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远远的路灯散发出软弱无力的桔黄色灯光,刺不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四周还有一 环淡淡的黑气环绕着。 晓慧的声音静落下去,附近的车声都仿佛远在天边,只有一阵阵扑扑的脚步声从极 远处传来。就象在极静的夜里,听到行人的脚步声从数里外慢慢响过来。 可是我们明明知道,那黑暗处不过几米就是高耸的民生银行大厦! 我们屏息闭气地等着,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时间似乎漫长得无法计算,终于一个 女生牵着一个小孩的身影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和顾大头同时忍不住惊讶地噫了 一声,因为那女人居然是花子! 当我目光从花子身上落到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身上时,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降到 零度十度,以至于我竟然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小男孩阿乖外表很可爱,精致的五官,弯弯的嘴角,一身漂亮的日式童装,让人看 起来就会喜欢。可偏偏在我看来,他全身上下充满了阴郁诡异的气息,竟然和我在梦里 见到的那个童偶一模一样,不,简直就是活过来的童偶! 刚才还威风八面,气概逼人的顾大头不知何时又披上了那件军大衣,大衣的衣角竟 然也在轻轻抖动。是什么东西令这悍不畏死的铁汉也惊怖如此! 不知何时,在空中飞舞的黄符竟象染了墨汗一样,渐渐变得郁黑,最后竟然陡然无 风自燃,呼地一下烧得干干净净,吓得我们这班凡夫俗子不住倒退。 花子的脸色苍白无比,让我怀疑那皮肤下面是否还有鲜血在流动,尖尖的下巴上一 张艳红得似乎被血染过的樱唇,大大的眼睛象潭沉不见底的死水,让人无法判断她到底 是活人还是死人。 晓慧的眼神自始而终都牢牢地锁定在花子身上,即使是护身符无风自燃也仅仅让她 瞳孔微微一动。她突然笑了,迎了上去:“姐姐这件衣服真的很漂亮啊,是什么品牌的, 什么款式,介绍一下嘛,晓慧好久没买过衣服了……姐姐的皮肤又白又嫩,一看就是行 家。晓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脸上长了好多痘痘,听说芦荟护肤品挺好用的,姐姐能不 能介绍一两款好的牌子呢……还有,听说大洋最近在打折,很多包包都打三折呢,姐姐 这么懂的,带晓慧去逛逛好吗……” 原本是弩张剑拔的紧张气氛突然一下子变成欹丽迷人的儿女软语,让我一下子摸不 着头脑。看着晓慧朝前走了两步,想要伸手去拉她,她腰肢一折,轻翩翩地舞蹈般转开。 行云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身边,这假道士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说出来的话又刻意压 抑,听得一顿一顿的:“……是破地召雷罡……真是世外奇人……身法这么美妙,腰身 还这么细,比师父扭得好看多了……对面那个……可能就是傀儡婴灵,怨灵中最厉害的 一种……” 我定晴看去,晓慧背在身后的左手如莲花般轻捻慢扬,又如弹琴般抚出各种曼妙手 势,脚步飘浮不定,踩着一种奇怪的步点。果然象是许多道教资料中所提到的施法的样 式,嘴里虽然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脸色凝重得仿佛如临大敌。 再看花子,我悚然一惊。花子深潭般的眼神竟然似乎有了一丝波动,嘴角也好象微 微动了几下。 阿乖突然尖叫一声:“你这个臭八婆胡说八道,我妈妈才不会听你的,不会的,不 会的!!!”他的声音越叫越大,尖厉得丝毫不象个小孩,倒象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又 象一把尖锥刺进耳鼓,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这时候只听见晓慧一声清笑,曼然道:“现在想不听也不行了……五雷猛将,火车 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降妖逐魔,不得稍停。急急如律令!” 眼前猛然一黑,紧接着光华大作。身边的一切景像刹那间全部隐没。我们仿佛陡然 间身处在一个极高极阔的广漠空间,头顶上黑云缭乱,突然间雷声大作,一道极细极亮 的白光刺破乌云,迅疾无匹地直刺下来,从阿乖的顶上直贯进去。 再一声霹雳大响,震得我眼前金星乱舞,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触处 软绵绵的,也不知谁先顶不住吓倒。 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却和我意料中的完全不一样。晓慧双手交叉,左手五指穿插 上下与右手交缠,组成一个繁杂无比的法诀。