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五月的福州是全年里最美的季节。北回归线附近吹来的海风常在午后带来暖洋洋的 细雨,催开温泉路上一树树的蝴蝶花。 心情轻松惬意的时候,我常会迎着雨丝在这条路上漫步,嗅着空气中凉丝丝的芬芳, 看着红的粉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飞降,又在行人匆匆的脚下零落成泥。 那时候,总会莫名地怀疑身在梦中。只是这一次的梦久了些。 街头灯火亮起的时候,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仰首看着满 树繁花,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单身两年了,本以为已经淡忘那个远在香港的身影,在听完阿芳和顾大头的故事, 为他们的悲欢哀乐感叹后,禁不住又想起了她。 原来呵,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即使时间的尘埃将它层层埋没。可是总会有 那么一天,会陡然间让你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 在公司里埋首工作的时候,朋友们一个个借机溜过来问我事情的进展,嘘寒问暖, 死缠烂打地不肯离开。我唯有树起冷漠的假面,看着他们无奈地离去,唯有在心里许愿, 等事情一结束,就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听。 至于知情的颜姐姐和阿磊,我也仅仅告诉他们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具体如何,还要 等张大队长和行云的回信。 我并不想告诉他们,张晓军已经打过来电话,很愤懑又很无奈地告诉我,高层有严 厉的命令,调他去负责一件棘手的大案,这边唯有暂时搁置。 也就是说,已经有幕后的黑手,在干预我们揭开这重黑幕。前面的道路越来越明朗, 却也越来越诡谲莫测,将会遭遇到的是什么,我完全无法预料。 顾大头结了我一个暗示,如果我能解开前面的几个谜团,他会了解这一切。他所指 的“了解”,我相信包括向警察自首,意味着天上人间集团的覆灭,也意味着几位省一 级的高官落马。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我已别无选择。 路灯将斑驳的树影投落在我身上,不远处仍是人来人往。刚踏上那座离家不远的小 桥,走进一片高楼的阴影中,颈上猛地吹过一阵凉风,一阵寒意一下子爬满背脊。 我努力控制自已不回头去看,因为即使什么也没看到,也会令我心神大乱。因为我 知道,背后什么也没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分外令人胆战。 握紧手心的铃铛,快步走过阴影,穿过阴森森的小巷,看到熟悉的裴先仙府前一明 一暗的香火,才发现全身都僵直得动弹不了。 独居的斗室里仍然是静悄悄地一无所有,黑暗的角落又仿佛隐藏着什么,这样的念 头足以使人发狂。我发誓事情一过马上搬走,无论如何也要找人合租,再不要这样孤寂 到病死都没人知道。 “啪”,桔黄的灯光一下子让房间里亮起来,就在那一瞬间,眼角似乎有抹黑影闪 过,定神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我定了定神。 遥远处传来的车鸣人声中依稀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隔壁那间上锁的空 房里传出来,象是老婆婆的咳嗽声,又象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响动。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南方真好,连空气中都满是湿润的味道。每一次从北方出差回来,下飞机的时候我 总会这样感恩。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很容易就准备好玩笔管抄需要的道具,其实也就是一把签字笔,都是公司发的。我 关掉灯,坐到写字台前。 闭上眼,我开始冥想关于谭晖的一切。 多亏张晓军在即使受到上面的压力时,仍然把查到的关于谭晖的资料传真给了我, 不然我对他了解还真是一鳞半爪。 谭晖的背景并不简单。他的父母都是省医药公司的高级干部,一个是副厅级,一个 是局级。在这个医药市场仍由国家常控的年代,权力之大,只消一星半点,便足以令他 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是在资料中,谭晖却并没有利用多少父母的权势,唯一的一家私人诊所,也是靠 自已在医院工作几年的积蓄,和几个医生朋友合伙开设,他在里面出的钱不过几万块。 他很努力地工作,而且克意避免因为父母的关系受到特殊关照。 也许是想以此来证明自已生存的价值,可惜国有大医院占了垄断地位,私人诊所只 能靠少数富有的顾客勉强维持。 谭晖的死因并无蹊跷。