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驯服 一支小队伍踏上了征途。 两个黑人向导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杜戈夫、埃尔莎、施蒂纳和卡钦斯基。 “你们的猎枪在哪儿呢?”埃尔莎困惑地问道。 “就在这儿!”杜戈夫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答道。 “怎么又是这儿?您的大脑?这又是无线电台,又是猎枪,说不定还是您的手 电筒吧?”埃尔莎开了个玩笑。 “不是说不定,而是将来一定会如此。人的思想——这是最伟大的力量,或者, 卡钦斯基,阿列纽斯是怎么说来着?……” “最大的能源——这就是人的思想……人脑细胞所产生的电磁波——这是主宰 世界的最强大力量。” “您瞧,我们的脑子里有一个多么强大的武器!”杜戈夫说道。 他们走进了茂密的热带森林。这里的光线朦胧昏暗。五光十色的飞禽在材枝和 茂密如网的藤条间上下翻飞,偶而有个地方透进几道太阳光,像探照灯的光柱一样, 照亮昏暗中一簇簇色彩斑斓的树叶,在光怪陆离的鸟羽上映出彩虹。小路已经走到 头了。步步踩到腐烂的落叶和倒伏的树干上,路越来越难走。 施蒂纳帮着埃尔莎越过路上的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从昨夜开始,施蒂纳对埃尔莎的态度就格外周到和殷勤。 “我们这一路要走多久?”埃尔莎问道,她开始感到有点儿累,“我想,野兽 一定住在老远的密林深处吧。” “为什么我们要找它们?”杜戈夫回答道,“野兽应该自己跑到猎人跟前。我 们这是在找一块林中空地,然后就叫它们来。” 他们很快就走到一块阳光灿烂的林中空地上。大家刚一走出黑暗的丛林,便不 由眯起了眼睛。空地上遍地开满大朵的鲜花,有红的、黄的,还有五颜六色的,看 上去有些像郁金香,地上好象铺了一层厚厚的花毯。 “真美啊!”埃尔莎赞叹道。 大家坐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闲聊了一会儿。 “行啦,到时候了。”杜戈夫说道。他走到空地正中央,站住了。他把头稍稍 向前探了探,仰起脸来,一副严肃专注的样子。他慢慢转动着身子,四面八方瞧了 一遍,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周围的密林。 突然,埃尔莎浑身一抖。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狮子吼,如同雷鸣般滚滚而来。 伴之而来的是第二声、第三声…… “上钩啦!”卡钦斯基微笑着说道。 而杜戈夫依然保持着聚精会神的姿势,继续慢慢地转圈。 吼声越来越近。树枝上的猴子吓得乱蹦乱叫。连鸟儿也惶惶不安,它们嗖嗖地 飞离枝头,振翅高飞。 枯枝在野兽柔软而又沉重的脚掌下断裂的噼啪声已经清晰可闻。 它们从四面八方围上了手无寸铁的人……埃尔莎吓得魂飞魄散。万一新式武器 不顶用了怎么办?……那他们就死惨啦!…… 施蒂纳发现了她神不守舍,便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声: “镇静点!” 她的激动不安瞬时无影无踪。 这时,一头巨大的雄狮撞断灌木跑到林中空地上来,明亮的阳光刺得它眯起眼 睛,狮子停下脚步。然后它悄悄走到杜戈夫跟前,一边亲热地低吼,一边用脑袋蹭 他的腿。杜戈夫搔搔它两耳之间的鬃毛,雄狮就一舒身子伏倒在驯兽者的脚下。这 时又听到一声猫似的咪呜声,只见一头母狮带着两只小狮子跑到了林中空地上。它 们同样趴到了杜戈夫脚下。接着又有头雄狮一个大跳跃出树林。 “已经够啦!”杜戈夫说道,“我们的帆船可载不了这么多的客人。请吧,你 是多余的。”他转身拍拍第一头雄狮的脑袋,“你已经不那么漂亮啦,回去吧,老 爷子!” 雄狮用大舌头舔了杜戈夫的手一下,转身跑回丛林。 “而这是头漂亮家伙,”杜戈夫说着,抚摸了一下那头一个腾跳就蹿到空地上 的雄狮的脊背,“瞧瞧,这哪儿能叫皮毛,简直就是金毛皮!……而你这个小家伙, 怎么哭啦?爪子上扎了根刺?可怜的孩子!让我给你把刺挑出来吧。” 杜戈夫从小狮子的脚掌上挑出一大根荆棘刺。 母狮安静地看着他做完这次手术。 “它们的脚掌非常娇嫩,”杜戈大扭头对埃尔莎说道,“所以经常为扎着刺而 大吃苦头。可是,您干吗不走过来呢,夫人?您瞧,它们没有任何危险,跟群孩子 似的!” 埃尔莎走过去,抚摸起狮子来。它们亲热地哼哼着,用脑袋在她身上蹭,争先 恐后地舔她的手。 “好啦,该回去了,太阳就快下山了。我们的向导到哪儿去啦?” 卡钦斯基在密密的草丛中找到了其中一个。