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看了下电子手表,已深夜两点。汽车玻窗外面就像被涂上了黑漆——周围一 片伸手不见五指。道路荒野,山风阵阵,白天来往的汽车都很稀少。这是条不久前 修缮的国家公路,从夕张通往日高,蜿蜒在山区中,人迹罕至。我只在第四天才注 意上此地。 前一阶段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我每天也在夜间才出来,但在第237及23 8公路上,连夜间都是车水马龙,接连不断,值班车和巡逻摩托川流不息,想在这 里遇上汽车杀手几乎不太可能。而北晦道靠近日高的一带平原宽阔,遭遇的可能性 也很小,所以才转移到了这里。 我的车子马达声隐约可闻,似乎在表示不满:它的发动机每分钟有两万转,最 大功率高达二百马力,现在却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缓缓龟行,对我的这匹“铁 马”简直是种侮辱。回忆我第一次驾驶这辆车时,兴奋的心情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是辆最现代的,强劲与优美相结合的化身!它外型美观,具有流线型的鲜红车身, 复杂的电子自动操纵装置,气垫,防撞击的缓冲器……凡是与驾驶员安全有关的一 切细节都被考虑到了。 在这几天旅程中,我不断研究进攻的策略,我要尽快进入最佳竞技状态,熟悉 这辆汽车。 记得第一次进入座舱时,我正在检查仪表设备,当时突然响起老垣田的声音: “失礼了,请您特别留神那根操纵杆。” 我望了一下,那是根短短的杠杆,没什么明显的特征。 “这是能喷射油液的装置,只要油液在路面上扩散,轮胎就会打滑。您可以在 紧急关头作为王牌来使用它。” “油液!”我不知所措,并望望这位老人,“您连这些也考虑到了?……” “我的处世原则一向是——要干就把事情干彻底。”他面色灰白,但没有回避 我的目光,而是坚定地说,“我希望您能理解,这次行动可不是儿戏。” “说得对。”我走出汽车。我当然是懂的,从第一眼望见这辆汽车那会儿起, 就开始明白要豁出去玩命了。 “您喜欢这颜色吗?”真理子手指交叉,望着我问。她的语调像是一种冷冰冰 的嘲笑。 “说的是这种朱砂色吗?可能稍嫌鲜艳一些,但总的说来还不赖。”我答道。 “我曾经仔细研究过出事的统计资料,在遭受袭击的汽车中有百分之四十以上 是漆成红色的。所以我们才决定把它漆成这种颜色——鲜红的汽车能引起他的特殊 憎恨,您知道这里的个中奥妙吗?” “这是因为……”我张口结舌,浑身冰凉。在发生车祸的那刻,我乘坐的正好 是辆鲜红色的车子!难道他对我就那么深恶痛绝?但我表面依然不动声色地说: “大概红色容易引起兴奋吧,对他的大脑来说,这是最强烈的刺激物了,如此而已。” 她点点头。现在我一想起她当时看穿一切的傲慢笑容,心中犹有酸楚…… 公路一直延伸向上。尽管离严冬还早,但山区的夜间已经凛冽刺骨。拂晓前路 面上甚至覆上了一层薄冰,逼得人要小心行驶。 明晃晃的车灯光柱撕破了深夜的黑幕,每次转弯后,我都出神地欣赏强光如何 驱赶那无边的黑暗。世界上别人似乎都不存在——除去汽车和我。 然而我发现了动静:前方某处传来金属的铿锵声,回音刚在山谷中结束,马上 又是时断时续的马达声和喇叭声,最后是一阵能使牙齿都发酸的金属破碎声。我关 上油门,在寂静的滑行中那声音听起来特别清晰。 我赶紧透口气并重新加速,山隘那边显然出了事。此时此刻只要出车祸,那就 意味着汽车杀手正在杀戮,这是肯定无疑的。 不能让他再次溜走!我疾驶向前,左旋右绕,穿过曲折的山路,只有我这种汽 车——带有超级防滑装置和牢固无比的车身——才能忍受类似的急转弯。我得心应 手,连电脑也未必能像我那样开足马力去追赶——因为电脑首先还得要保证人的安 全! 我旋风般直扑向前,又是一次急转——立即看见火光冲天,右边陡崖壁立,左 边则是块突出部,下临万丈深渊。路边一块狭窄的空地上有三辆横七竖八摞成一堆 的汽车,它们全都被腾腾烈焰所笼罩。我一个急刹车,车轮擦着地面发出尖厉叫声 并停下来。闪闪火光映照出两个人体——看来是从汽车里被甩出来的。车厢里即使 有乘客也已无法救援,大火正疯狂地吞噬画满条纹的车身!我认出这是“飞虎队” 的标记,那是伙专门驾车冒险的青年人! 我走近躺在路面上的人体,只要遇难者一息尚存,就当设法抢救。但这时一束 灯光照亮我的后背,我赶紧转身,黑暗中只见两盏雪亮的车灯从陡壁那边朝我瞪视。 有好几秒钟那怪物一直在望着我,我也木然兀立。接着马达响起,它显然已准 备逃窜。 火舌越升越高,不仅照亮了我,也照亮了这辆双人赛车,它是墨绿色的,正是 汽车杀手!我发现在车厢中,那本不该有人的地方却露出张惨白的脸蛋,长发披散。 眨眼间赛车已像空气一样消失在黑幕之中。 我大梦初醒,匆忙砰地一下关上车门,把车倒转回去,轮胎再次发出尖啸—— 但为时已晚,我没来得及追击。 穿过山隘,我拼命向下疾驶,一直到了夕张地区。城郊的道路僻静空旷,悄无 人声,也没有半点灯光。