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那些蛋出现在考宁斯伯格的那天,汉斯·罗纳睡了懒觉。最后是他邻居家的 狗叫声把他吵醒了,那狗狂吠不止,驱散了他好梦中最后朦胧的一幕。他极不情愿 地爬出被窝,穿过卧室,走到后窗旁。他双手撑着窗台,倾身向外看,那是个晴朗 的早晨,太阳已经升到田野那边那排松树之上很高一截了。 “盖菠博!”他喊薹。 那狗立即不叫了,站到牲口棚门口,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左顾右盼。 “嘿,回家去!”汉斯低头喊道。 但是那条狗只是抬头看看,呜咽着,就又消失在门那边,仍旧焦躁不安地叫着。 也许是鸡出什么事了,汉斯想着,并很快穿上裤子。下楼时,他想起了几周前 的一天早上,他进鸡棚时发现鸡窝顶上有小堆一端带血的羽毛,其余的鸡都安静地 聚集在角落里,似乎在哀悼他们同伴的悲惨命运。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 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令人不安。 他刚迈出厨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就感觉到一切都不对头,空气中有一种 奇怪的使人骚动的因素,同时他觉察到自己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镇静,显然是警觉 于纱门关上时“砰”的响声。 狗又出现在牲口棚门口,犹豫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怎么了?”汉斯抚摩蒡它背上竖起的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盖茨博的回答是狂吠不止。四处地跳跃,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汉斯希望这只不过是因为丢了一两只鸡而已,没别的什么。他跨过门槛,走到 阴暗处。 最初,与其说是这个球体的大小倒不如说是它的颜色令他惊讶,它呈极美的天 蓝色,就像一方纯洁的天空。它表面镂刻着精巧的网状几何图案,底部周围是泥土 和石头,很显然,这东西是从地底下上来的,占据了从饲料槽一直到鸡棚后面的某 个地方。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物赫然耸立在他面前,从内部发出一种由于搏动 而产生的“得,得”声。这声音压抑,不易察觉,不断回响着。 汉斯没有离开这球体。他慢慢地走到最近的马厩那儿,拿起一把干草叉,又回 到门口。那狗靠在一根倾斜摇晃的横杆上,卧在附近发着哀鸣声, 汉斯纳闷,这会是什么呢?各种假设立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比如来自外星球 上的某种航空器,或者是由未被发现的高度发达的一个原始部族建造的时空宇宙容 器,这些年来一直埋在他家地下,现在又破土而出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经过考虑,他走向前,用干草叉轻轻地戳这球体。这生锈的 金属很轻易地就陷入了这种半发光的材料里,一直到了大约六英寸深时才受到阻挡, 然后就再无法深入了。随后一股微弱的电流通过干草叉柄使他的手掌发麻。 汉斯被吓了一跳,他大喊一声,向后跳去,绊到了一块小石头上。草叉水平地 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掉到了地上,叉头的一寸左右不见了。 汉斯小心翼翼地重新站好,他感觉到如果他理智还清醒的话,应该立即离开此 地,告诉人们他奇迹般的发现。 他捧了一捧鸽粪,鸽粪顺利地穿过球体表面,消失了。 汉斯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这时,外面一个女人厉声喊到:“盖茨博!” 继而又一声“盖茨博!” 狗朝球体看了一眼,跳起来跑开了。 “在这儿,金德勒米尔夫人,快点。”汉斯喊道。然后听着她拖沓的脚步声, 汉斯想最好还是让她有所准备,以免看到球体时大吃一惊。他掉转身,朝她走去。 但是老妇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说实话,”她说道,“我的这条狗比……我……” 汉斯急忙朝她走去。