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唱完的歌曲 勃丽克借助于自己的新的、灵活的、有弹性又有力气的身体翻出了铁栅,到了 街上,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告诉了车夫一个奇怪的地址: “别尔·拉式兹公墓。” 可是还没有到巴斯底林广场,她就又换了一辆出租汽车,向蒙玛尔特尔驰去。 为了应付这些初步的费用, 她拿走了洛兰的皮包, 皮包里有几张十法郎的纸币。 “多一桩罪孽算不了什么,而且这又是不得已的。”她自己安慰自己说,死前仟悔 反正还遥遥无期呢。她又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生龙活虎的、健康的人了,而 且还比以前年轻。手术前,照她的女人的算法来说,她是将近30的人了。可是这个 新身体只不过20来岁。这个身体的腺体使勃丽克的头变年轻了,脸上的皱纹消失了, 面色好看了。“现在只要快快乐乐地玩个够就行了。”勃丽克拿出皮包里的小镜子, 出神地照着,心里这么想。 “请在这儿停下来。”她嘱咐车夫说,她跟他算清了车钱,就下车步行。 那时是早上四点钟左右,她走到她所熟悉的那家夜酒店“沙·奴阿尔”的门前, 在那丧命的夜里,她就是在这儿演出的,那时她正在唱一支轻松愉快的小曲,一曲 未终,她就被那颗流弹打中了。夜酒店的窗口还是灯火辉煌的。 勃丽克走进了前厅,心情不是没有波动的。疲倦的看门人显然没有认出她。她 很快地从侧门走进去,穿过甬道,走进和舞台相连的演员室。头一个碰见她的是红 头发的玛尔达。玛尔达惊叫一声就躲到自己的化妆室里去了。勃丽克大笑起来,去 打她的门,可是红头发玛尔达不肯开。 “啊,小燕子!”勃丽克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么喊。在夜酒店里人家是叫她 这个名字的,因为她爱喝“燕子牌”白兰地酒。“怎么你还活着?我们当你早死了。” 勃丽克回过头来,看见是一个漂亮的、穿得很讲究的男子,他的面色白里透青, 胡子刮得光光的。难得见到阳光的人就是这样的脸色。这是日昂,红头发玛尔达的 丈夫。他不爱说起自己的职业,他的朋友和那帮酒肉朋友认为打听他的生活来源是 不客气的。反正日昂经常有钱,他还是个“好小子”,这也就够了。在日昂的口袋 鼓起来的夜里,酒就像河那样流,日昂给大家付酒账。 “小燕子,你从哪儿飞来的?” “从医院里。”勃丽克回答。 勃丽克恐怕她的新身体原主的亲属或是朋友把她这个新身体抢走,决定不把她 这次经历的不寻常的手术告诉别人。 “我的情况本来是非常严重的,”她继续编造下去,“他们当我死了,甚至把 我送到陈尸所里去了。可是那儿有一个检查尸体的大学生,拿起了我的手,摸到了 我的微弱的脉搏,我还没有死,子弹紧靠着心脏擦过去,没有碰到它。我马上被送 到医院里,一切都很顺利地过来了。” “真好!”日昂大声叫道,“大家可要奇怪死了,应该庆祝一下你的复活才好。” 门上的锁“喀哒”响了一下。在门后偷听了这一段对话的红头发玛尔达知道勃 丽克不是鬼,就把门打开了。两个好朋友拥抱起来,紧紧地,彼此都吻了一下。 “你好像变得瘦了一点,高了一点,秀气了一点,小燕子。”红头发玛尔达说 着,好奇地又有点惊奇地仔细打量着这个意想不到出现的朋友的身段。 勃丽克在这种吹毛求疵的注视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当然是瘦了,”她回答说,“他们只给我吃清汤。身材吗?那是因为我买 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而且衣服的式样也……” “不过你干嘛深更半夜到这儿来呀?” “这说来话长……你已经演出过了吗?