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真象,真的很象……”当我跑着去端来两杯大可时,刚好听到坐在窗边的阿芳自 言自语的这两句话。 象所有的快餐店一样,五四路口的这家德克士有着一整墙透明的玻璃墙。我很喜欢 坐在这样的角落,呆呆地望着玻璃另一面匆匆的行人和车辆。只看得到动作,听不到声 音,恍若无声电影,又象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可以感觉得到,阿芳和我是同类人,同样不属于这个城市,却在这里辛苦忙碌, 为着这样那样的目标努力着。 “你说我象谁?” 阿芳摇了摇头,木然地把眼睛移向窗外,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想不想听我 和花子的故事?” 我欣然点头,准备做一个最好的听众。 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人,我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你、我、他,都有着自已多姿多 彩的故事。只是,很有会有人愿意把自已的故事与其它人分享。更何况阿芳这个故事, 毫无疑问,将会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2004年5 月16日,星期日,阴转多云。我,阿芳,一个故事。 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在闽西群山里,有个叫洪溪村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痤落在连绵起伏的武夷山脉一 个毫不起眼的山沟里,行政上归永安市管辖。这是一个极为贫瘠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 客家人祖祖辈辈靠在山腰里辛苦开垦出的一些零星山田生活着。 2000年,有两个要好的女孩,从洪溪村一起出发到福州打工。她们一个叫李婷,大 家叫她花子,一个叫郑芳,家里人都叫她芳芳。 省城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街上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商店里美丽迷人的衣服, 让两个女孩简直看花了眼。 可是,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花子靠母亲跳大神赚的钱勉强念完中专,芳芳高考落榜,家里再也无力支持她复读。 这样的学历,在大学毕业生如同过河之鲤的省城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毕业时信誓旦旦地答应包吃包住的同学冷漠地把她们拒之门外,她们只好挤在人行 天桥下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找到工作,城管把她们的简单行李从天桥下去远远扔了出 去,还威胁着要把她们抓进收容所。 晚上,她们流落在黑黑的街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过夜。两个女孩互相打气,无论 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回去那个没有希望的山沟,回去那个没有希望的家。 也许是上天终于眷顾这两个可怜人。第二天,她们奇迹般地面试成功了。花子被招 进天上人间集团做文员,阿芳也终于成了一家迪吧的侍女。那一天,她们相拥而泣,以 为苦难的日子终于离她们远去。 她们在城市的角落租了一间很小的房间,刚好容得下两个人的起居。那是一段多么 美好的日子,两个人每天早早地去上班,努力地全心全意去做好每件事,下班后在小屋 里吃完廉价的盒饭,就手牵着手去逛街,贪婪地看着这个敞开胸怀接受她们的城市的一 切,一切。 过了不久,清秀水灵的花子有了第一个追求者,那是天上人间集团里一个很普通的 保安,黑黑的,高高大大,很憨厚老实的样子。两个女孩躲在小屋里一起看他写的笨拙 情书,一起哈哈大笑。 后来,那个被大家叫作顾大头的保安开始约花子去上街,去看电影,去游乐园。每 次花子总是叫芳芳一起去,三个人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又开心,又快活。 渐渐地,芳芳发现花子越来越注意自已的容貌打扮了。她开始喜欢上买一些廉价的 漂亮服装,一件,两件,还有那些从来没用过的化妆品,护肤品,也开始出现在小屋里。 芳芳开始并没有在意。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其实她也很喜欢这些,只是舍不得买而已。 有一天,花子打扮得特别时尚漂亮,还特意去做了个电视上女明星的发型,象在期 待着什么,连脸蛋都兴奋得红了。 傍晚。一辆宝马停在了小屋前,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年青男孩捧着一大捧鲜 花把花子接走。临走时,花子握着芳芳的手说:“姐姐,我要去过幸福生活了,你不要 问,他对我很好,你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开心,很幸福的。” 花子的手很凉,微微颤抖。 芳芳知道,花子爱上了那个英俊潇洒,开着宝车的年轻男孩,走了,离开她,也离 开了顾大头,离开了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生活。她又是为她高兴,又是难过,不知道该 如何面对顾大头那老实男人。 顾大头出乎意料地坚强,只是抱着头蹲在小屋的角落里发呆,很久,很久才离开, 脚步呆滞得完全不象一个特种兵出身的男子汉。芳芳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心痛。 花子没有回来,顾大头也没有回来。芳芳一个人看着日出日落,也不知道自已为什 么活着。 过了大半年,花子突然坐着宝马车回来了,戴着墨境,穿着露肩的白裙,已经完全 象一个城里女人了。宝马车的司机是个不认识的彪形大汉,远远地靠在车上,看着花子 和芳芳抱在一起,哭成个泪人。 再漂亮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容形的憔悴,花子含着泪,不顾羞耻地拉开裙子,给芳芳 看那个坏男人喝醉时在她身上留下的条条伤痕。 当初来接她的那个英俊潇洒,年少多金的年青男孩,其实是一个心理变态的双性恋 者。他又爱她,又爱着另一个“他”,还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动辄和一帮狐朋狗友在 外面鬼混,彻夜不归。 两个人矛盾越来越深,经常吵架。有一次坏男人竟然带着“小姐”回家,那女人还 厚颜无耻地嘲笑花子,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酒吧买醉。在酒吧,竟然又遇到了顾大 头和一班下属为他庆祝升职。 原来花子出走后,顾大头受刺激沉闷了一个月,终于发奋拼搏努力。白天打两份工, 晚上还自学自学成材考试课程。由于工作表现出色,终受到上司赏识,被提拔为保安部 的副经理,前途无量。 想起顾大头以前对她的好,花子一肚子酸楚忍不住都对他倾吐出来。保安部的那班 同事识趣地早早离开,两个人终于在酩酊大醉中发生了关系。 第二天醒来,花子还是回到了坏男人给她买的房子,一夜的风流,让她对坏男人的 厌恨减少了许多。毕竟在一起这么久,她还是希望能继续下去,和他结婚,生孩子。当 晚,两个人又躺在了一张床上。 没多久,她发现自已怀孕了。她算了一下日子,发现竟然是在她和顾大头一夜缠绵 的时候! 坏男人打她,骂她,甚至还踢她,她都忍了下来,坚持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坏男人 终于相信了,又对她温柔起来。无微不致地照顾着她,还有她怀中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坏男人从家里回来,说他们的事被他父母知道了,他们坚决不肯要这 个孩子,也不会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坏男人声泪俱下,诉说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的将来。 她信了,答应她去医院把孩子引产掉。 坏男人动的手术。他是那家私立医院的医生。 孩子引产掉后,坏男人再没来看过她,她一个人躺在冷冷清清的医院里,只有漠然 的护士无声地照顾着她。 第二天,她突然觉得自已心很痛,很痛,一下子晕了过去。她看见五个人坐在一家 饭馆的小包厢里,笑着说着,分食着面前蒸得烂透的婴儿,那婴儿的手脚已经被撕下, 在几个面目狰狞的人嘴中嚼得吱吱得响。 每嚼一个,她心就会揪痛一下,她知道,这个婴儿,就是她被引产的可怜孩儿! 听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芳芳的没有看着我,自顾自地说着,眼睛盯着玻璃窗外的某处,声音冷得象从天外 传过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街对面的芒果树下,阴影里站着个面目森冷的年青男人,冷冷地望着我们,眼眶里 只有白色,白得象高山上永恒不化的冰雪。 一阵寒意突然涌上心头。这个男人的相貌,竟然和我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