可怜的黑人像个死人似的躺在地上, 早被吓成稀泥一摊。另一个听见头一声狮子叫就落荒而逃了。而找到他后,这个黑 人也没法带路。他浑身上下抖成一团,脖子上的贝壳项链叮当作响,一瞅狮子就直 不起腿来。卡钦斯基开始用目光暗示了他一下。黑人这才定下神来,朝前走去。 这一次是杜戈夫走在最后,他身后跟着一头雄狮、一头母狮以及两只幼狮。它 们全都像狗一样听话。 向导走在最前面,后面并肩走着埃尔莎和施蒂纳,施蒂纳身后是卡钦斯基。 他们走到丛林的最密处,这里几乎漆黑一片。突然之间,他们头上的树枝喀嚓 一响,施蒂纳大叫一声,一闪身挡住了埃尔莎。一头径直朝埃尔莎扑去的巨大美洲 豹撞到了施蒂纳身上,把施蒂纳撞了个仰面朝天。埃尔莎恐惧地尖叫一声,但事情 大出她的意外,美洲豹并没有把施蒂纳撕碎,反而一扭身像只丧家犬似的夹着尾巴 逃进了丛林。 “连我们打猎也得担点儿风险呢!”传来杜戈夫的声音,“您没伤着吧,施特 恩?” “人完整无缺,”施蒂纳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衣服撕烂啦。” “您现在应该相信我们武器的威力了吧,贝克尔夫人,”卡钦斯基走到埃尔莎 跟前说道。“美洲豹没有受到我们思想的影响,所以给我们来了个突然袭击。可没 等到它扑到施特恩身上,我就在心里给这头野兽下了命令,叫它乖乖滚蛋。您刚才 亲眼看见它灰溜溜地跑了。发射思想所射出的电磁波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传播, 也就是说等于光速。您瞧,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射武器。只消用十万分之一秒 的时间就能降服敌人。” “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施蒂纳望望埃尔莎说道。他刚才害怕倒不是因为自 己吓着了,而是在替她担心。 “现在没有危险啦,丛林稀了,我们马上就出林子了。”杜戈夫答道。 “多漂亮的鹦鹉呀!”埃尔莎的怕劲儿已过,看见鸟儿赞叹起来。 “哎呀,差点给忘了!”卡钦斯基嚷了一声,“我还答应要给伊文的妻子带回 一只鹦鹉呢。”说完,他在树枝上的鹦鹉群中认准一只最漂亮的,发出了思想命令。 鹦鹉落到了卡钦斯基的肩头上。 迷信的黑人崇敬地望着卡钦斯基。 卡钦斯基发现这一目光,笑了。 “在他看来,”他指了指黑人,“我们是最高级的造物,是能创造奇迹的万能 的神仙。人就是这样:他们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要么顶礼膜拜,要么矢口否定。” “恐怕不单黑人认为这是奇迹呢。”埃尔莎说道。 “其实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奇迹,”杜戈夫说道,“一般的驯兽原则是在动物大 脑中激起并巩固所谓的条件反射。而我们的思想传递所取得的成就,只不过是马上 就能在其意识中巩固我们所希望的东西罢了。如此而已,”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卡钦斯基,您回想一下咱们最初的所做的试验吧:跟我们现在所能做到的相比, 那些只能算是儿戏!” “您对我们最初的试验还是公正点儿吧,”卡钦斯基答道。“要是没有它们, 我们哪儿能有那令全世界叹为观止的动物园呢。” “什么样的动物园?”埃尔莎问道。 “噢,这可值得去看看!莫斯科城郊有一片大广场,四外都镶上了玻璃,它就 变成一个庞大无比、四季常青的花园啦。花园里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各种热带植物。 在花丛和树木之间出没的有狮子、老虎、山羊、羚羊、豹子,还有小孩——好多孩 子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那里,跟野兽玩耍,一会儿骑骑老虎,一会儿又跟小狮子们 闹成一团。好啦,我们的这次旅行快结束了。已经看得见我们的房子了……” 这支不同寻常队伍的出现闹得整栋房子人慌马乱。埃玛见有狮子走来,吓得惊 叫一声,一把抱起孩子躲进屋去,顶门关窗。老黑保姆发了疯似的尖叫着一溜烟朝 海边飞奔。施米特戈夫太太眼一翻昏倒在地。汉斯腿肚子抖个不停,眼看着就要跌 倒。马厩里的马感觉到有猛兽逼近,又是嘶鸣,又是尥蹶子,驴子扯着脖子狂叫不 已。 但人和兽都慢慢平静下来。埃尔莎说动了埃玛到凉台上来,为了给女友状胆, 她开始逗狮子玩。到了最后,甚至连小奥托也鼓足勇气走到小狮子跟前,可就是还 不敢触摸它们。 “施皮尔曼太太,”杜戈夫对埃玛说道,“要不要我留一头狮子给您?