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玛尔达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两个朋友就在一张带大镜子的小桌子旁边坐下来, 桌子上放着一盒一盒的化妆用的铅笔、颜色盒子、香水瓶、粉盒、各色各样的放发 针和别针的盒子。 日昂坐在她们旁边,嘴里吸着一支埃及烟。 “我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不折不扣的逃跑。”勃丽克叙述着。 “那又是为什么呢?” “清汤吃得我腻死了。你懂不懂,清汤,清汤,顿顿都是清汤……我真怕我会 淹死在清汤里。医生不肯放我出院,他还要拿我给他的学生们看。我怕警察会找我 ……我不能回到自己家里去,我想住在你那儿。最好是离开巴黎几天……可是我身 边又只有那么一点儿钱……” 红头发玛尔达高兴得甚至拍起手来——这个故事是那么有趣。 “好吧,当然,你住在我家好了。”她说。 “我怕警察也要找我呢,”日昂吐出了一个烟圈出神地说,“我也该躲几天才 对。” 小燕子是自己人,日昂的职业是不瞒她的,小燕子知道日昂是一个“大名鼎鼎” 的角色。他的专长是撬开别人的保险箱。 “小燕子,你和我们一起高飞远走,到南方去避避风头吧。你、我和玛尔达, 到里维拉去呼吸呼吸海风。坐得太久了,该活动活动才好。你信不信我有两个月没 有看见太阳了,差不多要忘记它是什么样儿。” “这好极了。”红头发玛尔达拍起手来。 日昂看了看他那只贵重的金表。 “我们还有一小时的多余时间。他妈的,你应该把那只没有唱完的小曲给我们 唱完……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让他们来找你好了。” 勃丽克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她的演出激起了一阵狂欢。 日昂暂时充当节目报告员,跑到台上,把几个月以前勃丽克在这儿碰到的悲惨 事件重讲了一遍,继而宣布,出自观众的热望,他,日昂,给勃丽克喉咙里灌进了 一杯“燕子牌”白兰地酒,她就又活过来了。 “小燕子!小燕子!”观众大声欢呼起来。 日昂做了一个手势,等叫嚣声静息下来,他又继续说: “小燕子要从她无意间被打断的地方唱起,把那支小曲唱完。乐队,请奏‘小 猫儿’!” 乐队奏起来,勃丽克在如雷的掌声中从那只歌曲的半中腰把歌唱完。诚然,闹 声是那么大,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歌声,可是这根本不需要。她感到从未有过的 幸福,人家没有忘记她,那么热情地欢迎她,使她整个儿人都为之陶醉了。至于这 个热情其实是酒气在作祟,她并不在意。 唱完了歌,她右手的手指无意中做了一个很优美的姿势,这是她本来没有的, 观众鼓掌鼓得更响了。 “她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多美的姿势呀!我得学学这个手势……”红头发玛尔 达想。 勃丽克从台上下来,走到大厅里。朋友们跟她亲吻,熟人们伸过酒杯来跟她碰 杯。勃丽克脸发红,眼睛闪着幸福的光芒,成功和酒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忘记了被 跟踪的危险,准备在这儿待一整夜了。可是日昂,酒喝得并不比别人少,却没有失 去自制力。 他不时地看表,最后,走到勃丽克跟前,碰碰她的手。 “该走了!” “可是我不愿意走,你自己一个人走好了,我不走。”勃丽克回答,无力地翻 着眼睛。 这时日昂就把她抱起来,朝门口走去。 观众都起来反对。 “闭幕了!”日昂在门口叫道,“下星期日再见。” 他把乱踢着要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的勃丽克抱到外面,放在汽车里。不一会儿 玛尔达拿着一只不大的手提箱也来了。 “共和国广场。”日昂对车夫说,不愿说出最后目的地,他已养成了换乘几辆 汽车的习惯。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