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以为快要得到我了,是不是?来吧,你会发现我正等着你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钱包里有一张伪造的卡片,上面注明我的血型是AB-,药 物标签注明我对青霉素、阿斯匹林和苯氨基丙酸过敏;还注明我是一个虔诚的、身 体力行的基督徒。在那必将到来的一天来早了的时候,所有这些小计谋都会减慢你 的步伐。 即使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也决不让输血管插入我的胳膊,决不!任何有你的 血液我都不要。 而且,我已经注射了抗体。因此,你最好离我远点!ALAS,我不会上你的 当,我也不会被你感染。你看,我知道你的弱点。你狡猾,但脆弱。不像TRAP, 你经受不住暴露在空气中,抵抗不了冷、热、酸或碱。从血液到血液,这是你唯一 的途径。你还需要什么别的花招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伎俩已经进化得很完美了? 内斯莱·阿杰森叫你什么来着:“完美的大师?病毒的楷模?” 记得很久以前,HIV——AIDS病毒致命的精巧让每个人都颤栗。但和你 一比,HIV只是个粗野的屠夫罢了:一个疯狂而草率的电锯狂人,随意杀死自己 的宿主,只是依赖一些人类作出努力即可控制的习性才得以传播。哦,HIV这个 老家伙是有几手,可和你比呢?简直不入流。 鼻病毒和流感病毒也很狡猾。它们四处游荡,快速变异。很久以前它们就学会 如何使宿主流鼻涕,喘大气,打喷嚏,这样好把悲惨命运传到四面八方。流感病毒 比AIDS聪明多了,它们通常不会杀死宿主,只是让他们在把病毒传给邻人的时 候也感到难受。 噢,当年内斯莱·阿杰森常常责备我把研究的东西当人看。每次,当他踏进实 验室,发现我正在用丰富的得克萨斯-墨西哥脏话咒骂一些可憎的死硬病毒时,他 的反应可想而知。我能想像他这样扬起一边的眉毛,用他那干巴巴的温彻斯特口音 评论道: “病毒听不见的,福瑞。它没有感觉,严格地说,它甚至不是活的。它只不过 是蛋白质箱子里的堆砌的基因罢了。” “没错,内斯,但那是些自私的基因!只要给一点机会,它们就要占据一个人 类细胞,强迫细胞产生新的病毒军团后炸开它,一涌而出去攻占新的细胞。它们可 能不会思考,它们所有的举动也可能是偶然进化而来。但你不觉得这像是有计划的, 这些肮脏的小东西是被什么东西所指引,来使我们难受……甚至会要我们的命?” “好了好了,福瑞。”他对我的新世界观微微一笑,“如果你没有欣赏到它们 的美,你还会干这行?” 自以为是,自谓神圣的老好人内斯,他从来没有发现病毒吸引我的真正原因。 在它们的贪得无厌中,有一种简单而纯粹的野心,甚至比我自己的野心还大。即使 它们没有思维我也不放心,我总在想,不管怎样,人类是否高估了自己的头脑? 我首次遇见内斯是多年前他来奥斯丁度假时。那时他就享有天才的美誉了,自 然我处处巴结他。最后他邀请我去牛津和剑桥工作,结果现在我一边聆听杜鹃花上 淅淅沥沥的英伦雨声,一边就疾病的意义和他进行温和的争论。 内斯莱·阿杰森。他常以哲学家口吻,和他那些一副艺术家派头的朋友高谈阔 论,不停地吹嘘我们研究的那些肮脏的小东西的优雅和美丽。但他骗不了我,我知 道他和我们一样疯狂地渴求诺贝尔奖。就像追逐猎物一样,狂热地搜寻着生命奥秘 的碎片——那通向更多的资助、更大的实验室、更新的设备、更高的声望……通向 金钱、地位,最后,也许是斯德哥尔摩1。 他本人宣称对此不感兴趣。但他只是装象。在撒切尔大肆削减科研经费的今天, 实验室又何以持续扩张呢?