它不但 可以逗您儿子开心,还可以眷您看家护院呢。” “谢谢您啦,不过……还是请快点儿把它们带走吧!” 杜戈夫大笑起来,他看看狮子,又把视线转移到坐在帐篷旁边的几个水手身上。 水手们立即站起来执行思想命令。他们开始收帐篷,备舢板。几头狮子不慌不忙, 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石小径下到海岸边,躺到了沙子上。水手们把它们一只只地运到 了帆船上。 “你们这就要走啦?”埃尔莎忧伤地问道。 “非常遗憾,我们不能多逗留了。一艘大飞艇正在等着我们。不过,我希望我 们愉快的交往不会到此为止。往后我们偶尔还会来拜访你们,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动 物充实我们动物园的分园,在哈尔科夫、梯弗里斯和好多其他城市,我们都开设了 分园呢。要是你们能上我们那儿去,亲眼看看我们创造的奇迹,那就更好啦。” 埃尔莎鞠了一躬。 杜戈夫走到埃玛跟前。 “而您呢,夫人,您这次没跟我们去打猎,真是一大损失啊。不然您会看见很 多奇迹,”杜戈夫往天上看去,海湾上空有好多飞鸟在盘旋,他接着说道:“不过, 为了弥补您没去看打猎的遗憾,我现在可以给您表演一个‘奇迹’。” 杜戈夫开始用目光瞪着飞鸟。 只见鸟儿顿时改变了飞行方式,排成了一个三角阵。随后就列着这一队形朝着 小房子上空飞来。三角形化作圆圈。圆圈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渐渐在远方消失, 仿佛溶化在空气之中了。 埃玛看得一个劲儿拍手。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小男孩连连欢叫。 就在杜戈夫一边话别一边逗埃玛和小孩开心之际,施蒂纳与埃尔莎双双走到一 旁,他热切地对她说着什么。埃尔莎粉面含羞,看来施蒂纳的言词听得她十分入耳。 “好啦,我们该走了!”杜戈夫说道。 大家下到岸边。卡钦斯基、杜戈夫和施蒂纳坐上舢舨,拿起了船桨。 “再见!”施蒂纳望着埃尔莎喊了一声,划起了双桨。 夕照的阳光下,红彤彤的水滴不断从他手中的船桨上落下,宛如一滴滴希俄斯 岛出产的红葡萄酒。舢舨划到了帆船跟前,旅行者们登上大船。顺风帆鼓了起来, 锚链哗啦啦地响着…… “再见!”又一声呼喊送到了埃尔莎的耳畔。船上的人们挥动着手帕。埃玛、 埃尔莎和小男孩扬起手臂挥手作答。 所有的狮子都排在船舷边,它们用爪子搭在船栏杆上,狮子的皮毛在夕阳余辉 映照下,如同金羊毛一般。新的一条阿尔戈船的英雄们①启航了…… ①阿尔戈船的英雄,希腊神话:伊阿宋率一群勇士乘“阿尔戈”号船去寻找神 龙守护的金羊毛。 杜戈夫看看狮子,于是它们突然一齐点头、挥爪致意,似乎也在跟小房里的住 客依依惜别。小男孩和埃玛都笑了。埃尔莎也微微一笑,但脸上却无限惆怅。 船帆消失在茫茫天涯,夕阳坠入蓝宝石般的平静海面,海面转瞬就变成了灰蒙 蒙一片,而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依然久久伫立岸边,眺望着帆船离去的方向,船在 海面上划出长长的一道浪迹。 “是的,也许我们的确该去那儿看看所有的奇迹。”埃尔莎终于若有所思地说 道。 “那还用说!”埃玛兴高采烈地答道。“我们在这儿待得太久啦!” 这一天夜里,埃尔莎久久没能入睡。直到清晨时分她才昏昏欲眠。朦胧之间她 仿佛听见路德维希在呼唤,他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听到了,听到了,亲爱的路德维希!”她在梦中喃喃说道。 但埃尔莎错了。 这时想着她的不是施蒂纳,而是施特恩。 在南国星空之下,在帆船甲板上一张低矮的藤椅上坐着施特恩,胳膊肘支在一 头睡狮的脑袋上。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水面上吹来阵阵拂晓前的清风,而他依然没 有入睡,还在苦苦思念那位住在海滨孤宅里的贝克尔夫人。 海浪平稳地起伏不已。施特恩把头贴到雄狮蓬松的鬃毛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一道阳光照亮了他们两个——人和狮子。 他们静静地安睡着,甚至丝毫也想不到,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竟然还藏着一个 秘密牢笼,囚禁着他们两者身上所有威胁他人的危险可怕的东西,而做到这一点的, 正是人类思想的力量。 -------- 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