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管我自己意见如何,我对他的话印象深刻。这就是为何他过去被称为天才少 年,毕竟,这是半疯狂的洞察力的闪光。他怎么能没让这点闪光在牛津和剑桥5被 掐灭,我是永远不会知道了,但这正是我死死缠住他和他的实验室的原因——为了 力争在他的论文上露个脸。 我对他的工作留了个心眼。虽然这方法听起来值得怀疑又蠢得可怕,可我知道 最后准有收获。 这就是为什么一天内斯邀请我参加在布鲁斯贝利举行的一个会议时我已经作好 准备。这个学术讨论会本身只是例行公事,但我可以确信他将要爆出新闻。会后, 我们走下查林十字街,走到比萨店,这里离学校足够远,确保没有同事听到我们的 谈话——就是那些等待莱切斯特广场的开放时间的预热了的家伙。 内斯屏住呼吸,要我发誓保密。他太需要一个心腹来倾诉了,你看,我只是高 兴得没法答应他而已。“这段时间我访问了许多献血者,”在我们点菜后他告诉我, “看来在多数人害怕献血的今天,血液主要是由一些不断增加的积极分子提供的。” “听起来不错。”我说。我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对保持血源的充足没有异议, 只是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献血。在奥斯丁时,我很高兴看到别人去红十字车那 里,只要没人让我去献。我既无时间也无兴趣,所以我对每个人都说我得过疟疾, 借此脱身。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家伙,福瑞。看来他二十五岁开始献血闪电战,献了有三 十五年,四十加仑血,到现在为止。” 我很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等等。他该超过献血年限了。” “完全正确!我答应保守秘密,他承认了一切。看来他六十五岁时还想献血。 一个硬朗的老家伙……几年前动过手术,不过总地说来他仍旧体格良好。结果,当 地的献血俱乐部为他举行盛大的退休宴会后,他又跑到另一个地方换个名字,改小 年龄重新注册!” “怪怪的。不过完全没有问题。我猜他只是觉得病人需要吧。或者他喜欢和护 士调情,喜欢免费食品,喜欢在日常聚会中受那些友善的,感激的家伙夸奖?” 嗨,虽然我是个自私的混球,但这并不说明我猜不出这些利他者干的事儿。像 大多数别的类型的寄生虫一样,我对驱使那些傻瓜的动机有很好的直觉。像我这样 的人需要知道这些事。 “开始我也这么想,”内斯说,还点点头,“我发现有些人和他类似,并决定 称他们为‘上瘾者’。起初,我根本没有他们和另一群,我称之为‘转变者’的联 系到一起。” “转变者?” “没错,转变者。那些突然开始献血的家伙——我就这么叫——还是在他们自 己刚从手术中恢复后不久!” “或许为了付手术费?” “呣,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有全国性的医疗保健系统,不是吗?而且哪 怕对私家病人,这也只需要头几次献血就够了。” “要不,感恩?”一种对我来说很陌生的感情,但是理论上说,我理解它。 “可能,有些人经历死亡洗礼后会有精神的升华,决定做一个更好的公民。毕 竟,在血库里半小时,一年只几次,不过是小小的不便,为了换取……” 假装神圣的鬼话。当然,他自己就是一个献血者。内斯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公民 的义务,直到女侍者端来我们的比萨饼和两份鲜苦啤酒才闭嘴片刻。她离开后,他 身子前倾过来,两眼放光。 “不是那样的,福瑞,不为了付账单,也不是感恩。起码对于他们来说不是。 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事儿远远超过了精神境界的升华。他们是转变者,福瑞。他们 开始参加献血俱乐部,还有别的更多的!在每一事例中,都几乎可以说是发生了人 格变化。”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这些最近五年动过大手术的人中明显有一部分对社会的态度整个地改 变了!除了献血,他们还积极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会慈善活动,参加家长- 教师联合 会、童子军,活跃在绿色和平运动、拯救青少年运动……” “什么意思,内斯,到底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坦率地说,这些人就像是上了瘾,利他主义 的瘾。这就是我所想到的,福瑞,我想我发现了一种新的病原。” 他说得如此简短。我自然茫然以对。 “一个病原!”他急切地低声说道,“忘记斑疹、天花和流感吧,那纯属业余 手法。