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东尼高高地伦起了镐头,刨到了其中一个妻子的尸体上。骨头吱嘎地断裂了, 烂皮四溅。他一次又一次挥镐。这尸体脑浆迸裂,眼珠暴突,肢离体碎。面前的这 一切,他只在报纸和书中才看到过。一个被糟践得乱七八糟的坟墓。乱堆的残骸组 成了人体的杂烩。 安东尼不断地挥着镐,挥着,挥着,挥着。 “这不公平。”他心里想。“我不该得到这样的惩罚。我从没有真的想让她死 过。有几次我是这样想过,我想她不在了,一切就简单多了。但我确实怕她离开我, 事情就是这样。我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在很久以前了。那时我年轻得多,很年轻。 那时我想同每个我看到的漂亮妞儿上床。但我已很久没那么想过了。这不公平。”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妈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给你呢?” 辛西娅的声音时而是暴怒的裒诉,时而是尖声的唠叨。这些事是怎样开始的? 这件事是怎样开始的?安东尼不知道。但现在他的妻子又在给他施加压力,因为他 说他可能有些不快乐。 “我只想我也许会快乐些——我们俩都会快乐些——如果我们分开的话。最少 让我们试一段,看看怎么样。” “怎么?这样你就可以出去跟百十个婊子上床,而我则等在一旁,直到你厌倦 了为止。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要知道,你也可以出去呀,又不光是我有这种放纵的机会。” “闭嘴,安东尼。总有一天你会长大并且意识到这种关系意味着什么。你必须 去工作来赢得美好的东西。如果你认为从一个女人转到另一个女人会带给你快乐, 你就试试看,走着瞧。但你最好先和我离婚,因为我可不想坐在一边等着。我可不 想成为你他他妈的什么保险,你自己决定吧。” 几周过后,他开始认识到她说的的确不错,虽然几年以后他才彻底相信这一席 话。他没有分居,安东尼决定再试一次。真的奏效了。忽然间,他们又相爱了。一 有机会就跳上床,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做着使对方高兴的傻事。那情景仿佛他们又 重新开始了一样,仿佛那是一种崭新关系。安东尼不得不承认,他和辛西娅的关系 是永远循环的一个怪圈。这关系不会一直坏下去,也不能永远好下去。循环往复, 好了坏,坏了好。但每次都不同。每当有不愉快发生时,她们都会适时地克制住自 己,然后再度坠入情网。他不必四处放浪与妓女们纠缠,他的妻子完全可以满足他。 安东尼走入另一间屋。她正躺在床上,皮肉松弛。再无美丽,再无天真,再无 快乐。那外壳再没有留下什么可以使安东尼回忆起她往昔的样子,回忆起她对他曾 意味着什么。他曾经与这个女人厮守了那么多年,现在他开始感到懊丧了。 他开始把尸体留在屋子里,直到那腐臭味让人再也无法忍受为止,只要一具旧 尸还在,新尸是不会出现的。这样他就可以隔几天埋一次了。要是他能忍受那味道 就好了。 但他也许不必非忍受不可。 从商店回来后,他立即干了起来。他把尸体用塑料布层层包好。 “你到底要那些废物做什么用?”店伙计曾问他。但安东尼没有回答。 裹完尸体,他就只能看见他妻子(是妻子之一)隐现在塑料布后面模糊的轮廓 了。然后缠纱布。他用棉纱布将尸体一圈圈缠起来(“你是要垄断棉纱布市场吗?” 那店伙计曾经问他),直到尸体被裹得严严实实为止。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堵上了窗缝,确信每个小缝隙都堵住封好了,然后走了出 来关上了门。他停了一会儿,怀疑所做的一切是否会有用,怀疑自已是不是疯了。 明天她还会出现在床上吗?但他还足觉得似乎就要把自已的生活与这个他爱了多年 的女人承远隔绝开来了。不知怎的,他觉得封死这道门就意味着跟妻子永远分别,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从外面封上了这间屋子的窗户,刮掉了墙粉,把整幢房子粉刷一新。他在那 间屋的门了镶了板子,这样来访者(如果有的话)就不会探头探脑想看看门里有什 么了。很快,那个屋子的所有痕迹都不见了。怎么也看不出那面墙上有窗,这面墙 上有门。安东尼希望这一切结束。 这个人醒了,孤独而悲伤。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但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再没有人和他分享这好天了。这本是个错误。他希望能追回逝去的岁月,从头 来过。他甚至记不得是什么驱使他过上了隐居生活。活了八十岁,独孤地在这山脚 下隐居了六十年,毫无疑问,他的精神不正常,至少他现在是这样认为的。如果回 到年轻时,他再也不会那么想了。 他吃过早饭朝园子走去。今年土豆长势很好,但莫名其妙,一想到土豆长得好, 他就会产生不名状的伤感。他停了一会儿,盯着树林方向,但他立即摆脱了这种不 安情绪,回到劳作中去,一下又一下地用锄头刨着地。 中午,他在老苹果树的树荫下吃了自己做的一个三明治。他看看房子,又一次 注意到对于里面承纳的空间来说,它的外表大得多,他盯着那面很大的无门无窗的 墙想那儿有个房间。一段时间以前他也一度记起过那里面有个散发腐臭的东西。但 正如以往,这种念头一出现,他就把它们甩开了,和他甩开对土豆的古怪感觉一样。 他的房子矗立在那儿那儿很大,没有扩大的必要。也许如果他不再一个人生活 时会考虑增加一点面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