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约是六年前,一次星际旅行回来之后,我对单调家庭生活的安闲和乐趣感到 厌烦,当时,还没有作新的旅行计划,一个深夜,我以为再没有人会来了,可是, 突然一个人朝我走来,打断了我写回忆的思路。 他方处盛年,红头发,总是斜着眼看人,真可怕,想正面看看他的脸都很困难。 他还有一只绿眼睛和一只褐色的眼睛,因而使他脸上的特殊表情更突出了。似乎这 是两个人,一个显得可怕,神经质似的,另一个是傲慢、机智的冷嘲者;给人一种 乱七八糟的印象,因为他有一次用一只一动不动、简直令人吃惊的眼睛盯着我,另 一次又用半睁半闭的绿眼睛看着我,似乎在嘲弄我。 “蒂希先生,”他说,差点儿没闯进我的工作空,“肯定有各种各样的诈骗犯、 骗子、精神失常者秘密搜查您,他们要向您借钱,企求您买下他们的童话故事,对 不?” 我回答:“实际上这种事正发生着……您想要什么?” 生客没有报他的姓名,也末说明来意,继续说道:“在许多这样的人当中,往 往有一个真正的天才,也许是千人之中有一个。这就要靠推翻不了的统计法则算出 来了。蒂希先生,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名字叫德康托。我是比较本体发育学的教 授,正教授。现在我没有任职,因为我没有时间。另外讲课是一种绝对无成果的职 业。谁也不能给人讲点什么东西。但不这样又不行。我研究了一个问题,已经把一 生中的四十八年献给了它,现在我已经结束了这个问题的研究。”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回敬了一句。 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的举止不是狂热,而是很傲慢,如果一定要我选择的话, 我宁愿喜欢狂热者,也不要傲慢的人。此外,这也是明摆着的事,他想求得我的支 持,但我是吝啬的,并且有勇气承认这点。这并不是说我不支持指定并提供资金给 我的一件事,但我不愿做非常勉强和在很大程度上违心的事,我只知道必须这样做。 过了一会儿,我补充道:“也许您给我讲明白了,问题在那儿呢?我当然不能 答应您。您的话使我迷惑不解。您说,您把一生中四十八年献给您研究的问题。如 果允许,请问您总共多大年纪?” “五十八,”他回答,态度十分冷淡。 他仍然站在工作室中间,好象等我给他一把椅子。要不然我早该拿把椅子给他 坐了,因为我是个好客的吝啬鬼,但我对他挑战似地等着很生气。另外我已经说了, 我和他非常合不来。 他从头开始讲起:“当我十岁,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 蒂希先生,我不仅是个天才人物,也是个天才的孩子。” 这些牛皮,我一点也不感到新鲜,那么多天才,与我关系不大。我咬紧嘴唇, 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请您说下去。”我说。要是冰冷的语气能降温的话,那么现在天花板上要结 冰锥了。 “我发明了魂灵。”德康托声明道,并用阴暗的眼睛看着我,讥讽的眼睛凝视 着。这时,他那奇形怪状的脸在天花板下更显得突出。他这样说,好象要告诉我, 他发明了一种新橡皮。 “看一下魂灵。”我恳切地说,因为他厚脸皮的本事使我产生了兴趣。 “魂灵吗?完全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是吗?有意思——我以前早就听说了,也 许是从您的一位朋友那里听说的吧?” 我冒犯地打断了他,他用斜视的目光打量着我,并轻声地说:“蒂希先生,我 们说定了,请收起您挖苦人的话,我们谈一刻钟。然后,您可以要怎么讽刺就怎么 讽刺,行吗?” “行,”我回答,又沉而于我的于哑的声调。“开始说吧!” 这不是故弄玄虚——现在我得出这种印象。他的语气太肯定了,故弄玄虚是不 会这样毫无顾忌的。我想,不如说这是个骗子。 “坐下。” “这事情意义重大,”那个自称德康托教授的男人说。“几千年来,人类相信 魂灵的存在。哲学家、诗人、宗教徒、牧师、基督教徒把一切可以证明它存在的论 据都摆了出来。一种人认为,它是从人体分离出来的精神的东西,人死之后,它保 持着人的同一性;另外一种人则认为——这些论点产生于东方思想家——这牵涉没 有个性特征的一种生命的原理。人死后在他身上仍有某种东西的信念,几百年来毫 不动摇地保留在人们的头脑里。今天我们知道没有魂灵。只存在同生命相关的起作 用的神经网。这种神经中枢感觉的东西,他的清醒的知觉,就是魂灵。我以前一直 达样认为。或者更确切地说,以前我对自己说过:没有魂灵,这是事实证明了的。 另一方面又需要不死的魂灵存在,渴望永远生存下去——一切事物的存在与没落都 是相对抗的。只要人类存在,在它身上燃烧的热望都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人们对 几千年来梦想长生不老和怕死的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首先,我考查过人体不死的 可能牲,可是这种变异又抛弃了,因为它只是对错误的、欺骗人的希望的渴求:不 是老死也会因不幸事故和灾难而死于非命。对此,还提出许多新问题,如人口过剩 等。但也还有别的根据促使我发现魂灵。仅仅就是魂灵。我曾经这样想过:人们不 能象造一架飞机那样制造魂灵吗?从前确实没有飞机,只梦见过人长了翅膀,而现 在不是有了飞机吗?我的思路发展到这样深远的时候,问题已从根本上解决了。剩 下的只是一个相应的知识、资金和足够的耐性问题。我具备了这一切,因而今天我 能对您说:蒂希先生,有一种魂灵。每个人那有一个魂灵,一个不死的魂灵。我能 为每个人造出独特的魂灵。‘永远’这个词本来就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的魂灵— —我设计的魂灵——可以使熄灭了的太阳仍然存在,使地球结冰。我能用它装饰每 个人,然而他一定得是活的。我不能制造没有魂灵的死。它全是另一种活物!它从 德康托教授那里获得魂灵。当然这不是礼物。它是一种花费很大的工业技术产品, 是一种复杂的紧张劳动过程的产品,因而一个魂灵不可能是便宜货。一批产品能减 价,但一个魂灵目前比一架飞机还贵。然而如果考虑到它的永久性,也许就会说, 价格是比较便宜的。我到您这儿来,因为制造第一个魂灵花光了我的资金。我建议 您创办一个股份公司,打出一块不死的牌子。您供给企业资产,除了绝大多数股票 之外,您可以净得45%。股票有面值,但我在董事会里可以预定……” “对不起,”我打断他,“我看,您拿企业详细方案到我这儿来。首先,最好 请对我讲讲您的发明有哪些特点,好吗?” “当然好啰!”他回答,“但只要我们没有签署经公证人证明的合同,蒂希先 生,我只能告诉您一些一般特性。实验吞没了我所有的钱,还没有一次达到担保专 利价钱……” “好。我理解您的意思,”我说,“虽然您懂得,既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个 财主——再说我也不是财主——简而言之,没人信您的话。” “当然不会信我的话。”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纸包着的小包,象雪茄烟盒一 样平滑,这个东西由六个部分组成。 “这里面是魂灵……一个确定的人的魂灵。”他说。 “知道是谁的魂灵吗?” “可以。”他踌躇了一下回答说。“是我妻子的魂灵。”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这只捆扎着的盒子。他坚毅、自信的举止给我很大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