汽车杀手像融化在空气中了。 “您完全正确,他的确失去了理智。”我在次日进早餐,垣田时这样说。 这顿早餐吃得很迟。回到垣田农场时已接近拂晓,我睡得如死一般。早餐桌上 坐着垣田和真理子——她也在老人这里作客。 “你们大概已听说到夜间发生的事故,”我说,“又有了新的遇难者。这次一 共有三辆车,我在出事现场,他也在。我说不准他是否认出了我,但我觉得他在作 弄我。这简直是头具有人类心智的野兽,被一股杀人渴望所完全控制的野兽。你说 得不错,必需消灭他。” “昨晚白白死去的又有两人。”真理子喃喃说,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巧妙 的化妆并未掩盖住她脸上的疲劳神色。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能把这一切全归罪于宗佐吗!也许这是由“飞虎队”引起 的,他们出于盲目好胜而去追赶宗佐,结果适得其反。 “力量对比相差太远了,”我带着挑衅的口气说,“无论是经验,或者汽车本 身都无法较量。作为一名优秀的赛车手,宗佐已经无与伦比,再加上世上最完善的 汽车,当汽车和赛车手合二为一时,还有谁能胜过他呢?结局早被注定,这只能用 兽性的谋杀来形容它。” 真理子的眼中进发出怒火,我的话显然触及了她心中的隐痛,但这只是在刹那 间。当我朝她注视时,她重新恢复了平静。 “还有一件事,的确有人在暗中帮助他。”我继续说。 垣田焦急地接口问:“您凭什么这样肯定?” “因为没有外人帮助,他根本无法对付。他怎么加油呢?就算他能弄到汽油, 但要把汽油灌进油箱,他自己是不行的,肯定有同谋在配合他。警察方面只是这样 在怀疑,而我对这一点则完全肯定。” “肯定?”真理子像回声一样重复说,她的嘴唇重新流露冰冷的阴影,“您是 想说已看见他的同谋了吗?” 我直迎着她的目光,设法猜透其中的含义。我恨不得直截了当说:“不错,我 的确看见那人了,我清楚地见到某人的嘴脸。”但结果我还是忍住并干涩地说: “同谋肯定存在,我只消顺藤摸瓜就能找到证据。” “那好吧,”垣田总结说,“一切就都拜托您了,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 “目前什么也不需要,只需要时间。”我说。 五十分钟后,我在后院马厩旁找到真理子,她正准备去溜马,这是她的爱好。 一件斜纹布的上装配上高统马靴,使真理子看上去楚楚动人。有些女性越是淡装素 服就越是风姿绰约,真理子也属于这种人。当她在马鞍上看见我时,没好气地抖抖 头发,生硬地问:“您有什么话要补充吗?” “我想和您单独谈谈,”我说,“想问两件事。您可能会认为我的问题十分唐 突,但还是请回答,昨天夜间您在哪里?” “夜间?当然是在自己床上罗,不过我没有睡好觉。” 她的眼睛挑衅地望着我,很快又说:“好!我对您说真话,昨夜我的确没在家 过夜。我睡不着——所以就乘上汽车整夜在路上奔驰,这样说您该满意了吧?”真 理子有辆涡轮发动机的赛车,比我的车稍小一些。 我点点头。这几句话向我揭示了真理子的性格:她既没作正面答复,也不退却, 更不说谎。 “还有第二个问题。请告诉我,您依然爱着他吗?我指的是垣田宗佐。” 她的脸顿时凝如石像,望着我的神态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道不可逾越的 鸿沟横隔在我们之间。 “我已经说过了……垣田宗佐并没死。他存在着,只不过是他的心被关在汽车 之中,但还是活的。他那颗纯洁无暇的心灵永远只属于我。既然他没有死,为什么 我不能爱他?” “纯洁无暇的……不错,在以前是这样的。但现在……他已彻底变了,只有仇 恨和歹毒才活在那里面,他的所作所为已配不上您。您曾经说过我应当帮助他,那 么您的意思是指什么?是让我使他得到永恒的平静,还是要帮助他一直干到底?” “您瞎了眼吗?”真理子几乎在嘶叫,“难道您没看见我有多痛苦?”她的假 面具已经卸下,狂怒使她脸部变形。真理子忘乎所以地挥舞马鞭,一面收紧缰绳, 尽力勒住急不可耐盼求驰骋的骏马。 “我还没有说完,我决定去制止他,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因为我才是宗佐所仇 恨的对象。我想在他成为电脑以后,绝望的心情才促使他去摧毁一切遇上他的汽车, 但他主要目标还是人,人们的惨死使他获得快感。这完全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谋杀, 所以我决不逃走,我向他发出挑战!” 我睨视真理子那张流满泪水的脸。 “请您把这些话转告他。只要您能遇上他的同谋,就说我提出:要光明正大地 和宗佐干上一场,可以举行赛车。” “我一定转告!”真理子叫嚷着,她用马刺狠狠地刺了下坐骑,那马人立起来, 风驰电掣般跑远了。我的目光伴随这一人一马远去,然后转身回去,我要和老垣田 说件事,现在迫切需要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