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片慌乱的气氛。突然间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太多了,没有人能回答任何一个问 题,然而,所有的问题必须得到回答。 兰瓦邦号飞船可能会飞回地球。外来飞船或许可能,或许不可能,在光速乘上 倍数的速度方面比地球飞船快一个倍数。如果它可能的话,兰瓦邦号就会在接近地 球时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地,然而不得不开仗。仗可能打赢,也可能打输。即使仗打 赢,外来人有通讯系统,在交战前很可能把兰瓦邦号的目的地报告给他们自己的星 球。可是兰瓦邦号在战斗中有可能会打输。如果飞船被打掉,那最好就在这里被打 掉。这样就不会为准备充分、全副武装的外来战斗飞船队发现地球人类提供任何线 索。 这只黑色飞船也正处于同样的进退维谷之境。它也能动身返回自己的星球。可 是,兰瓦邦号可能飞得更快,你如果很早开始超速飞行,那在超速飞行场中就会受 到尾随。同样,外来飞船也拿不淮,兰瓦邦如不回基地,能否向基地报告。这些外 来人如果在劫难逃,那也宁愿在这里打一仗,它就不会把未来的敌人引到自己的文 明社会。 然而,双方都没想到开战。黑色飞船可能知道兰瓦邦号飞入星云的航线,但它 只是一条长弧线的终端,它的性质外来人是不会知道的。他们凭着这一点不会弄清 地球飞船从什么方向出发的。就这片刻来说,这两只飞船是彼此彼此的。问题是, 而且仍然是:“现在怎么办?” 没有具体的回答。外来人用情报换情报,可是常常弄不清他们要给什么样的情 报。地球人也用情报换情报,汤米·多尔特忧虑万分,千万不要把有关地球位置的 任何线索提供给对方。 外来人用红外线看东西。因而要使图象清晰,进行通汛交换的机械装置的屏幕 和扫描器就必须把他们各自的图象在自己的光学倍频器中进行调整。外来人没想到, 他们的视力会说明他们的恒星是一个红矮星。它所发射出能量最大的光正是人类眼 睛所看不到的那种光谱。可是,兰瓦邦飞船上的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也意识到, 外来人也能从最能适应人类眼睛的光线中推算出太阳的光谱。 外来人有一种装置,可以记录短波列。他们用它就象地球人用录音机那样随便。 人类很需要这种装置。可是,外来人也被神秘的声音迷住了。当然,他们能觉察到 音响,就象人的手掌受了红外线的热而能觉察到它一样。然而他们不能区别音高或 音质,就象人类不能区分两种不同频率的辐射热一样,即使它们只相差半个倍领。 人类的声学对他们来说是件了不起的发现。他们如果活下去,就会设法利用各种音 响。人类对这一些则从来没有想象过。 另一个问题是,任何一方如不首先把对方消灭掉就不能离开星云。可是,当情 报正源源不断交换时,每一方都不敢下手去消灭另一方。此外还有一个双方飞船外 部的颜色问题。兰瓦邦号飞船外面光亮得象面镜子。外来飞船在看得见的光线中呈 暗黑色。它最能吸热,也会容易地把它辐射掉,可是它并没有把它辐射掉。这种黑 色涂层不是种“黑体”颜色,也不是颜色不足,它是某些红外线波长的最佳反射物, 它同时能发出同样波段的荧光。实际上,它吸收了较高频率的热,把它变为不会辐 射的、各种较低频率的热,即使在宇宙空间中,仍然会保持合意的温度。 汤米·多尔特辛勤地担负起了这项通讯任务。他觉得外来人的思路并不是陌生 得不能理解。双方在技术问题讨论时谈到了星际航行,而阐明航行过程就得需要星 球图,所以,很自然地要动用图表室里的图。但是,有了这种图,谁都可以猜出画 这张图的立足点的,因此汤米就特地另画了一张。图上星球图象是虚构的,但却也 令人信服。他用编码机和译码机翻译了这张图的使用说明。作为回答,外来人也在 视屏幕上介绍了他们的星球图。导航员们立即把它拍了照,绞尽脑汁地进行研究, 设法算出究竟在星系的那一点上,各星球和银河才会出现这个角度。