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未能成行的结婚旅行 第二天清晨,埃尔莎一觉醒来感到头脑十分清醒,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早已久 违了。 现在她必须做出决定:是接受施蒂纳的求婚,还是回绝。为什么非得现在决定, 她也懒得去想。吃过早饭后,埃尔莎来到冬园里,走到她喜欢待的角落,在金鱼缸 前坐下,下决心要做出最后的抉择。 但是有人打扰了她。仆人进来禀报说,奥斯卡尔·戈特利布在会客室里等她, 恳求她接见。 “奥斯卡尔·戈特利布?他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埃尔莎想道。脑袋里出现一 串乱七八糟的诉讼的印象,可全是一闪即逝。 埃尔莎下到二楼,来到会客室里。 一个老头儿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来,她一开始竟然没认出这就是已故银行家的弟 弟来。 奥斯卡尔·戈特利布瘦了许多。过去蓄的短连鬓胡子如今长得老长,也花白了。 他的脸变得更长,腮帮子深深地塌了下去,两个眼泡显得更大。他的变化不单单是 外貌上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垂头丧气,充满自卑,两只眼珠慌乱不安地转来转去。 “请原谅我打扰了您,”他吻着埃尔莎的手说道,“我实在是万不得已呀……” “您请坐吧。”埃尔莎指指沙发说。 他俩都坐下来。奥斯卡尔·戈特利布先是长叹一声,接着用手揉起了帽子,再 不吭气。等到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首先请您相信,我完全承认既成事实…… 完全承认……可这个事实本身使我被意外地剥夺继承权,并使我陷入了异乎寻常的 困境。事情是这样的,我哥哥死后……也就是您答应放弃遗产之后,我就……我就 把自己的庄园抵押出去,借了笔款子……有什么办法呢!孩子们想要开开心……到 了大都会里了嘛……得换换行头……诱惑太多啦……再说还得贴补一下家用。抵押 的期限很短。我实在是没想到您会改变主意,结果一下子全乱了套!我这么说当然 不是指责您,只不过是想解释一下原委。现在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如果到时 我不能偿还债务,庄园就要被拍卖。我也就破产了……彻底地破产啦,我已经到了 风烛残年,还有一大堆孩子……5个孩子,一个老伴……” “您欠了多少债?” 奥斯卡尔·戈特利布踌躇起来。 “很多,是个大数目,当然,同我的产业相当。20万……” 埃尔莎沉吟片刻。 “请稍等一会,我马上就给您答复。” 戈特利布没有料到一切竟会如此顺当,马上千恩万谢起来。 埃尔莎走进私人秘书室,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虽说这时早就到了上班时间。 “奇怪,”埃尔莎暗自思忖,“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她来到卡尔。戈特利布 的房间,现在施蒂纳经常在这儿办公。她果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施蒂纳,奥斯卡尔·戈特利布到这儿来了……” 施蒂纳扬起眉毛。 “他回来啦。不会是死而复生吧?好吧,来得晚总比来得不是时候要好,他想 要什么?” “钱……他的产业要拍卖了。” “要多少?” “他说,他的产业抵押了20万。” 施蒂纳皱起了眉头。 “他在胡扯!他的庄园加上全部农具也值不了10万。全是些坑坑洼洼的沙地。 给他10万,让他别再来找麻烦!” “您听我说,施蒂纳,我总觉得是我身不由己造成了他的不幸,再说……他也 怪可怜的……来这儿一趟也真难为他了,给他20万吧……我求求您了!” 施蒂纳大笑起来。 “求求我!这简直太荒唐啦!银行的首脑居然恭恭敬敬地来求她的听差!格柳 克小姐,这一切都是您的,您的话就是法律。我可无关紧要:只不过是开动银行机 器,执行上司的命令而已。” 他马上签好一张20万的支票,然后把支票簿放进抽屉,锁了起来。 “给您支票。” “谢谢您。” “又来了!您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当主人呀?” 埃尔莎走出办公室,把支票递给戈特利布。 “给您20万的支票……” 奥斯卡尔·戈特利布激动不已,哆哆嗦嗦地接过支票,千恩万谢不说,还连连 致歉。 “别这么客气啦,”埃尔莎不好意思地答道,“您还是跟我说说您到底出了什 么事吧,庭审之后您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又坐下来。 “我害病了……得了一场病,是的,得了一种非常古怪的病。我从法庭里出来, 突然感到又羞又愧,不敢见人……怕在人前露面……您是知道的,庭审进行当中, 许多报纸上都登了当事人的照片。所以我觉得,每个过路人,每个过路的车夫,甚 至连那些小孩都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瞧瞧那个人,就是他被哥哥剥夺了继 承权,因为他干了不体面的事!’由于谁都不知道这件不体面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想怎么猜就怎么猜:或许我犯了伪造罪,在票据上伪造我哥哥的签名;或许 我想毒死自己的兄长。我只好溜之大吉啦……”老头儿叹了一口气,“是啊,小姐, 我这段时间里吃了不少苦……我其实并没逃远。人们满世界找我,可我就躲在这个 城市里。我藏在一个可靠的地方,住在一个老朋友,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如果您 泄露我的行藏,哪怕只告诉一个人,我就自杀。’我当时这么对他说道。其实我根 本用不着说这个,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我的。” “对不起,可我想问一声,”埃尔莎笑道,“您就不羞于见这位朋友么?” “不!还有件奇事,就是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地址,却凭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灵感 找到了他家……我就这么走着走着就到了……更为奇怪的是,我和那位朋友已经多 年不见,连音讯都不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工夫去找他,看他,而这回他竟像我 们事先说好似的那样接待我。‘啊,你来啦,’他只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我就在他 那儿住下了。但我却一直有一种又羞又怕的感觉。到了晚上,我有时似乎觉得自己 恢复了正常,甚至想第二天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一到深夜,我又感到极度 的恐惧,羞愧难当,我吓得连头发根儿都立了起来……就像中了一种什么魔法似的! 我紧紧地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起来,一动都不敢再动。到了第二天早晨,连到 餐室吃饭都不敢去,只好推说头疼。我把我住的房间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这可真奇怪……”埃尔莎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天天看报,手脚冰凉地注意着人们究竟到哪儿去找我的消息,以防万一。 令我感到幸运的是他们都找错了方向。这些日子里我只笑过一次:那就是我在报上 看到,有人在阿根廷——我忘了是哪个城市了——找到了‘我’!这当然是张冠李 戴了。那个‘我’也是个农场主,也到城里去办事。从报上登的照片来看,他长得 还真像我。” “您这种状况持续了有多久?” “恰好到终审法院做出对您有利而不可更改的最后判决为止。那时候我一下子 就觉得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于是我就回到家里,一直安安稳稳地住到收到拍卖通知 那天。我当时认定,只有一个人能够救我……” 他没能讲完自己的故事,因为绍尔和埃玛·菲特两人进屋来了。戈特利布急忙 起身告辞。 绍尔和埃玛的盛装叫埃尔莎吃了一惊。绍尔穿着燕尾服,埃玛是一身雪白的衣 裙,胸前别着一束白花。两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绍尔挽着埃玛的手臂走过来。 “格柳克小姐,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妻子埃玛·绍尔。祝贺我们吧,我们结 婚啦!” 埃尔莎脸色发白,站起身来。 埃玛想扑过去亲吻她,但一见埃尔莎的窘态,就犹豫不决地站住了。埃尔莎竭 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冷冷地吻吻埃玛,便向绍尔伸出手去。 埃玛陶醉在幸福里,根本没注意到埃尔莎冷冷的神情。她像个孩子似地把双手 在胸前一叉,絮叨开了:“这个奥托呀,”她的眼睛亮闪闪地瞥了丈夫一眼,“可 真好笑,昨天我跟他在剧院里看着看着戏,突然之间他说什么:‘现在我该跟您结 婚啦。