“别慌,金德勒米尔夫人。我还不太能肯定这是什么……” “仁慈的主啊,这不是又一个吧!”她惊叫道。她眼睛因吃惊而大大地瞪着, 视线越过汉斯落在球体上。 他料到她不会再说什么了。有好一阵儿,他继续茫然地看着他的邻居,而她则 望着球体。同时,盖茨博由于它主人的出现而壮起胆子,绕着土墩不停地虚张声势 地吠叫着。 “什么?”汉斯最终问。 她答遭:“盖茨博,安静点儿。”狗一安静下来,她就答道:“我的大女儿伊 丽莎自从镇里打来电话,说是跟这非常相似的东西曾在科罗娄公园出现过。她丈夫 乔治——你曾见过的——说我们遭到入侵了。” 汉斯想:那并不出乎意料。他同她女婿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而每次这个 本镇政府的小官员都声称自己无所不知。不为别的,只是因厌恶乔治这人,汉斯什 么也没说。 金德勒米尔夫人走近一点,侧耳倾听。“不是我的助听器出毛病了,就是那东 西在像心脏一样跳动。” “看这儿,”设斯重新找到叉子。说道。他用指尖紧紧握住叉子的末端,小心 地戳球体。叉子又深入了五六英寸深,然后停住了。他立刻松开手。“在那里面, 有电流一样的东西,我能通过把手感觉到。” 干草叉在那儿悬了一会儿就掉到地上,很明显又短了。 “不管它是什么,”金德勒米尔夫人很同情地碰碰他的胳膊,“它无疑已毁了 你的牲口棚。” 一点没错。一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注意到,马厩旁的横粱和柱子都危险地向外倾 斜着。放干草的阁楼的一部分也坍了,砸在原先主人废弃的家具上,其中一只前面 带玻璃的书箱被砸碎了。汉斯几个月来还一直想把它拿进去重新修理一下。从球体 顶部高处传来鸽哨声,鸽群在灿烂的阳光下安然无恙。 “看看鸡去。”汉斯说。 汉斯绕过牲口棚从后门走进去,金德勒米尔夫人和狗跟在他后面。显然,球体 突然从地下出现,已经把鸡棚的门震开,鸡都逃到围着栅拦的院子里,没有受伤。 “看!”金德勒米尔夫人说。 球体的表面中部,依稀可见一个直径约半米,银灰色的正圆形区域。它没有球 体表面其他部分那种精细的闪光的金色窗花格结构。汉斯想:也许是一扇门?那么 接下来呢?他第一次感到有一丝恐惧在心里升起。也许球体会突然打开,有什么怀 有敌意的东西出现?这是六十年来经常在他头脑中闪现的一幕,更多的是还在孩提 时期起就一直期待着能见见外星球来的生命。然而现在这一切真的就要发生了。当 他发现自己刚才还准备逃跑时,感到确些羞愧难当了。 “我最好打电话给乔治,”夫人说。这很令汉斯吃惊。 “别,”汉斯回答,眼睛仍然盯着那扇门。“不要打电话。我肯定他一定很忙, 而且我……” 她打断了汉斯的话,可话音含混不清,汉斯想她一定是吓着了。“可谁知道呢? 也许这东西会爆炸呢。”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我想你不应该担心,金德勒米尔夫 人,”他尽可能平静地说。此时,在他心目中,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球体是来自外星 的一架飞行器。但如果一定要让他解释的话,他也说不清这个球体什么地方使他如 此确信这一点。“我想这是一条飞船。”他向上指了指继续说道:“而那个,一定 是一扇门。” 正在这时,得得声停止了,牲口栅里一切归于平静。一片羽毛从上面飘下来, 穿过斜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消失在球体里面。 由于受到球体不祥的沉寂的冲击,金德勒米尔夫人想逃走的念头占了上峰。她 突然大声说:“得立刻通知别人。” 她突然掉转身,离开了牲口棚。 汉斯此时完全沉浸于欣赏球体表面忽隐忽现的光辉之中,由她去了。 这光辉柔和,具有非人世间的那种美,令人赞叹。如果你认为这样的一个航空 器会从在地壳下面某处冒出来,听起来会很荒谬。它一定是在地壳下面被具体化了, 然后又升出地表,也许是以一种游离状态进行星际航行之后,把坚固的地球作为预 定的制动装置来作为终结的。可是他想此刻能做出的种种推断,大概都是基于他对 阅读科幻小说的喜爱,而不是基于牲口栅里摆在他面前的客观事实。所以,为了进 一步证实他的推测,他又抓了一把干鸽粪,朝球体扔去。这次鸽粪弹了回来。 他想,这大概就是衔接过程的结束。球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它的物质性。 接下来的半小时汉斯抽着烟斗,徒劳地等待情况的进展。