然而他们却百 思不得其解。 汤米最后才意识到,外来人也是特地画了一张星球图给他们看的,这和汤米以 前用假图给他们看的做法如出一辙。 汤米对这件事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他开始喜欢起这些外来人了。他们不是人类, 可是具有人类的调皮捣蛋的意识。汤米在这段时间中写了一个小笑话,译成数码, 数码再变成很神秘的短波、和调频脉冲,传到了对方的飞船,变成天晓得能否读得 懂的东西。一只笑话,经过这么多的手续,似乎不太会使人发笑。可是外来人却能 心领神会。 有个外来人,他的日常职责就象汤米一样搞编、译码等通讯联系。他们俩通过 编码机、译码机、短波列等进行交谈,建立了狂热的友谊。在正式通讯中,各种专 门性术语越来越纠缠不清时,那个外来人有时就插进一些完全是非专门性的、类似 理语的话,这种混乱往往因之而消除了。当这位通讯员在他电文下签下自己的符号 时,汤米根本讲不出什么理由,把译码机经常接收的电码名字,“巴克”存储起来 了。 在第三周的通讯中,译码机突然在电文框中给汤米带来了一个电文: 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得不相互残杀。 巴克 汤米一直也在思考这问题,就打了一个沮丧的复文: 我们想不出有什么解决方法。你能吗? 一个短暂的停顿后,电文框里又有了电文。 如果我们彼此信任,说真的,我们船长会喜欢的。可是我们不能相信你们,而 你们也不能相信我们。我们如有机会,就会跟踪你们回星球。你们也会尾随我们。 我们对此感到遗憾。 巴克 汤米·多尔特把这一电文交给了船长。 “先生,看这个!”他急迫地说。“这些外来人和人类差不多。他们这些家伙 真讨人喜爱。” 船长正忙于干他自己的重要任务。他在思索一些要操心的事,而且也为着这些 事操心。他疲惫地说:“他们呼吸氧气。他们的氧气在空气中占百分之二十八,不 是百分之二十。他们在地球上会过得很好。对他们来说,征服地球是件极其称心如 意的事。我们仍然不了解他们有什么武器或者能发展些什么。你是否要告诉他们如 何找到地球?” “不,不。”汤米说着,心里很不愉快。 “他们可能也有同样的感觉。”船长冷冰冰地说,“如果我们设法进行友好接 触,这种友好关系能维持多久呢?如果他们的武器比我们差,他们就会想,为了自 己安全,予以改进。我们呢,如果知道他们策划反抗,为了自己安全,就会尽力把 他们打垮!碰巧情况如果是相反的话,他们就会在我们赶上他们前,把我们消灭掉。” 汤米一声不响,很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如果我们消灭这只黑色飞船后回到家里,”船长说,“地球政府将为我们不 告诉它这是那一星球来的飞船这一事而感到烦恼。可是我们有什么法子呢?我们能 活着回到地球,并能事先发出一个预告就算幸运了。我们不可能从这些家伙身上搞 到什么情报,同样也不能给予他们任何情报。我们肯定不会把我们星球的位置告诉 他们!我们是偶然碰上了他们的。也许——如果我们消灭了这只飞船,几千年也不 会再有这种接触。真可惜,因为做起生意来好处可多着呢!但是要和平就得靠双方。 我们不能冒险去信任他们。唯一的回答就是一有可能就消灭他们,如果不能消灭他 们,那就必须做到,他们消灭我们时,不能发现可以引导着他们去地球的任何东西。 我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船长神态疲倦,接着又说,“但是,除此之外简直没有 其他什么办法可想!” 兰瓦邦号上的技术人员,分成了两部分,在发狂似地进行工作。一部分人在作 准备打赢的工作,另一部分则在作准备打输的工作。那些准备打赢的,工作很少。 唯一有希望的武器是激光炮。它们的支架已细心地作了改动,不再近乎死死地固定 在前面,只有五度的旋转角。由无线电测位主测位器操纵的电子控制仪可使激光炮 能绝对准确地瞄准某个特定目标,而不论这目标如何耍花招。