超过二十的目击证人证实他是为了救落水老人,被卷进暗流。 尸体最后在下流的入海口附近被发现,已经浮肿的无法辨认。媒体还曾经为这个英勇救 人而献身的青年大肆做过一番报道。 虽然我至始而终都没有把他当作坏人,但是了解到这些后,对他却多了几分惋惜。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拈起第一支笔,往后扔出去。 啪的一声响,是用力太过,砸到房间另一头的立柜了。隔了一会,再扔一次,马上 听到落地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行云说的方法不完全,我就这样一边默念着谭晖的名字,一边隔会 儿扔支笔,无一例外地马上就听到笔落地的声音。 面前的那堆笔在逐渐变少,精神也渐渐松懈下来。与顾大头的通宵长谈,又硬撑着 工作了一整天,让我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就这样懒懒地靠在椅上,随手扔出最后一支笔,睡意涌上来,就再也睁不开眼睛。 最后的思维是:明天去找行云臭骂一通……隐隐约约听到有仿佛水滴落的声音。 …… 我坐在摆满了丰盛菜肴的饭桌前发呆,云姨不停地跑来跑去,把凉了的菜回锅加热, 可是桌上热腾腾的菜很快又凉。 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十岁的生日过得如此冷清。 钟声响起十二次后,不管云姨怎么劝,我倔拗地什么东西也没吃,跑回房间蒙头睡 觉。心里很酸,很苦。 …… 高中快要毕业了。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边的小兄弟们吵吵嚷嚷地要去哪家夜总会,口袋里塞满了父母临走前给的零花钱。 明明知道高考不过是个形式,全省最好的医学院已经敞开大门。 可是他们欢迎的是我么? …… 笑容满面的母亲悄悄旋开家门。我手里提着一篮食品,里面还有一瓶法国红酒。是 父母结婚30年的纪念日,好不容易劝说分居已久的母亲回家,也许这样温馨的日子,能 带回一个温暖的家。 门开了。 半敞的卧室里传出来的喘息音听起来很耳熟。象风箱一样的男声是父亲,令人血脉 贲张的女声……是她。 胸口窒息般的疼痛,让我滑坐到地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我坐在心理医师的诊室里,聆听病人的倾诉。 这是我的私人诊所,再不用依靠任何人,我也能在这世上活得很好。 心理医生有急事离开了,临行前托我替他进行日常的心理咨询。面前就是他最主要 的顾客之一,天上人间集团的老总,刘华天。 他是个很精神的中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眼光充满了自信和坚毅。他挣扎在道德 与责任的边缘,公司濒临破产,唯有一条路可以挽救,为了他出身的孤儿院,为了和他 一样孤独的小孩,他别无选择。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去亲近他,去分享他的痛苦和欢乐? …… 雷雨中,我开着车满城穿梭,寻找那个下巴尖尖的少女。 心里一阵迷惘。令我这样做的,是因为华天恳切的目光,还是因为我真的渴望这样 一段偶然的邂逅? 透过迷? 鞯挠晁浚铱吹搅四歉龆阍谖蓍芟律⒍兜慕啃∩碛埃孟蟪惺茏藕 臀乙谎嗟钠嗫唷2蝗唬裁吹蔽抑讣獯サ剿募缤肥保悦5哪抗猓笫鞘改 昵暗奈遥?/P> …… 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脱下的胶皮手套甩进回收桶,快步走出诊所的大门。我兴致很好,一直困扰在 心中的麻烦终于烟消云散。 我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她最爱吃的百饼屋巧克力松饼,会是麻醉药效力过后最后的 礼物。祝贺我们新的开始。 前面很多人挤在桥上看着什么,不时发出尖叫声。一个衣衫褴缕的老人在晋安河的 臭水中挣扎,有几个人犹豫着不愿意下水。 没什么好看的,我应该离开,去做我的事情。 不,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一个能让我的女人为我自豪的男人。 污水算什么,一点点危险又算什么? 我发现自已在很快地脱掉衣服,一阵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冷颤。 “叮叮叮……” 我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已竟然穿着一条短裤站在晋安河边,面前就是深不见底的 污水河,脱掉的衣物散落在脚下。 还是午夜时分,偶尔走过的行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背上全是冷汗。 摊开右手,一直被我紧紧握在手心的小小铃铛沾满了汗水,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 从来没有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