咱们走!’” “于是你马上就答应啦?”埃尔莎问道。 埃玛做了个可笑的怪样,那意思再清楚不过:“谁能拒绝好事儿呢?”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们没等到戏演完,虽说那出戏挺有趣……天哪, 我竟忘了它叫什么啦!……不过反正一样,爱叫什么叫什么呗……我们坐上车去找 牧师。奥托简直就是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的!那个老头儿好玩极啦,睡得稀里糊涂的! 他不知叨咕了些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完事大吉!您不生我气吧,埃尔莎?”她 突然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埃尔莎见她还像个孩子般的稚气,脸上不由掠过一丝笑意。这时,她已经是诚 心诚意地拥抱着女友,亲吻她表示祝贺了。 “难道能生洋娃娃的气吗?你不是感到幸福吗?” “幸福死啦!”埃玛应道,连眉尖儿都耸了起来。 可是,当埃尔莎把目光转向绍尔,脸上不由笑意全消。她看见绍尔正含情脉脉 地凝视埃玛。 “不,这桩婚事根本不是绍尔对我的报复。”她暗自想道,“绍尔对埃玛是一 片真心……中了魔啦。中了魔法!这话是谁说过的?对了,是奥斯卡尔·戈特利布 ……是他说的:中了魔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觉得我的思路又乱起来了 呢……” “啊哈,好一对新婚佳偶!”施蒂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他正站在办公室 门口。 “他已经知道啦?”埃尔莎暗暗吃惊。 她不想再看一次道喜的场面,尤其是当着施蒂纳的面,就悄悄走了出去。 “恭喜,恭喜。”施蒂纳乐呵呵地说道。 绍尔也欣喜异常地同施蒂纳紧紧握手。往日的敌意已经踪影皆无。 “我们打算今晚出发去旅行结婚,”埃玛说,“您和埃尔莎不会反对吧?” 施蒂纳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他马上亲切地朝埃玛笑笑。 “当然不会,这还用说吗,漂亮的洋娃娃,你们想去哪儿呢?” “去尼斯或者去挪威,还没定呢。奥托想去挪威,可我想去尼斯……” “这么说,你们是想各自单独进行旅行结婚啦,”施蒂纳笑着说道,“现在在 挪威能把您的小鼻子给冻掉!”他接着说,“您得疼她呀,绍尔。你们当然要去尼 斯!” “好啦,再见吧,我们该收拾上路啦!”埃玛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把他向门口 拖去。“快点儿嘛,快点儿嘛,奥托,你总是这么磨磨蹭蹭!我敢肯定,同你一块 儿坐火车,准是走到哪儿误到哪儿!” 绍尔住在旁楼,那儿有他一套面积不大,但十分舒适的住宅。 两个年轻人嘻嘻哈哈跑进门来,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而且嘴里一直没住 声。 “说定了,到尼斯去?” “这有什么,去尼斯就去尼斯。” “我的天哪,这一切太快了,像赶着去救火似的!……这箱子可真沉!……” “我们也可以不去……得把箱子里的书拿出来……你把梳妆盒递给我……” “不去?你是不是疯啦?我们当然得去!可路上的衣服呢?……” “半路再买吧。你先穿那件灰的,也挺漂亮。” 他们坐在地板上的大箱子前,开始从里面往外挑书。 突然, 他俩都呆住了,就这样过了有1分钟,仿佛在凝神谛听某种思绪,接着 就惊奇地互相瞧了一眼。 “我们像中国泥人儿一样坐在地上干什么?”埃玛终于问道,“你干吗把这个 箱子拖出来?要出差吗?” “我根本没打算去什么地方呀,”绍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干吗把箱子 拖出来。也许,是你想看看这些书?” “看书?看这些无聊的书?我们真蠢!我们这是幸福得发昏了呀!” 她清脆地发出一串笑声,一骨碌爬起来,跳过箱子,开始亲吻绍尔。 绍尔皱起了眉头。莫名其妙地把箱子拽出来这件事儿使他十分纳闷。 “怎么,生气啦?对我不满意?”说完,她故意使劲把脑袋一耷拉,绍尔不由 笑了。 “当然不满意,”他笑着说道,“你还没搬到我这儿,就已经把一切给弄得乱 七八糟了!” “我发誓, 这不是我弄的! 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埃玛翘起脚踢了踢箱子。 “躺着别动!别乱动啦,乖乖!你倒是来帮一把呀,等着看笑话呀!” 埃玛和绍尔把箱子塞到了床底下。他俩谁也没再想起旅行的事来…… -------- 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