但是,他总得要有个托词。 “病毒有它们好的一面。”他总这么说,“当然,刚开始是要开开杀戒的。所 有新的病原体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最后,总是只有两条路。要么人类进化出防御措 施消除其威胁,要么……” 噢,他就喜欢这种戏剧性的停顿。 “‘要么什么?”我得如他所愿跟上一句。 “要么大家达成妥协,或是和解……甚至结成同盟。” 这就是内斯经常鼓吹的:共生。看在老天份上,他就喜欢引用马古利斯2,托 马斯3,甚至是拉伍洛克4!他甚至对那些凶恶、狡猾的杀手——如HIV——崇 敬有加,真让人毛骨悚然。 “看看它是怎样与受害者的DNA结合的吧!”他陷入沉思,“然后它耐心等 待。当受害者受到其它病原体的攻击,宿主的T 细胞准备分裂应战时,却只有被新 的DNA接管的那些化学机器启动,不是产生两个T细胞,而是产生一队新的AI DS病毒。” “那又怎样呢?”我说,“除了逆转录病毒,和其它病毒也没什么两样嘛。” “是,不过考虑一下,福瑞。想想如果AIDS感染了一个因其基因组成而不 受伤害的人呢!” “嗯,你是说他的抗体反应够快,能阻止AIDS?或是他的T 细胞能抵御入 侵?” 噢,内斯兴奋起来时总是一副该死的施与者的派头。 “不,不!想想!”他强调,“我是说被感染后却不受伤害,是病毒基因结合 到他的染色体之后。仅仅是这个个体的某些个特定基因阻止了新DNA启动病毒合 成。没有新病毒产生。没有细胞分裂。他就不受伤害,但是他拥有了所有这些新的 基因……” “只是几个细胞而已……” “是。但假设其中一个是生殖细胞。假设这个配子产生了小孩,那么小孩的每 个细胞都可能带有这种新的基因!想想吧,福瑞!你看到的是一种新人类。他们不 会被AIDS病毒杀死。同时他们有所有的AIDS基因,可以制造所有这些奇异、 非凡的蛋白质……噢,当然,大多数基因不会表达或没有作用。但他的孩子,孩子 的孩子,这里会有多少变数啊……” 当他扯远了的时候,我总想知道,他是不是以为他第一次对我解释这些东西? 虽然英国佬尊重美国的科学水平,但一谈到哲学,他们却总觉得我们就是群混混。 但是我看到了过去几周他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兴趣并仔细做过额外阅读。 “你是说像那些导致遗传性癌症的基因?”我挖苦地说,“照你这么说,可以 认为有些癌基因也是被病毒插入人体基因组的。那些遗传了风湿性关节炎的家伙的 关节炎也是这么来的。” “完全正确。病毒自身灭亡了,但它们的DNA却仍然存在,在我们体内!” “对啊。它们会让人类受益!” 我真痛恨他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气劲。(到最后这都抹掉了我对他面孔的记忆, 不是么?) 内斯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无害→杀手!→非致命疾病→使人难受的病→无害 “这是宿主物种与新病原体,特别是病毒的相互作用的典型方式。当然啰,每 个箭头都代表了变异及适应性选择的一个阶段。 “首先,一种原先无害微生物的新变种从老宿主,比如说猴类,传给新宿主, 比如说人。当然,开始时人体没有足够的防御措施。于是它屠杀我们,就像梅毒在 十六世纪的欧洲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杀戮……其实对病原体而言这种无节 制的做法并不高明。毕竟只有贪婪的寄生者才太快地杀死宿主。 “接下来呢,是一段宿主与寄生者之间相互适应的痛苦时期。就像一场战争, 或是一场艰苦谈判中的僵持时期。” 我厌恶地哼了一声:“神秘的废话,内斯。