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德康托又一次微笑了。 “我想说些也许您觉得好笑的事。”他回答。他右半边脸仍然是严肃的。“我 自己从未感到需要占有一个魂灵或是永远生存下去。可是,几千年来,人类却做着 这个梦。蒂希先生,我己写了很长的研究报告。一切宗教总是靠允诺人们永远活着 而生存的,靠他们给予人死后仍能存在的希望生活。蒂希先生,我提供的这些足以 说明问题了。我提供永恒的生命。如果最后一小块躯体腐烂化成尘埃,确实人还存 在着。这是很少有的吗?” “对,”我回答,“这是很罕见的。您自己说得对,这种不死将是没有肉体, 没有力量,没有快乐和感觉的……” “您重复了一下,”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可以把全部宗教圣经拿给您,哲学 究的著作,持人的诗歌、神学的咒语、歌声,祷文和传说——我在这些东西里没有 找到关于人体永恒的一个字。他们都低估人体,甚至鄙视它。魂灵——他无限地生 存下去——是目的和希望。魂灵是人体的对立物。摆脱肉体的痛苦,摆脱突然的危 险,摆脱疾病和老年人身体虚弱,摆脱渐渐熄灭的炉子,有机体,为要求发出微光 并燃烧起来进行的斗争;只要世界存在,至今谁也没有宣布人体的永恒性。只有魂 灵得到了解脱和拯救。我,德康托拯救了魂灵的永恒性,连同一切事物的永恒性。 我做了许多梦——不是我的梦,是整个人类的梦。” “我懂,”我打断了他的话,“德康托,您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但是,只是 当您把发明——今天给我,明天也许给全世界——拿出来看看时,魂灵就显得是多 余的了。很明显,您引用的圣经、福音书、可兰经、巴比伦的叙事诗、吠陀经和古 代传说都谈到的不死,这种不死对人毫无用处。再者:每个人将面临永恒性,您要 拿他作为礼物赠给他,我向您担保,象我一样,共同的感觉是:最可恶、最害怕。 您的诺言能分享给我的思想今我胆寒。于是,德康托,您已经证明了,人类几千年 来已经对自己撒了谎,您已经粉碎了这种谎言……” “照您这么说,没有人要我的魂灵,是吧?”他平心静气地问,但突然声音又 变得有气无力。 “我有把握。我为此担保……您怎能怀疑?德康托!您想要吗?可您仅仅是一 个人啊!” “我是从来不需要不死的,这点我已对您说过了。但我认为,如果人类有另外 的看法,也许是我迷入歧途,这是一种例外。您,人类,不让我安静,可我要安静。 我研究了一个问题,这是对我的力量大小的测量,可说研究的是最困难的问题。我 已经发现了它,并解决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但仅仅在这个意 义上说;自从衬这桩事以来,我把它始终看作确定的任务,非常感兴趣,用恰当的 工业技术和适当的资金来完成这项任务。我是逐字逐句消化各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 家写的东西。蒂希,您必须读完这些……害怕中断、完了和消灭知觉——如果这是 最丰富的,结出最好的果实——在一个长的生命结束时……大家都宣传这件事。同 永恒性交往,这是您在做梦。我使这个梦变成现实。蒂希,也许您……?也许您成 为最杰出的人?成为最有天才的人?” 我摇摇头。“您可以做实验。我不认为只是一个……不。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他说,第一次感到他发出颤抖的声音。“您认为对谁都没有价值? 谁也不要这种魂灵?这怎么可能?” “是这样……”我回答。 “您别这么轻率地说话,”他恳求道。“蒂希,一切都在我手里。我能使它符 合需要,改变它……用合成的感官装备它……虽然对您来说是有限的,没有永恒性, 但是如果五官对您更重要的话……耳朵……眼睛……” “这些眼睛会看到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 “地球冻冰……银河崩溃……星体在无限的黑暗中毁灭,对吗?”我一一列举 着。 他沉默不语。 “人们不渴求不死,”我稍停片刻,继续说,“他们只是简单地不愿死去。他 们要活,德康托教授。您要感觉到脚下的地球,您要看自己头顶上的云彩,要爱其 他的人,同他们一道生存并想着这些。如此而已,别无他哉。说出来的这一切全是 谎言,本能的谎言。我怀疑是否有许多人象我一样耐心地听您的话。对自愿试验都 完全保持沉默。” 德康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几分钟,凝视着放在他面前写字台上的白色小包。 突然,把它放在手里,急忙冲我点头,转身朝门走出。 “德康托!”我喊起来。 他在门槛边停下。 “您想干什么?” “没什么。”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请转过身来,等一会儿……这样人们不会放过的……” 我的先生,我不晓得德康托是不是一个伟大的学者,他无论如何是一个伟大的 无赖。我不想描绘他,可现在又在讨价还价。如果我认识到,他欺骗了我,而他说 的一切从头至尾都是捏造,我必须做这种事;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让他走,就会根 据我的魂灵……根据我肉体的、血的魂灵,闪烁着这样的思想:不论在一张塞满各 种废物的写字台上,还是在一个塞满无价值的东西的抽屉里,安放着一个人的魂灵, 他杀害了的这个不幸女人活的知觉。似乎这还不够,他想起她就很害怕,一个人会 遭到非常可怕的不幸,我说,因为没有一点与批判孤独的永恒性相匹敌的东西。仅 仅对我们说这个话,当然是不够的。如果您回家,请您试试,躺在一间黑屋子里, 不让声音和光干扰您。然后合上眼,想象,您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下去,在绝对安静 中,没有一点变化,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几个礼拜过去了,您不可能确定过了几 个星期、几个月、几年,百把年——事先您的脑子经过这样一次手术,想逃也逃不 了。在阴郁的讨价还价时,有哪个人被判刑遭到折磨,面临极大的痛苦,而只把它 当作儿戏的思想,在我心中忍不住地燃烧了。当然这是关系到消灭他渴求的金额— —我的先生,给我节省一些钱吧。我只说这么多:我认为我这一辈子是个守财奴。 如果我今天怀疑这点,然后由于,因为……现在,一点东西也没有。一句话:不付 款。这就是我那时所有的一切,钱……是的。我们数了钱……尔后他说,我可以关 灯了。碎纸在黑暗中发出簌簌声,突然……在右角落淡白色的地上,棉枕头象一块 宝石闪闪发出微弱的光。在我不习惯黑暗的情况下,他发出一种淡蓝色光泽,越来 越强。这时我弯下腰——背上感觉到德康托的不均匀的艰难的呼吸——拿起现成的 锤子,予以一击…… 诸位先生们,我想,他到底还是说出了真情。因为当我使劲儿打时,手不听使 唤,只从椭圆水晶体上掰下一块东西……尽管如此,他熄灭了。另一小块在一定程 度上发出了极微弱的无声爆炸——扬起无数波紫色的尘埃,使人惊慌失措,尔后消 失了。这时,天完全一片漆黑。在黑暗中,他用有气无力、低沉的声音论“蒂希先 生,不要再把它打碎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我相信他,因为我有了可靠的证明,另外我感觉到了它。 我不想说,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开开灯,灯光刺眼得很。我们相互看守看,象是 两个罪犯。他把一捆钞票塞满衣兜,不辞而别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晓得他——不死魂灵的发明家,我杀死了 他发明的魂灵——还发明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