乎更深了……奇怪,为什么我会想这些? 空气中充满了亲切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熟稔地戴好胶皮手套,不锈钢的手术器具在 无影灯下闪着寒光。我听见自已的声音被口罩变得沉闷:“好了,开始!” 人影憧憧。 “铛”,引产钳落下的声音,不足月的引产儿蜷缩在我手心。是个男孩,还不满六 个月,手估只有三斤左右。幼嫩的肌肤皱在一起,灰暗灰暗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应 该是死了的吧。 “死了……”身边的护士低声嘟囔着。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转身,把他放进手术盆。他的小嘴突然动了动,象干涸的水洼中喘气的鱼,嗯,是 的,濒临死亡的鱼。 迟疑了一下。大拇指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颈动脉,三分钟。掌心有短短的颤栗… …一切归于平静。 那婴儿的眼睛突然睁开,大大的,蒙着一层灰色虹膜,冷冷地看着我,看着我。看 得我心象被狠劲揪了一下,痛得发颤,手发软,再也把握不住,婴儿“噗”的一声掉落 在手术盆里。象包着布的铁锤敲在心上,痛得我张开嘴,咝咝地吸着冷气,却又叫不出 声来。 “……谭医生……谭医生!”有人在我背后连着叫了我好几下,我匆忙转过身去, 是兰颖,她看着我,表情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痒,还有点湿。 手术台上的未婚妈妈一动不动地躺着。做了全身麻醉的她,全然不知道。就在她酣 然昏睡的时候,那个与她骨肉相连的幼小生命,已经永远地消失了,永远。 我机械地拿起钳刮,探进她的子宫,一下又一下地刮着。我不知道自已在干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血,喷溅出来。开始还只是象山间小溪,缓缓流淌,到后来就象石缝中冒出的泉水, 骨嘟骨嘟地涌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兰颖吓得尖叫起来。手术台上的未婚妈妈突然一下坐将起来,两眼木然地望着我, 空洞洞地,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啊!”我猛的一下坐了起来,身上全是冷汗。 那婴儿大大的,蒙着灰色虹膜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充满了对生命的无限渴望,充 满了对这个肮脏世界的无奈和怨恨。 我看着双手,从心灵到身躯,都在禁不住地颤抖。虽然我知道那只是个梦,心里仍 然满是罪恶感,手上似乎也沾满了令人作呕的东西。 幸好天已经亮了。 我慢慢定下神来。在我所了解的关于鬼的传说中,有一种说法,说鬼是人的怨念所 产生的,它会不断地寻找合适的人,让他或者她,体验那段让它念念不忘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首先假设这一理论是成立的,那么,在梦中我化身成了一个 姓谭的医生,他应该已经死了,他的怨魂,可能就在我身边萦绕不去。 我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发毛。虽然初升的朝阳已经穿过纱窗,在我身上投下一个 又一个的光斑,却怎么也驱不走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 晓慧要是在就好了。不知为什么,想起她就会有安全感。只是人海茫茫,不知道还 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但愿张晓军能把铃铛拿回来,见铃如见慧……但愿吧。 “那个鬼魂是想传递一些讯息给我们。”行云老神在在地说,一扬头,又灌下杯蓝 山。真是驴嚼牡丹——不识货,我向他怒目而视,他却只看着张晓军,一脸献媚的下作 样。 镇魂铃在我手里,已经被我手心焐得湿热湿热的。 “我跟他说,如果他不把铃铛乖乖地交出来,我就马上以毁坏证物罪、盗窃罪、藏 匿赃物罪拘留他,并登报公开。他才不情不愿地把铃铛交出来。”张晓军出现在简单生 活吧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说:“然后我再问他,想不想知道这个铃铛从哪儿得来的。好 家伙,二话没说,马上拍屁股跟我走,还一个劲催我快点。” “所以。”