我接受你画的图;关于战争的观点 还对。这就是他们资助我们这样的实验室的原因。为了我们这边得到更好的武器。” “呣。可能吧。不过有时候情况会不同,福瑞。”他又画了一张图: 无害→杀手!→非致命疾病→使人难受的病→良性的寄生→共生 “你看这张图和那张一样,直到原来的疾病消失前。” “或者说是躲起来。” “没错。好比大肠杆菌托庇于我们体内。无疑,在变成有益的共生者之前,大 肠杆菌的祖先也杀死了很多人类的祖先,而现在它们为我们消化食物。 “对病毒也一样,我敢打赌。遗传性癌症和风湿性关节炎都是暂时的不便。最 后,这些基因会安安逸逸地结合进来。他们是我们赖以面对未来挑战的基因多样性 的一部分。啊哈,我敢打赌人类基因中的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呢,先是作为入侵者 进入我们的细胞……” 疯狂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幸好他没把实验室的工作领向他那疯狂的理论。我们 的天才少年对资助方颇有了解,他们可没兴趣付钱来证明我们都部分继承了病毒的 基因。他们想要的,最最想要的,是和病毒感染本身作斗争的进展。 于是内斯把人力主要集中在病毒载体的研究上。 对了,病毒需要载体,不是吗。你看,如果你杀了一个人,得有一艘救生艇逃 离你要沉掉的船,才能去进攻新的倒霉的受害者。有时宿主够强大,最后把你赶跑 ——反正要移动。不停移动。 该死,哪怕你在人体内得到和平,像内斯说的那样,你不是还需要传播吗?一 流的殖民者,你这微小的恶棍。 喔,我知道这只是自然选择。能传播的病毒找到了载体,没传播的没找到。可 这也太诡异了,有时简直像早有目的…… 所以流感让我们打喷嚏,霍乱让我们拉肚子。天花让我们长脓疱,脓疱干后脱 落,飘散,被病人所爱的人吸入。都有离船的好方法。为了殖民。 天知道,也许以前有种病毒使我们的嘴唇变大,让我们产生接吻的冲动。嗨。 也许就是内斯“良性结合”理论的一个例子……,我们保持着这一特性,哪怕是在 肇事的病原体消灭了很久之后!怎样一种观念啊。 于是我们集中力量研究病毒的传播媒体。内斯就这样发现了你,ALAS。他 画出一个大表,涵盖了所有可能的传播途径,让我们检查所有这些途径,一条一条 地查。 他自己呢,内斯亲自研究直接的血液传染。这是有原因的。 首先他是个利他主义者。当时关于英国全国血液供应的谣言满天飞,他对此甚 为关注。有些人拒绝必要的外科手术。有传说有些富人们已开始花上无数愚蠢的银 子储备自己的血液,这样万一进了医院也可以不用血库里的血。 所有这些都使内斯难受。更糟的是,很多潜在献血者害怕献血,因为一些愚蠢 的谣言说献血也会感染。 妈的,没有谁会因为献血感染……你不会有事,不过一点点头昏眼花或是就像 是蚊叮虫咬产生的一个丘疹或疙瘩,还有他们随后请你喝的一杯糖茶。输血感染H IV?新的抗体检测已使此问题得到控制。然而,愚蠢的谣传依旧泛滥。 一个国家必须对自己的血库有信心。内斯要一劳永逸地消灭这些愚蠢的恐惧, 要来一次决定性的研究。但这还不是唯一原因,他要这个从血液到血液的病原留给 自己。 “当然,有很多下流的家伙,像AIDS使用这一途径。但是我要找寻更古老 的东西,”他说,很激动,“它们已将完成良性化过程。它们已经经过严格的自然 选择,保持低调,对宿主几乎没有什么妨害。也许我可以找到一种共生物!它们实 际上对人体有利。” “一种未知的人类共生物,”我怀疑地琢磨着他的话。 “为什么不是呢?如果没有可见的疾病,为什么会有人曾去寻找它!这将开辟 一个新领域,福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