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伯曼关上了橱门。 “这些都是5天以内发生的事。”他耸耸肩,说道。 “蚂蚁的新的族类?”我笨拙地嗫嚅着。 “不对,它们不是蚂蚁。你过来!” 他示意叫我走近桌边去,另两位也随我一同走了过去。 李伯曼从抽屉里取出一套解剖工具,先把那个东西翻了个身,然后指着象是昆 虫胸腔的下部说:“看上去这应该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对吗,摩根先生?” “对,是它的一部分。” 他用两件工具找到了一条裂缝,把底部撬开。它象一架轰炸机的腹舱一样地打 开了,这原来是它携带的一个口袋,一个容器,里面装有4件各有一英寸半来长的 精巧小工具——或是仪器,或是武器什么的。它们就象任何出自独运的匠心、具有 实用功能的小工具一样美丽——就象这个生物本身一样美丽,只是由于它是昆虫而 我是人,所以它被剥夺了美的称誉。 李伯曼用镊子把这些器具一件件从挂钩上摘下来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抚摸着, 端详着,最后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我注视着蚂蚁,这才发现,在这以前,我从未定睛看过它。引起我们恐怖或厌 恶的事物,我们是不会仔细端详它们的。你不会透过憎恶的帘幕谛视事物。看罢之 后,嫌恶、恐惧的感情既已消释,我终于发现它虽然象蚂蚁,但并不是蚂蚁,我从 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梦中也没见过。 三个人的目光逼视着我,一下子把我推到辩解自己的阵地上。“我不知道呀! 你们要是看见一只这么大个儿的昆虫,你们会怎么办呢?” 李伯曼点点头。 “凭上帝的名义,它究竟是什么呢?” 李伯曼从桌子里拿出一个瓶子和四个小玻璃盅,斟满了酒,我们举杯一饮而尽。 真没想到在他的桌子里会有这样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们不知道,”霍普说,“不知道它是什么。” 李伯曼指着渗出一种白色物质的破裂的头盖骨说:“这是由于——还真不少呢。” “可能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霍苦接着点了点头。 李伯曼说:“这是一种结构处于发展过程中的昆虫。关于我们的昆虫的智力, 我们理解得很少。它跟我们所谓的智力不是一回事。它是一种聚合的现象。就拿我 们身体的组成部分来打比方吧,每一部分都是有生命的,而智力却是整体的结果。 如果这一种模式也适用于象这样的生物的话……” 我打破了沉默,因为他们老是站在那儿盯着瞧那个东西。 “假定说适用的话,又……” “适用什么?” “你刚才况的聚合智力呀。” “呃,这——我也说不上来。即使在最荒诞不经的梦境中也休想想象得到。对 于我们——嗯,就象我们对一只普通的蚂蚁的关系一样吧。” “我不相信。”我直截了当地说。 政府官员菲茨杰拉德平静地对我说:“我们也不信,只是猜。” “它要是有那样高超的智力,为什么不用一件武器来对付我呢?” “难道动用武器就是智力的标志吗?”霍普温和地提问。 “也可能这些工具当中没有武器呢?”李伯曼说道。 “你没看见,另外那几只不都是携带着工具吗?” “是的。”菲茨杰拉德简洁地回答。 “为什么?那是些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李伯曼说。 “可你们能够研究出来呀。我们有的是科学家和工程师——我的上帝,这是一 个千奇百怪的各种器械层出不穷的时代。把它们拆开瞧呀!” “早这样干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是说,”我有点急躁了,“关于这些器具——它们是些什么,怎样使用, 它们的功能——你们都一无所获吗?” “正是如此,”霍普点点头,“什么也没有,摩根先生。对美国最卓越的工程 师和技术专家来说,这些东西都毫无意义。有句老话你总知道吧——如果你给亚里 士多德一台收音机的话,他会拿它怎生处置呢?他去哪儿找电源?没有发射台,他 又能收到什么呢?我不是说这些器具构造复杂,事实上它们非常简单。只是我们全 然不了解它们能做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那一定会有某种武器的。” “为什么非有不可?”李伯曼问道,“就拿你来说吧,摩根先生,你是一位有 教养的聪明人,可是一种并不把武器视作基本需要的心理在你却是不可想象的。