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晚降临了,我拿出我值得依赖的手机电话,订购了一份比萨饼,外加意大利 香肠。 “意大利香肠?”普朗回来了。 “月亮要到午夜以后才出来,”我说,“如果我要熬一晚上,你会为我们供应 夜宵,而我不喜欢不加料的比萨饼。” “意大利辣香肠放一面,蘑菇放另一面,”普朗一边用牙齿撕开一包骆驼烟的 外包装一边说道,“我是个素食主义者。” 在一个真正的私家侦探眼里看来,这会是一段本不太可能的浪漫情史的开始, 但是在生活里,至少在我的生活里,这样的可能性太多了。布丁回到了他住的旅馆 里(他的飞行时差反应还没有过去);普朗和我则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正在休息 的实验室技术人员看着电视,吃着比萨饼,他们正在看晚间新闻,电视上还没有巨 型雕像埃诺梅的报道。 “这要感谢沃德,”我解释道,“他不想让媒体过早将这件事宣扬得沸沸扬扬, 他要先将嫌疑犯找出来。” “你过去和他有过什么过节?”她问。 “我干过18年的警察,”我说,“是人质谈判代表。在那次意外事件中,一 个学校校长带了三年级的一个班做人质,我正准备着手如何解救那些孩子,沃德沉 不住气突然开枪,四个孩子和一个教师被打死,我不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我对他 提出正式控告。” “可沃德现在不还是在干他的警察?” “而我不再是警察了,”我说,“你自己琢磨去吧,把比萨递过来。” 普朗占了长沙发椅,我占了扶手椅子。 我错过了我的占边波本威士忌,但电视上的“查利·罗斯”节目④也足以让我 昏昏欲睡。现在是节目重播,采访对象是斯蒂芬·杰伊·古尔德,谈的是复杂的进 化论,也是我感兴趣的一个话题。 可是它真的是重播节目吗?访谈到一半的时候,查尔斯·达尔文也加入到了古 尔德和罗斯的中间,从那大胡子我可以认出他来。达尔文的手机电话响了起来,罗 斯和古尔德都变成了少女,只有3个武装到牙齿的女孩…… 我一下坐了起来,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梦。电视上正在放“查利的天使”,是 一个重播节目。柔和的银灰色光芒从实验室的窗户透进来,月亮正在升起。就在这 时,我的手机不停地响了起来。 我接了电话,才让铃声沉默:“我是杰克·维洛恩。超自然私家侦探。” “杀了我……”还是那个在墓地里听到的那个男人声音。 “你是谁!?” 只听得咔哒一声,然后是一声呻吟。声音来自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去。我还在梦中吗?我当然希望是,因为我看见埃诺梅坐了起来,直 直地盯着我。月亮刚升起,月光映照在他那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就像两枚超 大型的银币。 “快醒来!”我小声说,用手戳着普朗挺得高高的臀部。 “什么事?”她坐了起来,“哦,天哪!你的枪呢?” “枪对付不了这东西。任何武器对它都没有用的……” 埃诺梅仍然死死地盯着我看,它灵活地从桌子上溜滑下来,动作优雅得就像一 只猫。它穿过房间向着沙发的方向滑过来,突然,它的手臂向前伸出,做出一个奇 怪的动作,半是威胁,半是恳求…… 我一下跳到沙发后面,普朗躲在我后面。 “你是谁?”我问,“你想干什么?” 埃诺梅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然后它转过身去,向着有窗户 的那面墙走去。又发出一声呻吟,低下头,砰然穿过窗户和窗框,消失在夜色中。 警报器开始尖叫起来,响彻了整幢大楼。 我向窗户那边跑去,拉着普朗的手。她从我的手里挣脱开去。 “我得去关上警报器!”她说。 停车场沐浴在月光中,我从破碎的窗户中攀爬出去,已经不见埃诺梅的踪影, 这次甚至连一丝血迹也没有留下。新升的月亮发出冷冽的光芒,似乎在嘲笑我一生 中确信无疑的信念。在这瞬间,我的信念已被击得粉碎,就像被击碎的玻璃。 “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在我身旁的普朗点起一支烟问道。 “给我一支。” “我还以为你从不抽烟的呢。” “我也从不相信怪物的存在。” 普朗还得打电话给警方,说刚才的警报是误会。现在她用我的手机叫来了布丁, 告诉他真相。 “Incroyable⑤。”这是他从旅馆过来的第一句话。 “巴黎那边有消息吗?”我问,“石雕像的石料出自何处,他们有什么看法吗?” 布丁摇摇头:“哪里也不是,因为它不是石头的。”他给我看他的扫描仪。 我的法文水平虽然很差,但我也认得仪器小屏幕上的那几个法语:化学合成物 “它还具有微弱的放射性,”布丁说,“巴黎方面正在对扫描结果进行分析,看是 否是来自它内部的什么物质。” “还有一个问题,”普朗扬起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抚摸着脖子问道,“它为什 么要把我们人类的脖子给拧下来呢?” “我想这是因为它想以此来引我们跟踪它,”我说,“它知道我们就是要跟踪 它的人。” “那我们就去跟踪它吧!”普朗说,“到天亮我们只有两个小时了,我们得在 它再次杀人之前找到它。出了事,博物馆也脱不了干系。” “我有个预感,除非它想让我们找到它,否则我们是找不到它的,”我说, “布丁,你有扫描过那两只眼晴吗?” “有啊。” “它们有可能是某种光感受器吗?” “我让巴黎方面在查呢。” “那好,”我说,“反正我们现在得等,不如大家睡一会儿,中午在我办公室 会合,怎么样?” “睡觉?中午?”普朗又点起一支烟,“难道我们不应该出去找这个东西吗?” “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预感。难道那不是一个私人侦探应该有的吗?难道那 不正是你雇用我的目的吗?” 清晨是新奥尔良法国区最安静的时刻,我又梦见了达尔文,他向宇宙各处派出 少女杀手。就在这时,普朗和布丁敲门来了。 “你关于光感受器的想法是对的,”布丁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显然,埃诺梅是被月光激活的,”我说,“关于那个放射性怎么说?” “还要等结果。” “你在这里做什么?”普朗问,用掩饰不住的嫌恶神情环视着我的办公室, “所有的烟灰缸都上哪去了?” “我们要等一个电话。” “谁的电话?” “一个朋友的,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的话。对不起,你不能在这里抽烟。” “你是什么意思,一个朋友?”她猛抽了一口,然后冲着天花板喷云吐雾, “告诉我详情。” “在墓地我接到了那个电话,然后是昨天晚上的事,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 听说过民用曙暮光⑥吗?”她和布丁都摇头,“那是日出前和日落后26分钟,晨 曦和黄昏时光线隐隐可见的那段时间。” 布丁看着窗外:“那又怎样?现在是中午。” “也许月亮也存在这种民用曙暮光现象,现在是12:35分,根据海军天文 台,月亮在12:57分落下,尽管我们看不见它。如果我的理论——我的预感— —正确的话,我的意思是说……” 我的手机响了。 “我是杰克·维洛恩,”我说,“超自然私人侦探。” “杀了我……”还是那个声音。我将手机拿在普朗和布丁都能听得见的位置。 “我知道你是谁,”我说,“我想帮助你,你在哪里?” “在黑暗里……做梦……” 咔哒一声,断了。 “是不是它?”普朗问道。 “就是你的埃诺梅,”我说,“只在月升和月落的时候才有这些电话打进来。” “民用曙暮光,”布丁说,“人在刚醒来时,或者在睡之前,最容易产生一些 稀奇古怪的想法,也许对于那个怪物来说也是如此。” “当我在墓地接到电话的时候,猜测可能是一个敲诈电话,或者是一个恶作剧, 但实际上那就是埃诺梅,它想被发现。” “在杀人之前杀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普朗问,抽完了那包骆驼烟的最后一 支,“一个还有点良心的狼人?” “不是狼人,”我说,“是一个机器人。” “是什么?!” “那怪异的‘石头’并不是什么石头,是光感受器,具有放射性。