巧得很,不久前我刚好在网上看到过这种 法诀的说明,唤作“至尊太上诀”,召神驱鬼,最是灵验。 可晓慧此刻脸上神情也和我一样,一副惊疑不信的样子。因此这一下威力极大的破 地召雷咒的对象,那个明明是童婴怨灵的阿乖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连衣角也没有动 一下,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阿乖咯咯笑起来:“破地召雷咒是没用的,臭八婆,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来都来 和我一起陪妈妈吧!” 他猛地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孔上陡然间布满了血污,一张血盘大嘴密密麻麻布满了 细利的牙齿,在我的视野里迅速扩大,我来不及呼喊,就被这大嘴刷的一下吞了进去! ………… 我全身一震,清醒过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向两边打开。我茫然地看着停在22楼的指示灯,不知道为什 么就这样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条一米多宽的过道,两边是涂成浅蓝的墙壁,四扇精致雕琢的防盗门错落 分布,尽头是明亮宽大的玻璃窗。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着,把我带到一扇雕着玄坛元帅、关圣帝君的铁门前,里面是橡 木大门。我清楚地知道,左边裤袋里的那串钥匙,大的用来开铁门,小的用来开木门。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想一下刚刚梦中的一切,额上的冷汗就不断沁出来,内心深处似乎有种东西在细 微地悸动着,让我本能地不敢去想。 左手伸进裤袋握着钥匙,却没有勇气拿出来,我靠在墙上喘着气,脑袋象要裂开一 样。 记忆中无数支零破碎的细节陆逐浮出来。是了,这里是我的家,我和莎拉的家。她 从香港调到了广州的分公司,我们结婚已经两年了,这套88平米的房子是我们从存了整 整一年半的薪水才支付得起首期,刚刚搬进来不到半年。 房里响起开门的声音,门口出现个身着孕妇装的清秀少妇,看着我轻笑:“汪,你 傻佐,点解落班返来都唔识自家家门咩?”(白话:汪,你傻啦,怎么连下班回来都不 认得自已家?) 我象被雷殛般巨震,是她,不会错!即使过去一百年,她的音容笑貌就象用烙铁烙 在我心上,不会因为光阴流逝而遗忘。 心里满是辛酸、欣喜、痛苦和欣慰交织反复,泪水差点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即使紧紧抱住她,怀中的温软的身躯是如此熟悉,鼻翼中又满是熟稔的SK2 香水的 味道,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莎拉双手环住我的腰,轻嗔薄怒地说:“小心些,莫伤着乖仔。岩岩出差几天返来, 点解似几年佐。”(白话:小心点,别伤着了孩子。才出差几天回来,就象几年没回家 似的。) 她的话让我清醒过来。是的,我在广州网易工作已经两年了,刚刚到上海出差参加 个网络游戏相关的会议回来。只是刚才的梦境却是如此的恐怖,自已和莎拉分了手,一 个人寂寞孤苦地生活着……还好醒了,还好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而已。 莎拉把手伸到我左手中,握紧,笑着说:“快点进来,我岩岩煲好靓汤,快点来试 下喇。”(白话:快进来,我刚刚煲好汤,快来试试味道。) 我象磕头虫般拼命点着头,生活如此美好,别说叫我尝汤,尝铁水我都愿意! 我的左手和莎拉紧紧地握着,右手去关铁门,却楞住了。因为我看了一样本不应该 存在的东西,铃铛。 是的,一个小小的铃铛,小小的精巧的铃铛。 我楞了一下,就象再好的堤坝也挡不住喷薄的潮水,心里的眼泪冲垮了意志的防线, 大颗大颗地滑下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莎拉慌了,扑到我怀里,忙不迭地去擦我脸上的泪水:“老公,老公,你点咩,发 生了咩事,你讲啦,讲啦。”(白话: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 说啊。) 我哽咽难声,勉力想睁大眼看清她,可是透过泪水,她是模糊的,又是那么清晰: “……老婆,你……你……你爱我吗?” 即使结婚这么久,听到我这样问,她的脸还是红了,但是她还是很坚定地点着头说 :“爱你,老公,我爱你!” 我紧紧闭上眼睛,听凭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我听见自已大声地说:“老婆,我也 爱你,永远都爱你!” 不再犹豫,我用力摇起手中的铃铛。是的,我知道,它,就是镇魂铃,它会把我从 这天堂般的梦境唤回冰冷残酷的现实。 如果梦不是梦,现实不是现实,那该有多好。可是,我骗不了自已,梦始终是梦, 现实永远都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