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圣—桑的《天鹅》 晚饭之后,大家继续坐在凉台上,聊得十分热闹 客人们讲起了莫斯科,提到了思想传递所创造的奇迹,说一旦全人类都充分掌 握了这一有力武器,就会展现出非凡的远景。 埃玛听得入了神,啧啧连声,时不时瞅上埃尔莎一眼,似乎在说:“那儿多有 趣呀!可我们偏偏住在这儿!……” 一轮巨大的明月从地平线上升起,把闪闪的银光从汪洋大海一直洒到岸边。起 伏的波浪。轻轻托起这来自天空的礼物。 大海送来晚风阵阵,湿润清凉,沁人心脾。鲜花也不甘示弱,芬芳扑鼻,甜香 袭人。 不远处有土著在唱歌。节奏鲜明的歌声反复不休,宛如阵阵涌来的波涛。 这南国夜色令人心醉神迷,谈话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终于一片沉静笼罩了凉 台。 海浪冲刷卵石的沙沙声听得愈加真切。 “我们怎么偏偏住在这儿呢!……”埃玛想出了神,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您这话可就不公正啦,夫人”杜戈夫应声说道,他把手臂一举,划了个大大 的圈子。“难道这一切不令人心旷神往?” “话倒是不错,可是……今天这样,明天这样,总是一个样……我想换个口味! 这里虽好,可总好象少了点什么。” “我知道少了什么!”杜戈夫微笑着说道,“少了音乐!至少它能丰富我们的 印象。贝克尔夫人,您肯定会弹琴吧?我见您这儿有一架钢琴呢。给我们弹点什么 吧,弹一个……抒情的!我们一边听音乐,一边静静享受这美妙的夜色。” “请吧,请弹一个吧。”卡钦斯基支持杜戈夫的建议。 “愿意效劳。”埃尔莎一口应了下来,进屋在钢琴前坐下。 “今天我要好好弹上一曲。”她心中暗道,她的手指轻轻触到凉丝丝的、被夜 晚的潮气打得稍稍有些潮乎乎的琴键上,顿时来了情绪。 “弹个什么呢?”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指却赶到了她思绪的前头,鬼使神差 地弹起了圣—桑的一曲《天鹅》。 轻柔的琴声飘向夜空,越过银光粼粼的海面飞向皓月,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琴声 和叫人心驰神往的夜色溶成一片。 “您弹得真好!……” 埃尔莎打了个哆嗦。只见施蒂纳靠在琴上站在她面前,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对不起,我是不是妨碍了您呢?可我不能不到这儿来……这音乐……请您接 着弹下去吧,求求您!……” 埃尔莎的琴声并未间断,她激动地听着施蒂纳说话,还想着心事。“《天鹅》, 这是圣—桑的《天鹅》……”很久以前,在那玻璃大厅里,他就这么说过。不,他 不可能是个怙恶不悛的人。当时他说话的声音也是这么柔和,就跟现在一样。 “《天鹅》……圣—桑的《天鹅》……这首曲子我听过优秀音乐家们演奏过好 几十次,”施蒂纳望着埃尔莎说道,“可为什么现在这曲子,叫您一弹就这样令我 激动不已?我仿佛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听见过,就像我有时觉得曾在哪儿见过您一 样……” 埃尔莎激动得胸脯起伏得更加厉害。 “这不是什么仿佛。我的确同您真的相逢过。”她一口气说了出来,手指依旧 弹个不停。 “在哪儿?是什么时候?”施蒂纳也同样急急忙忙地问道。 “那是一天夜里,雷电大作,在一个玻璃墙和玻璃天花板的大厅里……” 施蒂纳用手揉揉脑门,聚精会神地回忆着什么。 “对……真的……我好象想起点什么来了……” “我同您见面还要早……经常见面……在那已被您忘却的生活之中……”埃尔 莎照旧出言匆匆,神经质地吐出一连串语句。“您把我忘了……当您变成施特恩之 后,您对我提出的一个问题的回答是:‘对不起,太太,我不认识您。’” “怎么?这是真的?我……我真的曾经跟您很熟?” 埃尔莎犹豫不决。她手指的动作变得杂乱无章。然后,她拿定主意,中断了乐 曲,直面相对施蒂纳的眼睛。 “非常熟……”话音刚落,她又飞快弹起拉赫玛尼诺夫的《波利希内尔》,竭 力用雄壮的琴声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施蒂纳也激动不已。 “那么……那么您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 埃尔莎沉默不语。《波利希内尔》的声势渐大,益发雄浑强烈。 “贝克尔夫人,我求求您,请告诉我!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我应该知道它!” 埃尔莎突然把手一停,几乎是惊恐地望着施蒂纳,凛然说道: “我不能把它告诉您,起码现在不能。” “您怎么不弹啦?”传来杜戈大的声音。 埃尔莎重新开始弹奏。 施蒂纳一言不发地耷拉下脑袋。然后又悄悄说道: “您的音乐……您本人……为什么?……”他心里想的,并没有完全说出来, 他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词句。“为什么您会使我这么激动?对不起,可我应该 说出来。我不是个见了哪个漂亮女人都想拈花惹草的唐璜。可是您……您的每一左 顾右盼,每一举手投足,甚至连您衣裙上的皱褶——所有这一切都使我激动异常, 在我身上唤起一种模糊的,甚至不是什么回忆,而是……那样一种熟识的神经触电 的感觉,如果可以这样表达的话……”突然,大出埃尔莎的意料,施蒂纳热诚地走 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说:“贝克尔夫人,我不执意要求您非得告诉我,我从前是 谁。不过,我们既然相识一场,您就该把那时的事讲给我听……讲讲我们的友谊… …也许,比友谊更深……这……这对我是那么重要!……咱们走,到海边去,在那 儿您把一切都讲给我听。” 他们走到凉台上。 “音乐会完啦?”杜戈夫问道,“真遗憾,我们才刚刚听出味儿来呢。” “贝克尔夫人头疼,”施蒂纳代她回答道,“我陪她到海边呼吸点儿凉爽的空 气。”施蒂纳同埃尔莎沿坡而下,朝海边走去。 卡钦斯基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眼神专注而若有所思。生性嘻嘻哈哈的杜戈夫在 胡子下偷笑。埃玛察觉出他是在暗笑,不禁有些恼他。 “一无所知,不明不白,还在那儿乱笑!”她心中道。 看着岸边石头上坐着的一双身影,埃玛叹了口气…… -------- 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