我们要对付 的是一架仪器装置。” “那么它是谁建造的,为什么建造?”布丁问。 “我想,很不幸的,我们已经看到了它是设计来做什么的了,”我说,“它是 一种用于战争的机器人,或者说是杀手机器人。至于是谁建造了它……” “且慢,”普朗说,“我得再去拿些烟,也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切兹托伊⑦”是法国区最好的餐馆。对于一个博物馆馆长来说,这里是工作 之余调剂一下的好地方。 “诅咒之说看来有更深层的含义,”我们点了菜之后,普朗说道,“没有人会 向一个机器人献祭少女的。” “玛雅人也不懂什么机器人,”我说,“阿瑟·C·克拉克⑧不是说过吗?任 何足够先进的技术看起来都像是魔法。” “那是儒勒·凡尔纳说的,”布丁说,“但我还是得承认,你的理论与事实十 分契合,据巴黎方面说,所谓的‘石头’是具有某种能起到触发作用分子的硅元素 物质,可以瞬间从实体状态转变成柔性状态。” “人工合成物!”我说,一边用刀又插起我的法式炸鸡。 “不过你的机器人理论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或者说你的直觉,不管叫它做什 么都行,”普朗说,“埃诺梅已有50万年历史了,是吗?” “477000年到481000年之间。”布丁看着他的扫描仪器说道。 “所以说嘛!”普朗说。她推开面前的盘子,点上一支骆驼牌烟,“那么久以 前没有人能够造出机器人来!” “也没有人能够雕刻出这样一尊雕像来,”布丁指出,“而且那时地球上也没 有任何人类。” “完全正确。”我说。 “请您不要在这里抽烟。”侍者说。 “是地外生命?”普朗说道,吹出一口形如飞碟般的烟圈,“外星人?这可比 什么都糟,现在我需要一个写科学幻想小说的私人侦探!” “你一直都有一个这样的侦探,”我说,“我从不相信什么超自然现象,我只 相信真实的世界,正如莎士比亚所说,‘天上人间的一切存在都远胜于我们所能想 象得到的’。” “那是伏尔泰说的,”布丁纠正道,“不过这话引用在这里也算是恰如其分。” “你们俩都看多了科幻片,”普朗付了账后说道,“但是不管埃诺梅是什么, 我都要把它给找回来,我们现在就出发,你们俩的意见呢?” “我们从哪里开始?”车子上了路,普朗问道,我闭上了眼睛,“有什么预感 没有?” “没有,”我说,“我怀疑埃诺梅是否还会躲在墓地里,除非……” “除非它想让人发现它。”布丁说。 普朗的汽车无线电话响了。 “我是普朗。” “是的,找到……杀我……” 我对着话筒大叫:“你在哪里,你醒着吗?” “不,在做梦……” “你在哪里?”普朗问。 “城市,死亡之城……”声音渐弱,“请杀了我……在我醒来之前……” 咔哒一声,拨号音。 “死亡之城,多调些人手来!”普朗叫道,“新奥尔良仅在城里就有20多个 墓地!” 电话又响了。 “我是普朗,是你吗?埃诺梅?” “你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说,”沃德警长说,“你在哪里,普朗?听说你的 雕像又失踪了。” “我驾车在路上,我在哪与你无关,”普朗说道,“你不用再操心雕像的事了, 一切都在掌控中了。” “我们已经接到了10个电话,黎明前许多人看见它在兰巴特大街上晃悠。普 朗,是怎么回事?它是一个怪物吗?还是我们正在搜寻的杀人凶手?” “别傻了,沃德,它只是一尊雕像。” “我们已经下了命令,全面布控,发现后立即予以击毙。” “你们不能这么做?它是博物馆的财产。” “这算什么,普朗?监守自盗?还是骗保阴谋?” “挂断电话!”布丁小声说。 “嗯?” “布丁是对的,”我也低语道,“沃德是想利用电话来跟踪你!” “去死吧!”普朗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我正纳闷他怎么变得那么饶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