还有,发动机室的一 位以前不受人称赞的天才设计了一个能量储备系统。用这种系统,飞船发动机的日 常总输出量在瞬间内就可大量积聚,并放出远远超过正常的储备能。从理论上来说, 激光饱的射程可以成倍增加,破坏力也将大大提高。总之,这方面的工作可以做的 不多。 准备打输的工作人员花的功夫就比较大。各种星球图表、备有舵位指示器等各 种导航仪表、汤米·多尔特离地球六个月来拍摄的照像以及任何可以对地球位置提 供线索的其他备忘录等,都得作销毁的准备。它们都放在密封的档案袋里。如果一 个不确切了解这一复杂过程的人开启其中任何一只袋子,那么所有档案袋里的材料 就会倏地一亮化为灰烬,并经过搅拌不会再有复原的希望。当然,如果兰瓦邦号飞 船胜利了,有一个缜密的方法,可以把它们安全打开。 飞船船身内到处都放着原子弹,如果飞船船员被打死而飞船没有全部破坏掉, 并且在飞船被弄到靠拢外来船的时候,原子弹就会引爆。飞船上没有装成的原子弹, 却有一些小的、备用的原子动力堆。我们很容易耍弄他们,可以使这些动力堆开动 时,不会源源产生动力,而只会爆炸。地球飞船船员中有四名总是穿着头盔紧闭的 宇宙服,准备在飞船遭到袭击、有好多舱室被打穿时,就和那只飞船作战。 不过,这种袭击不会是好诈的。外来飞船船长说话坦率。他的态度是一种变相 承认说谎无用的这类人的态度。这个船长、还有兰瓦邦号的船长,都一再承认襟怀 坦白的美德。双方谁都坚称——可能是真心诚意地——希望两种人种保持友谊。可 是,没有一方相信对方不在想尽一切办法了解自己拼命要掩饰的那件事——对方星 球的位置。双方都不敢相信对方不会尾随自己以及不会发现自己星球的位置,因为 双方都认为有义务完成对方所不能忍受的那个任务,谁都不敢相信对方,不能冒着 自己人种被消灭的危险。他们没有其他抉择,只有打仗。 他们事先互换情报会增加作战的赌注。可是双方所能下的赌注是有限度的。每 一方都不会拿出武器、人口、资源等情报,甚至不会讲出自己星球基地到巨蟹座星 云的距离。他们确实在互换情报,可是心里都明白,接下来必然是一场生死攸关的 战斗。双方力图表明,自己的文明社会是强大的,借以制止对方想征服另一方的可 能的念头。这样,从任何一方看来,对方的威胁越来越厉害,战争也越来越不可避 免。 可是,奇怪的是,这些外来人和人类的思路会如此紧密扣合。汤米·多尔特在 编码机、译码机旁忙得满头大汗。自动排列的字卡开始时排列不妥,他从中发现了 个人在观察上的误差。他只是在视屏幕上、而且只是在至少低了一个倍顿的光线下 见过外来人,这些外来人看东西就是用这种光线。反过来,外来人改变了对他们来 说是远紫外线的亮度,也非常奇怪地看着他。然而,他们的脑子是和人类一模一样 地在思考,一模一样地使人惊异。汤米·多尔特对黑色字宙飞船上那些用腮呼吸、 秃顶、冷冰冰地讲反话的家伙表示真挚的同情,甚至接近友好。 汤米在思想上和他们很亲近。他尽管无能为力,还是开了一张他们面临的各个 方面问题的单子。他不相信外来人有着消灭人类的本性。兰瓦邦号飞船研究了他们 的通讯电文后也产生了一种宽恕的感情,很象地球上敌对双方士兵在休战时出现的 那种感情一样。人类对他们不怀敌意,或许外来人对人类也不怀敌意。可是他们纯 粹是为了逻辑方面的理由不得不消灭对方或者同归于尽。 汤米的单子明确具体。他按照重要程度列出一张单子,依次排出了人类必须要 达到的各项目标。 第一个目标是,把存在外来人稍息带回去。 第二个是那个外来人的文化社会在星系中的位置。 第三个目标是尽可能多带走些关子外来人的文化社会的情报;这种情报正在搜 集中。 第二个目标也许不可能达到,而第一个以及所有目标都取决于打仗结果,这个 仗是一定要打的。 外来人的目标和他们也许会完全相同,所以人类必须:第一,防止外来人带回 存在着地球文化社会的消息;第二,防止外来人发现地球的位置;第三,不让这些 外来人取得有助于他们、鼓励他们进攻人类的任何情报。同样,第三点的工作已准 备就绪。关于第二点,可能正在这样做,至于第一点就必须等待战争。 