张晓军啜了口巴西,丝毫不理会行云急得快冒火的眼神:“有什么不明 白的,你们尽管问,他要不老老实实回答清楚。铃铛的事,他一个字也别想听到。” 于是,行云就成了我们的专用灵魂学顾问,有问必答。除了催着小妹上了一壶又一 壶的蓝山、巴西、摩卡、曼特宁,不要钱似地一杯杯灌下去外,总的来说,还算是个不 错的合伙伴当。 这个小铃铛的名字叫镇魂铃,功效是镇魂宁心,能护住人的三魂六魄,不会被外界 来的幻像迷惑了心神。通常是制炼者自用,如果要转赠他人,必须在受赠者毫不知情的 情况下才会有效。 “用赤铜心三两、玄铁渣七钱、地心寒玉粉五钱、三年的铁炉土一把、二十载的死 囚牢木为炭……”我们四个人听得入神,行云这臭道士也讲得眉飞色舞,背起了典籍上 面所载的镇魂铃制炼方法,听得我们更是目瞪口呆。 我突然反应过来。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偷我的铃铛,自已炼一个不就行了?” 臭道士一下子蔫了,拿着满满一杯卡布其诺喝也不是,放也不是,面上神情慢慢变 得沮丧无比,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后面两样还好办,前 面三种,我找了十几年了,都没找到。后来有一次遇上个高人,总算答应用30万卖我两 份。结果我卖掉祖屋,欠了一屁股债才凑齐。结果……” “赤铜心、玄铁渣、地心寒玉粉……还真有这些东西?”阿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 脸好奇。 行云手中的咖啡杯颓然落到桌上:“炼是炼成了,就是一点灵力反应都没有,也不 知道是我那部破仪器出问题了,还是制炼方法错了。” “等一下……”颜昕和张晓军一起叫了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张晓军欲言又止, 还是示意颜昕先说。颜昕也不推辞,地说:“你说你有种仪器,能测灵力反应?” 张晓军浑浊的老眼亮了起来。 行云脸上再次扬起了得意:“那是当然!我从小立志研究灵魂玄学,发誓要将这些 被人视为旁门左道的学说理论化,纳入正式的科学范畴。灵力测试仪只不过是我的其中 一项发明,如果不是专利局的人有眼无珠,我的名下早就有十几二十项专利权了。” “我的研究发现,灵力其实只是一种奇特的电磁现象,灵力的变化必定会导致磁场 的波动。通过对波动变化的幅度进行分析,就能很容易测试出灵力的大小。那天汪先生 来找我,他一进房间我就发现灵力测试仪跳动得很厉害,就使了个小计谋,果然让我发 现有高人在他身上安下了镇魂铃。” 这臭道士说起来一套一套地,很能唬人,却被我看穿他只是理论大师,否则他怎会 对区区一个镇魂铃念念不忘,又被张晓军简单的花招唬到。 我用眼色稍作暗示,颜昕和张晓军都是会心一笑。只有笨阿磊反应迟钝,我猛向他 打眼色,他不但不懂什么意思,反而凑过张大脸,声音响亮地问:“什么事,什么事, 你说,说啊!”气得我差点吐血。 干脆跟行云挑明了:“原来行云大师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行云得意洋洋:“哪里哪里,不过小有所成。” 我把脚挪到旁边,指指咖啡桌下:“不好意思,我刚看到只鞋子钻到下面去了,麻 烦大师清理一下。” 这张咖啡桌宽宽大大,上面一张大桌布正盖到脚,把四方遮得严严实实的。越是看 不到,越容易产生诡异的幻觉。 颜昕第一个反应过来,“呀”地尖叫一声,跳到沙发上,抓着阿磊的衣服:“下面 ……下面有东西,有东西在摸我脚!” 张晓军掀起桌布,往下面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点着一支烟,远远走 开去。阿磊脸色也变了,忙不迭地把脚缩回来,盘放到沙发上。 行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全身都僵了,一付想跑又抹不下面子的尴尬样。坚持片刻, 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嗫嚅半天,声音低得象在说梦话:“……我不会……我不行……”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阿磊还呆呆的没弄清状况。 虽然明知是自已开玩笑吓行云,颜昕和阿磊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就连我也是被自已 吓得头皮发麻,最后只好换了个灯光明亮的地方。 这一次,行云终于老老实实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