沃利斯就表演了怎么躲开喷嚏、飞沫和粪便。的确,AIDS利用血液和性 交传播,但它太野蛮了,它迫使我们警觉,发展检测手段,开始分离它的漫长过程。 而ALAS——” “‘唉’6?” “A-L-A-S,”他咧嘴而笑,“我刚刚分离出来的新病毒的名字,福瑞, 代表获得性慷慨利他综合症7,喜欢吗?” “令人憎恶。你是说有种病毒可以影响人的思想?还是以如此复杂的方式?” 我觉得难以置信,恐惧使我口干舌燥。我想起那些关于病毒和病原的迷信的想法。 内斯真的把我吓坏了。 “不,当然不,”他笑了。“但想像一下一种简单的可能。万一某种病毒使人 觉得献血是一种乐趣呢?” 我想我那时只能不停眨巴着眼,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想想,福瑞!想想我前面说的那个老人。他告诉我说每过两个月在献血之前 他常常觉得‘身体涨满’。这种不舒服要到下一次献血后才会解除!” 我又眨了眨眼。“你是说每次他去献血,实际是为寄生者服务,使病原能进入 新的宿主?” “新的宿主是那些接受外科手术的人,因为医院给他们提供新鲜血液,因为我 们这位老家伙如此慷慨,啊!他们就被感染了!不过这一病毒行动巧妙,不像AI DS那种贪婪的恶棍,或者流感,它保持低调。天知道,也许也许它与宿主之间已 经达成共生关系——为它们自己攻击入侵者,或者……” 他看到我的脸色,挥挥手,“好了好了,不扯远了。但是想想吧!因为没有疾 病的症状,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发现它。” 他已经分离出它了,我猛然想起他的话,并立即省悟到这对我的职业生涯来说 意味着什么。我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将自己的名字加到他要发表的论文上。我是如此 全神贯注,以致有一小会儿漏掉了他的话。 “……现在我们谈到最有趣的地方了。你看,试想一个自私的保守党徒突然发 现自己有献血冲动——平时都是别人要他去,他会怎么想?” “呣,”我摇了摇头,“他被施了魔法,被催眠了?” “瞎扯!”内斯哼了一声。“这不是人类心理的作用方式。我们经常做一些不 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我们需要借口,所以,我们要使自己的行为合理!要是没有 明显的理由,就发明一个好理由,最好是能让我们自我感觉良好的理由。自我是个 很强大的因素,朋友。” 喔,我知道了。不要班门弄斧。 “利他主义,”我大声说道,“他们发现自己经常冲到血库那里去。所以他们 会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是好人……他们为此而骄傲。四处吹嘘……” “你终于明白了,”内斯说,“他们为自己新生的慷慨而骄傲,哪怕只是伪装, 他们也要扩展这种慷慨,把它带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去。” 我怀着一种肃然的敬畏低声说:“利他主义的病毒!上帝,内斯,当我们宣布 这……” 我闭上了嘴,因为我看到他突然皱起眉,立即想到我不该说“我们”。当然, 我早该知道这点。内斯当然不是个乐于分享荣誉的人。不对,就此而言他有点太严 肃了。 “不,我们还不能发表这一切。” 我摇着头:“为什么不?这可是个大发现,内斯!你关于共生的理论不都可以 得到证实吗?诺贝尔奖可就在这里面啊!” 我有点粗鲁地提到了终极的目标。但是看来他不太注意这个,真该死。如果内 斯只是个一般的生物学家,任何其它驱动力都比不过斯德哥尔摩的诱惑。但是不。 啊,内斯的性格是天生的。一个天生的利他主义者。 都是他的错。他和他该死的美德,使我第一次对我将要做的事感到害怕。 “你看不出来吗,福瑞?如果我们发表了这些,他们就会发展出对付ALAS 病毒的抗体检测。那些携带者将被血库拒之门外,就像AIDS、梅毒和肝炎的携 带者一样。那些可怜的上瘾者和携带者将会遭到难以置信的残酷拷问。” “去他妈的!”我几乎叫了起来,引得几个侍者都向这边看。我勉强小声了点, “这样吧,他们都是病人,对不?他们将得到良好的照顾。如果要放血才能使他们 舒服,给他们宠物蚂蟥!” 内斯微笑着:“聪明。但这并不是唯一,甚至不是我的主要原因,福瑞。我现 在不想发表,以后也不想。我不能让任何人阻止它。它将广泛传播,成为流行病。 世界性的流行病。” 我瞪着他,他不仅仅是个利他主义者,他已感染上潜伏在人内心深处的不治之 症——救世主综合症。他想拯救全世界。 “你看不到吗?”他急切地说,带着一种皈依者的热诚,“自私和贪欲正在毁 灭这个星球,福瑞!幸好大自然还有办法,这次共生给了我们最后的机会,最后一 次让人类变好的机会,在为时已晚之前学会合作。 “我们最骄傲的事物,我们的前额叶,我们眼睛前方的那一点点灰质,它让我 们远比野兽聪明——但它们还干了什么好事,福瑞?