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星湖,星星湖 我常想,爸爸在太空里飞的时候,会不会看到星星湖呢? 星星湖只属于我和爸爸,是我们给它起的这个名字。有一年秋天,爸爸领我到 这里等着看月亮升起。青蛙唱起重声部的小夜曲的时候,湖里就满满地盛了闪亮闪 亮的星星。 " 太让我吃惊了!" 那时我还没学过什么形容词,只晓得呆呆地张大嘴。 " 可不,它和太空一样美,一样深不可测。就叫它星星湖吧!" 后来爸爸又在 白天带我来看过两次。他说,要发现星星湖的美,用眼睛根本不够。就像我们要记 住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必须用心一样。用心看东西,总会那么不同,比如你会发 现星星湖边的榆树叶片,背面长了细细小小的绒毛,透过阳光,嫩嫩的叶片居然是 奶白色的。空气里草木的味道甜甜的,掐一棵壮实点的小草,看绿色的汁水顺着指 头缝流下来,忍不住就想吮两口。 爸爸说,他在太空里瞌睡的时候,就想象自己是漂浮在星星湖上。他知道过一 会儿,他的那个叫" 盛开" 的儿子就会用狗尾巴草撩他的耳朵,再过一会 儿,就 能听到盛开的妈妈气喘吁吁的声音:" 好一对活宝,在这里逍遥呢!还不快回去, 面条都要糊了!" 于是他睁开眼睛,火箭已经离地球很近 了。 爸爸走后的这一年里,只要一有空,我就会来湖边坐坐 .我盯着湖里的繁星看, 就想,此刻爸爸肯定在其中一颗叫Q 星的星球上也盯着我看。没准他会趁我一回头 的时候," 咚" 地丢下宇宙小龟好给我一个惊喜。小龟从那么高的太空掉下来,也 不会有事。因为它有硬硬的背壳,再说它是宇宙小龟嘛,会有很奇特的宇宙魔力。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非常喜欢小乌龟。有一回,爸爸和我在星星湖边就曾捉到过 一只。那小龟在我的掌心里害怕极了,身子缩成一团,好半天才偷偷地露出截小尾 巴,像极了字母Q 的样子。爸爸说,乌龟是很奇特的动物,它能活很长很长,把宇 宙上千年上万年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很可能,只有它才知道,星星湖最初是什么样 子。 " 那就把它 放回湖里去吧1"我说," 我要它将来告诉我的儿子的儿子,星星 湖现在的模样。" 爸爸听了" 呵呵呵" 直乐 . 我们把小龟放回到湿漉漉的草丛里, 于是它立刻探出头来 ,朝两边瞧瞧,又望了我们一眼,仿佛是在朝我们笑呢,终 于左摇西晃地走掉了。 没有爸爸的这一年里,我在湖边无数次想呀想这些过去的 事。我发现男孩子真不能少了爸爸,否则就会变得像小姑娘一样整天皱眉头、心事 重重。就拿现在来说吧,今天是我和爸爸拉钩整整一年的日子,爸爸答应今天肯定 会带着宇宙小龟回星星湖的,可是我从早晨等到现在了,太阳都要下山了。我越来 越着急:爸爸,爸爸他会不会不来?会不会真像他们说的,真的去" 远行" 了? 连钓鱼的王伯伯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又忍不住要 教训我几句:" 赖学精,才开学几天呀,就想着逃出来玩了?我都看到喽,你在这 儿躲了整整一天哩!" 我倚在榆树上,故意扭过头去不理他。我已经是四年级的大 孩子了,不能和他一般计较。 " 这是什么?哟,好高级的碗面,是偷了妈妈的钱买了解谗的吧!" 我一把从 他手中夺回" 康师傅" :" 不许碰!这是给爸爸的!他最喜欢' 康师傅' 了。他这 回在太空里过了一年,带去的方便面肯定早吃完了,我的爸爸要饿坏了!" 王伯伯 像听不懂外国话似的盯着我穷看,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唉,孩子,你爸爸回不来 了!""谁说的?谁说的?谁说的?" 我跳起来,真想和他打一架。为什么这一年里, 大家,特别是班上同学的爸爸们都用那么怪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以前只有对 孤儿或者单亲家庭的孩子,他们才这样的。为什么大人们路过星星湖的时候,不懂 得去欣赏白色的榆树叶或者嗅嗅甜甜的青草味,而要对着等爸爸回来的我长吁短叹 呢?为什么那些爱打听闲话的老婆婆总要问我:" 哎,你妈妈结婚了吗?" 我知道 她们的意思,可偏要粗声粗气地气气她们:" 废话,我爸妈不结婚,哪会有我呀? "可是,现在爸爸真的还没有回来。王伯伯早吓得逃走了,湖边除了我,不见一个人。 月牙儿已经升到榆树枝头了,这是去年9 月3 日的月牙儿吗?这是看着我和爸爸拉 钩的月牙儿吗?那你告诉我,今天是不是1998年9 月3 日?这儿是不是星星湖?我 的爸爸,和我拉钩发誓一百年不反悔、说话算数的爸爸,他怎么就不回来了? 星光洒进星星湖的时候,好像也把许多小灰尘洒进了我的眼里,我顺势就哭了 起来,这是憋了一年的眼泪了,今晚我要哭个痛快,既然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那 我还要做什么不哭的男子汉呢? 榆树皮被我剥下了好几片,泪水和着树汁水,是酸酸甜甜的。风里传来青蛙低 低的合唱。一想到和爸爸在这儿的美好岁月,我更加伤心,索性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慢慢地,哭累了,我有些发困,后来,好像是做梦一样,我听到自己的肚子" 咕咕 咕咕" 叫了七下,然后,从星星湖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盛开,开开!醒醒呀, 看谁来了?" 我" 霍" 地坐起来,使劲揉开眼睛。 灿烂的星星湖,和星空互相映照,而在湖中央,有一个银色的身影慢慢地浮出 来:他穿着鼓鼓的宇航服,眼里闪着比星光更迷人的慈祥的笑,他划开晃着星星碎 片的深深的湖水向我走来,伸出粗壮的手臂,右手的指套上还露出一个小洞。 " 爸爸," 我喃喃地叫了一声,见他朝我点头:" 对,对,过来呀,开开!""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把堵在嗓子口365 天的几千个几万 个" 爸爸" 一口气 叫了出来,不顾一切地跳进星星湖。瞧呀,我的爸爸真的回来了,我又有爸爸了, 一个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的爸爸。 小小的星星湖怎么变得这么宽广,它就像银河阻隔在我和爸爸的中间。我和爸 爸都在飞奔,终于,他一把举起了我,仿佛我是一颗耀眼的星星," 呼" 地从星星 湖一下升腾到了夜空。 -------- 文学-K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