你 知道,摩根先生,武器是一件不寻常的东西,是杀人的工具。可我们并不这样想, 因为武器已经成为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的象征。这就是文明吗,摩根先生?或者 说,武器同文明终究是势同水火的冤家对头?你能想象出这样一种思想境界吗—— 在那里不可能产生或者说没有凶杀的概念?我们总是超过自己的主观去观察每一件 事物。那么,为什么另一些生物——比方说眼下这一种吧——就应该脱离它们的主 观来观察心理活动的过程呢?它就是这样来接近我们世界上的一个生物的,结果却 遭到了杀害。为什么?怎么解释?告诉我,摩根先生。”他指着桌上的东西继续说 道,“我们为这件事能够提供什么想象得出来的辩解呢?我是向你郑重地提出问题 的,怎么解释?” “一件偶然的事故吧。”我喃喃地说。 “那么壁橱里的8只罐子呢?8次偶然的事故吗?” “李伯曼博士,”菲茨杰拉德说,“我想你是不是走得太远一点了?” “是的,你会这样认为的。这有一部分是出自你自身的背景。至于我的背景, 我是科学家。作为科学家,我要尽可能地依照理性行事。善与恶的结构——就是我 们所谓的道德伦理——的形成是一种智力的功能,无疑,首恶元凶很可能就是对自 觉智力的摧残。这就是为什么千百年前,我们——虽然只是在嘴皮子上做做功夫— —至少还是承认了‘勿开杀戒’这一条不变的戒律。但是对于聚合的智力(这可能 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凶杀的概念就会大大地破坏思维的能力。” 我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手微微地颤抖着。霍普歉疚地说,“我们对你有些粗 鲁无礼了,摩根先生,但是过去几天来还有8个人恰巧也做了你所做的事。我们落 入了‘我们是人’这个陷阱。” “可是,请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从哪儿来这一点倒无关紧要,”霍普绝望地说道,“可能来自另外一个行星, 也可能来自我们这个行星的内部,或者是来自月亮或火星。这没关系。菲茨杰拉德 认为它们来自一颗较小的行星,因为它们在地球上行动的速度明显地缓慢。但是李 伯曼博士认为,它们所以行动迂缓,乃是因为它们没有发现有迅速行动的需要,同 时它们还有面临被杀以及如何应付被杀的问题。天知道它们还有多少同类惨死在别 的地方——非洲,亚洲,欧洲。” “那你们为什么不公布这件事呢?赶快制止它,还来得及的。” “我们想到过这点,”菲茨杰拉德点点头说,“可是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 恐慌,歇斯底里,原子弹爆炸后果等等的指控?我们改不了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了。” “它们会走掉的。”我说。 “是的,会走掉的,”李伯曼说,“但是如果它们免遭杀戳的横祸,它们也就 可能不会产生可咒的恐惧。它们可能非常善于交际并造福于社会。社会怎么处置一 个杀人犯呢?” “有的社会会将他处死,另一些社会会认为他有病,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再杀 人。”霍普说,“当然,当一整个世界站在受审席上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 现在有原子弹,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我们也正在向星球进军……” “我认为它们会跑掉的,”菲茨杰拉德插话说,“博士,它们可能已经产生了 可咒的恐惧的感情了。” “可能的,”李伯曼认可地说,“我也希望这样。” 但是我越思量这件事,我就越发觉得,恐惧和憎恶不过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我不断地回想,努力重现当时在鱼棚里看见它站在床头时的情景,想从我的记忆中 拉出它的一幅清晰的小照,是否在它那硬角质面孔和缓缓摆动的两极触角的后面闪 烁着恐惧和愤怒的激情。但是我的记忆愈趋真切,我愈回想起某种奇妙的尊严和安 详的表情,既非恐怖,亦非愤怒。 而且,日甚一日地,我在工作中更深动地体会到霍普所说的“受审席上的世界”。 至于我自己,愤怒的感觉已经消失。象一个已经不计与自己昔日的负罪之身贪生共 存下去的罪犯,我愿心悦诚服地接受对我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