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头颅的娱乐 托马和勃丽克的头比陶威尔的头更难习惯它们的新生活。陶威尔的头现在还作 着他从前所感兴趣的那些科学工作。托马和勃丽克是头脑简单的人,没有了身体, 他们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自然,他们很快就发起愁来了。 “这也叫生活?”托马抱怨说,“像个树桩子那样一动也不动地呆着,整天对 着墙,连墙上的窟窿眼儿全都看遍了……” 这两个“科学的俘虏”——克尔恩是这样诙谐地称呼他们的——愤恨的情绪使 克尔恩非常忧虑。这两个头颅可能在他们展览的日子来到之前就会由于优愁而萎缩 的。 于是,克尔恩教授就千方百计地设法让他们快乐快乐。 他弄来一套放映机,晚上洛兰和约翰给他们放映电影,实验室的白色墙壁成了 临时的银幕。 托马的头特别喜欢看查利·卓别麟和蒙提·朋克斯的滑稽片。托马暂时忘记了 他的肢体不全的生命,他的喉咙里甚至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眼睛里笑得流出了眼 泪。 可是朋克斯闪过了,白色的墙壁上映出了农场的场面:一个小姑娘在喂小牛, 一只冠毛蓬松的母鸡忙着给小鸡觅食。在一个以牛棚为背景的场面上,一个健壮的 青年农妇在挤牛奶,一面用胳膊肘子赶走把脸伸近母牛的乳房的小牛。一只毛茸茸 的狗快乐地摇着尾巴跑过,随在狗后面出现了农场主。他手拉着缰绳,牵着一匹马。 托马不知怎么用异常高的假嗓子嗄哑地叫了一声,接着突然嚷道: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在放映机旁边忙着的约翰没有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停止放映!”洛兰叫道,她赶紧开亮了电灯,颜色变浅了的画面在墙上又闪 现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消失了,约翰关上了放映机。 洛兰朝托马看了一眼,他眼睛里出现了泪水,可是这已不是笑出来的眼泪。他 整个圆脸上显出一副怪相,就像一个被人欺侮的小孩的样子,撇着嘴说: “就跟我们那儿……跟我们村子里一样……”他哽咽着说,“牛呀……鸡呀… …完蛋了,现在全完蛋了 洛兰又在放映机旁边忙着放映了,不一会儿电灯关上了,白墙上又映出了电影: 罗克逃脱了追捕他的警官。可是托马的情绪已被破坏,现在看见在走动的人更增添 了他的烦闷。 “你瞧,他跑得多快,简直像疯子一样,”托马的头嘟哝着,“要是把他像我 这样切下来搁着,他也就不能跳呀蹦呀的了。” 洛兰又换了一次片子试试。 灯光辉煌的舞会场面使勃丽克非常伤心,那些漂亮女人的华丽服装刺痛了她。 “不要……我不要看别人是怎样生活的。”她说。 电影机被拿了出去。 收音机使他们快乐的时间比较长一些。 音乐使他们两人都很激动,尤其是那些舞蹈旋律和交际舞的音乐。 “天呀,这支舞曲我从前跳得多带劲啊!”勃丽克有一次这样叫道,满脸流着 眼泪。 又不得不另换一种娱乐方式了。 勃丽克调皮任性,她时时刻刻要照镜子,想出各种新式的发式,要人家给她画 黑眼圈,擦粉,抹胭脂,对化妆一向是门外汉的洛兰的胡搞常使她生气。 “你莫非看不出,”勃丽克的头生气地说,“右边那只眼睛画得比左眼黑吗? 请把镜子拿高一点。” 她要人家给她拿时装杂志来,给她拿衣服料子来,还一定要把衣料围在安放她 的头的那张小桌子上。 她的行为简直发展到了古怪的程度,她突然以来得太晚了的羞涩,说她不能跟 男人睡在同一间房间里。 “夜里请用屏风给我挡上,最低限度,哪怕拿一本书来给我挡一挡也好啊。” 洛兰就用一本打开了的大书做成了一座“屏风”,把它放在玻璃板上,勃丽克 的头的旁边。 托马也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有一次他要求给他酒喝,克尔恩教授不得已,只好设法使他得到一点酒醉的快 感,他在他的液体养料里加进了少量的能使人沉醉的物质。 有时候托马和勃丽克两人唱二重唱,变衰弱了的声带一点不听使唤,合唱唱得 非常难听。 “我可怜的嗓子……你若是能听见我从前是怎样唱的,那多好啊!”勃丽克说 道,她的眉毛伤心地皱了起来。 晚上思潮就涌上了他们两人的心头,这种畸形的生命甚至迫使这两个天性纯朴 的人,思索起生与死的问题来。 勃丽克是相信永生的,托马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当然,我们是永生的,”勃丽克的头说道,“要是说灵魂和身体一块儿死掉 了,那么它就不会回到脑袋里来了。” “你的灵魂是待在哪儿的,是待在脑袋里还是待在身体里呢?”托马尖刻地问。 “身体里当然有……哪儿都有……”勃丽克不很有把握地回答,他疑心托马的 问话里有什么圈套。 “这怎么成,难道你现在没有脑袋的身体里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走来走去 吗?” “你自己才是没有脑袋的。”勃丽克生气地说。 “我倒是有脑袋的,不过这脑袋是我唯一的脑袋,”托马仍不肯干休,“那么 你的脑袋里的灵魂没有留在那个世界里了?它顺着这根橡皮肠子回到人世间来了? 不是的,”他改用严肃的口吻说,“我们人就好比一部机器。送进蒸汽,机器就开 动起来;机器要是打得粉碎,那么什么蒸汽也没有用了……” 接着,各人又去想各人的心事了。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