然后他喂了小鸡,回 到屋里,倒了一杯冷苹果汁,打电话给他的邻居。 “金德勒米尔夫人”,他说:“我是汉斯。你和乔治谈过了吗?” “还没有,”她紧张地答道。“我试过几次,但镇里两座办公大楼的电话都占 线,我女儿家里也没人接电话。” “我要开车进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她。“你想一起去吗?” “噢,想。”她答,明显地感到了宽慰。“在城里我会感到安全得多。” “我马上就来。” 汉斯回到马厩那儿,给已经停止活动的宇宙飞船拍了几乎一打照片,然后把车 沿着车道倒出来,匆忙开到相邻的一个门那儿。 金德勒米尔夫人正在前面门廊上等他。她慢慢地钻进车里,带着疲惫却不乏真 诚的目光朝他笑了笑,说道,“谢谢你。” “听着,”他说着,启动了车。“如果那东西真如我所认定的,那我们刚才就 经历了历史上从没有人经历的事情。” 紧接着,他想起了在科罗娄公园里的另一个球体,就打开收音机,并且听到帕 尔姆斯兆姆广播台的播音员说,根据最新统计,已经有大约3000个球体在全球 出现。 “从莫斯科到纽约,从香港到汉堡,越来越多的关于人们目击神秘球体的报告 接踵而至。仅西欧的最新记录就是212个。就本地来说,在卡伦西亚有两个,克 拉根佛德有两个,在摩根斯顿和考宁斯伯格各一个。 “今晨五点十六分,”播音员继续说道,“在全球的每个角落,无论乡村,小 镇,还是城市,人类目睹了一直被许多人称作‘最神奇的事物’。同时,似乎与一 个尚未查明的信号相呼应,124个直径约20米的蓝色球体从地下出现。没人知 道它们是什么,从哪儿来,以及为什幺出现在这里。现在这里我们有前面提到那位 目击者的报道,报道是由一位叫做特瑞昂摩根斯顿农民提供的;很显然,他目睹了 其中一球体的出现。我们听一下实地采访。” “卡尔,”一个新的声音问道,“你能否再确切地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那位农民回答道,“我正在房后的牲口棚里挤奶,突然听见一声爆 裂声,我跑了出去,正好看到了这儿的榆树倒下来,落到了房子上。就在原来长树 的地方,地面似乎隆起,裂开,然后这家伙是蹦出来的,样子蛮好看,又有气派, 通体都光滑发亮,就像一只巨大的蛋。当时我老婆在屋里喊叫,就先进屋把她安顿 好。当我再回到前边过来时,听见它滴答滴答地响着,我怕是一颗炸弹,就给当局 打了电话。” “天哪,”汉斯说。“也许乔治是对的,我们遭到入侵了。”如果没有金德勒 米尔夫人,他会立即回家的。“ 又是第一个播音员的声音。“你有什么想法,葆拉?”他问。 这位平时每日主持傍晚古典文学时光的女主持人评论说,这种情形出现的次数 很可能会急剧增加。她指出:“别忘了,全球大部分地区现在还正是午夜时分,当 南北美洲天亮时,如果现在的分布模式保持不变的话,我想我们至少还会看到一千 个左右的目击报告。我们现在应记住另一件有趣的事是,我们原来就听说过,在苏 格兰海岸发现了两个球体。” “是由法国潜水艇发现的。” “对,天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东西从海底冒了出来。” 经过长时间令人不舒服的停顿之后,本问道:“那么地理协会的海德博士提出 的有关地质学的理论又该作何解释呢?葆拉,他认为球体都是成对出现的。” “是的,本,是有那样的理论。如果那是真的,而实际上那也的确是真的,几 乎百分之八十的球体都成对出现,大都相隔不到三公里。那么,到目前为止报道的 五百个左右单独出现的球体,每个实际上都应该有一个相伴者。” “那么你想说的是到目前为止,今天上午我们听说的才仅仅是事情的开端?” “一点不错。而且还有一点,”女主持有点敷衍塞责地说,“在中东战区、南 美和巴西战区都还没有发现球体,至少官方确认的还没有。” “还有你的马厩,”金德勒米尔夫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地说。 汉斯想,是的,还有我的马厩。他放慢了车速,从仪表板上弄皱了的香烟盒里 抽出一支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往镇里去的途中,他们听着收音机,没再说话。收音机里时而传来牵强的声 调。 后来,他们的车行驶到一座小山上,从坡上的松树顶上望去,可以看到乡村里 红红的屋顶,远处碧绿的田野上点缀着白色或黑色的羊群,蓝蓝的山顶上覆盖着白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