再没啦。我们根本没有考虑摆 脱二十世纪的危机的出路。或者说,至少我们的独立思考做不到。我们需要‘别的 什么东西’。 “啊,福瑞,我相信这‘别的什么东西’就是ALAS。我们必须保守秘密, 直到它在人类世界稳稳站住脚跟,再也无法逆转!” 我艰难地问道:“多久?你要等多久?等到它开始左右投票,还是直到下次选 举?”。 他耸耸肩:“至少那么长,五年。可能是七年。看到了吧,病毒只感染最近做 过手术的人,他们一般年纪都挺大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多是有影响力的人, 就像那个保守党徒……” 他说个不停,我心不在焉。为一个该死的合作者的头衔而等上七年,对我的事 业,对我的名声毫无用处。 当然我可以揭发内斯的秘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但是这只会招致他的怨恨, 不管怎样,他很容易就可以拿出所有证明发现的证据。人们很容易记住的是发明者, 而不是吹哨人。 我们付帐离开,朝查理十字车站走去,从那里我们坐地铁到帕丁顿,再到牛津 和剑桥。在路上我们在街边的冰淇淋店里躲过一场倾盆急雨。在我们等待的时候, 我买了两份蛋卷冰淇淋,我清楚地记得他要草莓的。我要了覆盆子的。 内斯边吃边高谈阔论他的研究计划,粉红色的冰淇凌沾满嘴唇。我假装聆听, 却另有所思,那是谋杀的初期计划和重要细节。场面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当然,这将是完美的犯罪。 谋杀的动机我有的是,不过外人绝对想不到。 谋杀手段?这儿有的是毒药和病菌,虽然我们很小心,可意外总是难以避免的 ……同样只需要一个机会。 当然还是有个麻烦。就是天才少年的名声,所以即使我成功干掉他,也不敢马 上跳出来。该死,人人都会说那是他的工作,或者是他对实验室的“领导”导致了 ALAS的发现。另外,我在他死后暴得大名可能会招致别人的怀疑。 电影里的侦探们都是这样进行的:“动机,手段,时机”。嗯,我有充分的动 机,但是它确实如此遥不可及,如此模糊,以至于任何人都不会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嗯,就这么办。内斯还是得死。我得回国独立开展工作,也许用不着七年,也 许是三四年,重新把他的工作做一遍,并巧妙地用我的研究有条不紊地覆盖掉内斯 精神的闪光。我当然不高兴拖延,但是最后它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我自己的成果。 只福瑞一人,没有共同作者,没有! 这个计划的美妙之处是没人会把我的成功与多年前我那同事兼朋友的悲剧性结 局联系在一起。毕竟,他的去世不是使我的事业暂时受挫吗?“要是可怜的内斯能 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当我整理行装去斯德哥尔摩时,对手们只能充满嫉妒地说 上这么一句而已。 当然我的言语和表情都毫无异常。我们都有日常的工作。不过每晚我都花几个 小时帮助内斯进行“我们的”秘密计划。顺其自然,这段时间可谓愉快。当我充实 了他的某些思想时,内斯就毫不吝惜对这种缓慢,迟钝,但是有条不紊的方式大加 赞赏。 我放慢节拍,因为发现内斯根本就不着急。我们一起收集数据。在严格的保密 措施下分离病毒,甚至得到了病毒晶体,然后做X 射线衍射,做流行病学实验。 “真奇妙!”内斯在揭示ALAS病毒强迫宿主为了满足自身需求而去“给予” 的时候常常会大呼小叫。他雄辩地,激动地把这归结于随机选择,而我却无法克制 要迷信地认为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内在的智慧。我们越是发现它技巧的精巧和高效, 内斯就越佩服,而我却越讨厌这堆RNA和蛋白质的堆砌。 这一病毒似乎无害的事实——内斯甚至认为就是共生——只是使我更加痛恨它。 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的计划。内斯有给予ALAS自由统治的计划,而我将很高兴 使他陷入困境。 我将使全人类逃脱这个跃跃欲试的傀儡主人的魔掌。没错,为了我的个人目的 我推迟了我的警告,但我一定会发出警告,赶在我那毫无疑心的同伴之前。 内斯一点也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替我打工,他的每次思想闪光,每次 “找到了!”的结果被我记在私人记事本上,跟那些讨人厌的我自己的数据分开放 置。同时,我仔细考虑了所有可资利用的手段。 最后我选定一种极其烈性的登革热病毒作为我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