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逃跑了的展览品 勃丽克一生中的一个大喜日子终于到来了。最后的一些绷带已从她身上解下来, 克尔恩教授允许她起床了。 她倚在洛兰的手臂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她的动作是飘飘忽忽 的,有些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她的手做出一些奇怪的手势:在某一限度之内,她的 手的动作很顺利,后来就顿一顿,好像在做一个被迫的动作似的,以后又转为顺利。 “这一切情形以后全会没有的。”克尔恩有把握地说。 只有勃丽克脚底上那个小小的伤口使他有一些不安,伤口好得很慢。然而随着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伤口也渐渐好了不少,勃丽克不觉得疼痛了,甚至可以用那 只有伤的脚踏在地上。再过几天,勃丽克已经试着跳舞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说道,“有些动作我随随便便地就做到了,有些 动作却很难做到。大约是我还没有习惯使用我自己的新身体吧……这个身体可真是 美极了!洛兰小姐,你瞧瞧我这两条腿。身材高矮也正好,就是脖子上这些伤疤… …一定得把这些伤疤遮起来。可是肩上这个胎记是很迷人的,不是吗?我要做那么 一种式样的衣服,让这块胎记露出来……不,我非常满意我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洛兰心里说,“可怜的安琪丽克·加苡!”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压制在勃丽克心里的一切欲望,现在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 她向洛兰提出各种要求,要定购东西,要给她做衣服,买衬衣、鞋子、帽子,买时 装样本,买化妆用品。 穿着一件灰色的新绸衣,她被克尔恩领着介绍给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既然面对 一个男人的头,勃丽克就不能不卖弄卖弄风情,她被捧得心里乐滋滋的。陶威尔的 头颅嗄哑地说: “好极了!你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朋友,我祝贺你!” 接着克尔恩就搀扶着勃丽克,像一个新郎那样满脸放着喜悦的光辉,从房间里 走了出去。 “小姐,请坐。”当他们到了他的工作室里时,克尔恩很有礼貌地说。 “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教授先生,”她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睛,继而又卖 俏地瞟了克尔恩一眼说,“你为我做了那么些事……我没有什么东西来报答你。” “这不需要,我所得到的报酬要比你想的多得多。” “我听了很高兴,”于是勃丽克又给克尔恩飞去一个更明亮的媚眼,“现在请 允许我走吧……让我出院吧。” “怎么走?出什么院?”克尔恩一时没有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回家去,我可以想象到,当我在朋友们中间出现的时候,会引起多么热烈的 狂欢呀!” 她打算走了!克尔恩不能容忍这个念头。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解决了最最 复杂的问题,完成了绝不可能的事,这绝对不是为了让勃丽克在她的那些胡闹的朋 友们中间引起狂欢的。他要把勃丽克在学会里公开展览出来,给自己引起狂欢。事 后他可能会给她一些自由。可是现在,关于这件事是想也不用想的。 “抱歉得很,我还不能放你走。你必须在我这里,在我的看护下待一些时间。” “那又为什么呢?我觉得我身体已经很好了。”她玩弄着两只手,反对说。 “不行,你又会觉得不舒服的。” “那时我再到你这儿来好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儿, 我总比你知道得清楚吧, ”克尔恩暴躁地说, “别忘记,没有我,你是个什么。” “这我已经谢过你了。可是我既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奴隶,我会安排我自己的 事!” “哟,她居然还有脾气!”克尔恩惊奇地想。 “好啦,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吧,”他说,“现在请回到你自己的房间里去, 约翰大约已经给你把清汤送去了。” 勃丽克撅着嘴站了起来,一眼也不看克尔恩,就走了出去。 勃丽克平常总是跟洛兰一起在她房间里吃饭。当勃丽克走进房里的时候,洛兰 已经坐在桌子跟前了。勃丽克在椅子上坐下来,右手的手指做了一个漫不经心的极 优美的姿势。洛兰已不止一次地注意到这一姿势,她思索着这个姿势原来是属于谁 的:是属于安琪丽克·加苡的身体的,还是属于勃丽克的。可是,在安琪丽克·加 苡的身体里,难道不能留下一种在运动神经里有稳定自动作用的动作吗? 对于洛兰,这些问题是太复杂了。 “这些问题大概会使生理学家感兴趣。”她想。 “又是清汤!这种病人吃的清汤真腻死我了,”勃丽克任性地说,“现在让我 吃一打牡蛎,一杯葡萄酒,才称我心呢。”她从杯子里喝了几口清汤之后继续说, “克尔恩教授刚才对我宣布,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放我出去。哪有这种事儿!我不是 那种安分守己老待在家里的人。老在这儿待下去,我会闷死的。不行,我爱过那种 什么东西都像轮子那样旋转的生活。我爱灯光、音乐、花、香槟酒……” 勃丽克一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面很快地吃完了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注 意地向下看了看。 “晚安,洛兰小姐,”她回过头来说,“我今天早点睡觉,明天早上请不要来 叫醒我。在这所房子里,睡觉是最好的消遣。” 于是,她点了点头,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洛兰坐下来给母亲写信。 一切信件全要经过克尔恩的检查,洛兰知道他监视得非常严,所以,对于不通 过他的检查而寄信这件事,她连试也不想试。 其实,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就是能够不通过克尔恩的检查寄信,她也绝不会把 自已被软禁的实在情形写信告诉她的。 在那天夜里,洛兰睡得特别不好。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将来,久久不能入 睡。她的生命是处在危险中。为了使她“无能为害”,克尔恩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勃丽克显然也睡不好,她房间里传出一阵一阵簌簌的声音。 “想必是在量新衣服。”洛兰心想,后来就全归寂静了。洛兰在睡梦中迷迷糊 糊地好像听到一声压低了的喊叫声,就醒了过来。“我的神经可真有点不太对头。” 她这样想着,又进入天亮前的香甜的梦乡。 她像往常一样,早上七时醒了过来。勃丽克的房间里还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洛兰决定不去吵醒她,就到托马的头颅所在的房间里去了。托马的头颅像以前那样 总是闷闷不乐的。自从克尔恩给勃丽克的头缝上了一个身体后,托马的忧抑更加加 重了。他呼求,他央告,他恳请克尔恩也快点给他一个新的身体,最后索性破口大 骂起来。洛兰费了极大的努力才使他平静下来。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给托马 的头做完晨间梳洗,就向陶威尔的头的房间走去。陶威尔的头带着亲切的笑容迎着 洛兰。 “生命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陶威尔的头说,“不久以前,我还希望死掉。 可是我的头脑仍继续工作,才两天多工夫我就想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独创的理想。 如果我的理想能够实现,那么医学界里将要有一个大变革。我把我的理想告诉了克 尔恩,你应该瞧见他的眼睛怎样燃烧着欲望之火。他大概认为对他表示感激的同时 代人,不等他死就会为他建立纪念碑……现在我就应该为他,为这理想,这也就是 说,为我自己活下去。不错,我明知这是一个变相的陷阱。” “这个理想又是什么呢?” “那天等我把一切事情考虑得更成熟时,我会告诉你的……” 九点钟,洛兰跑去敲勃丽克的门,可是没有人答应。洛兰心觉有异,她想把门 打开来,可是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洛兰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跑去把这一切情形告诉 克尔恩。 克尔恩像往常一样又迅速又果断地行动起来。 “把门打破!”他命令约翰这样做。 这个黑人用他的肩膀撞着门。厚实的门“喀嚓”一声就从柱链上脱落下来。克 尔恩、洛兰和约翰走进了房间。 勃丽克的睡皱了的床上是空的。克尔恩跑到窗前一看,在窗棂的把手上,挂着 一条由撕开了的被单和两条毛巾接成的带子,窗下的花坛被踏坏了。 “你做的好事!”克尔恩把严厉的脸转向洛兰叫道。 “我向你保证,勃丽克小姐的出走,我实在是没有责任的。”洛兰坚决地说。 “好,我以后再跟你谈。”克尔恩这样回答,虽然洛兰的肯定的回答一下子就 使他相信勃丽克是没有同谋者的。“现在必须考虑怎样去把这个逃亡者抓回来。” 克尔恩走到自己的工作室里,焦急地从壁炉到书桌之间来回踱着。他最初的念 头是去叫警察,可是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件事绝不该让警察来插手,必须去 请教私家侦探。 “他妈的,我自己不好……早就应该采取预防措施的。可是谁又想得到,昨天 还是死尸……今天跑了!”克尔恩恶狠狠地笑起来,“现在,她一定会把她所遭遇 的一切嚷出来……她不是说过她的出现会引起热烈的狂欢吗……这个故事传到新闻 记者的耳朵里,那就……不该让她看见陶威尔的头的……她惹出了多少麻烦,还说 感谢我呢!” 克尔恩用电话找了一个属于私家侦探事务所的侦探来,交给他一大笔钱作为开 销,答应他在事成之后给他更多的报酬,还把丢失的人的音容面貌仔仔细细地告诉 了他。 侦探视察了逃跑的地方,以及通到花园铁围栅的足迹。围栅很高,栅顶上有尖 尖的铁丫叉。侦探摇摇头说:“好一个有本领的姑娘!”在一根铁条上,他发现了 一小块灰色的绸子。他把它拿下来,小心地放在皮夹子里。 “她逃走那天穿的是这件衣服吧,我们可以找到这个穿灰色衣服的女子。” 随后侦探肯定地对克尔恩说,他们不出一昼夜就可以找到那个穿灰衣服的女子, 说完就走了。 这个侦探是一个精通自己的业务的人。他打听出了勃丽克最后住过的那所房子 的地址,还有她从前的几个朋友的住址。他跟她们交上了朋友,在她的一个朋友那 儿看到了勃丽克的相片,还打听到勃丽克曾在那儿演出过的一些夜酒店的名字,于 是就派了几个侦探到这些夜酒店去寻找这个逃亡者。 “这只鸟儿是飞不远的。”侦探有把握地说。 但是,这回他弄错了。两天过去了,勃丽克的去向还是没有眉目。直到开始寻 找的第三天上,才在蒙玛尔特尔的一家小酒店里碰到一个常客告诉这个侦探,说在 逃跑的那天夜里,“复活了的”勃丽克曾到那里去过。可是后来她到哪儿去了,那 就没有人知道了。 克尔恩更着急了,现在他不仅担心勃丽克会把他的秘密说出来,他还担心他将 永远失去他的“展览品”。当然,他可以另外做一个——用托马的头做,然而这需 要时间,需要花费巨大的精力,而且新的实验可能不会有那么出色的结果。用复活 了的狗去表演当然不会产生那么大的效果的。不,无论如何必须把勃丽克找回来。 于是,他把寻找“逃亡的展览品”的悬赏金额提高了两三倍。 侦探们每天把寻找的结果报告他,但那些结果都不是令人快慰的,勃丽克真像 是落进地缝里去了。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