摧毁黑色飞船是一种残酷的需要,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得了。外来人除 了消灭兰瓦邦飞船外,将找不到其他解决办法。 汤米·多尔特沮丧地看着这单子。他意识到,即使获得全胜,也不是最完美的 解决办法。兰瓦邦把这只外来飞船带回去研究那才是最理想的,而且只有这样才会 不折不扣地达到第三个目标。可是,汤米憎恨这种全胜的想法,即使它能够实现。 他也憎恨杀戮那些懂得人类笑话的外来人的想法。此外,他憎恨这一想法,那就是, 为了外来人的生存对它有危险,地球就得装备战斗飞船队去消灭外来人的文化社会。 这次人与外来人相遇,纯粹是个偶然事件,而双方又是可以相互喜爱的,但这一遭 遇却形成了只能导致大规模毁灭的局面。 汤米·多尔特对自己脑袋感到失望,它竟然想不出一个行得通的答案。可是, 这答案一定得想出来呀!冒险太大了!两只宇宙飞船的设计基本上都不是用于打仗, 如果竟然打起仗来,并使幸存者将消息带回,促使一方疯狂备战,去打毫不提防的 另一方,这太荒谬了。 可是,如果两个人种都得到警告,而且知道另一方并不想打仗,又如果双方可 以通讯往来,但在建立起某种互相信任的基础之前不去探测对方所在位置……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空想,是白日做梦,是愚蠢行为。可是正是由于这种诱人 的愚蠢行为,汤米·多尔特悲哀地把这想法送进了编码机,发到他那个用腮呼吸的 好朋友巴克那里,然后传到星云中几十万英里外发亮的雾蔼中。 “的确,”巴克说,译码机的字卡轻快地落进了电文框。“那是个美好的梦想, 我喜欢你,但仍然不能相信你。如果我先说那一些,你也会喜欢我然而不相信我。 我告诉你真话,但你不会相信。你或许也会告诉我远不是我相信的真话。这是没有 办法了解的。我很遗憾。” 汤米·多尔特忧郁地看着电文。他感到有着一种非常可怕的责任感。在兰瓦邦 号飞船上的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如果他们在这次遭遇中失败了。人类就大有可能 在未来被消灭掉。如果他们胜利了,外来人种将面临毁灭,而这种可能性很大。成 百万、上亿的人命取决于很少几个人的行动。 然而,汤米找到了这个答案。 这答案简单得使人惊讶。如果它行得通,最坏也会使人类和兰瓦邦号取得部分 胜利。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以免打断他最初的不成熟的主意所引起的一连串想法。 他考虑再三,激动地想找出这里的反对意见以及应付这些反对意见并设法办到那些 不可能办到的事。这的确是个答案!他对这一点完全肯定了。 他如释重负,近乎飘飘然,走进船长室,请求讲几句话。 船长的职责主要的就是要找出一些该操心的事儿。可是兰瓦邦号船长却不必自 己去寻找。自从和黑色飞船第一次接触后的三星期又四天中,船长的脸增添了皱纹, 苍老了。他不光为兰瓦邦号飞船操心。他心怀着整个人类。 “先生,”汤米说道,他过于心切,讲话有些干巴巴,“我可以提一个进攻黑 色飞船的方法吗?我自己将担任这项任务。先生,如果这办法不行,我们的飞船也 不会受到影响。” 船长茫然地看着他。 “多尔特先生,所有策略已订出了,”他慢慢地说着,“现在正打到带子上, 供飞船使用。这场冒险太可怕了。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认为,”汤米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出了一个不要冒险的方法。先生,如 果我们发一电文给对方的飞船,提出……”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船长室里回响着,视屏幕上只见外面浩潮无际的雾蔼以及星 云中心的两个灼灼发亮的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