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罗德里克·李夫康把他的新娘抱进自己的家门时①没有一个人在旁观看。他 们只是一对漂亮而讨人喜欢的青年人而已——罗德里克是心理学家,艾丽逊曾经当 过广告撰稿员。他们还没有成为新闻人物,还没有任何迹象可以看出李夫康这个名 字将在全世界家喻户晓,成为一场侩炙人口的官司的代号。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关心 谋杀案、贪污案成间谍案,然而李夫康的案件却是人人都会关注的。 「①西方习俗中,新娘第一次进家门要由新郎抱着,脚不可触地。」 趁好事的人群尚未围住他们之前,让我们先抓紧时机好好地端详他们一番。 罗德里克身材魁梧,孔武有力,根本不把他至于那一百五十磅体重放在心上, 但是他把她抱在怀里时,那样子却丝毫没有不把她放在心上的意味,就好象是在大 风头上抱着一堆一百万元的小额钞票一样。他低头看她时,两眼脉脉含情。他长着 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对深褐色的眼睛。人们一望便知,他可以把任何一个他所喜爱 的姑娘抱进家门。 艾丽逊象小猫似地偎依在他怀里,陶醉得眯合者眼,双臂挽着他的颈项。她生 得细嫩白净,金发碧眼,长着一对美丽得出奇的眼睛,且不提她容貌的其他令人向 往之处。然而,人们与她初次见面时便可看出:除了容貌秀丽之外,艾丽逊还有别 的长处,也许是智力,是勇气,也许是把她磨炼得象钢铁一样坚强的辛酸艰苦的阅 历。人们一望便知,她可以让任何一个她所喜爱的男人抱进家门。 他们进了屋子,故事到此结束。不过,我们偏要标新立异,把它说成故事的开 端。 早晨,他们在平台上吃早点时,局面还没有发生什么根本变化。那是说罗德里 克与前面略微有点不同,下巴上长着青胡子茬,睡眼惺忪,身穿棕色法兰绒浴衣。 艾丽逊与其说穿着,还不如说披着一件浅绿色睡衣,模样儿有较显著的变化。不过, 至此为止,他们彼此看觑的眼神却变化不大。 “有一件事,”艾丽逊漫不经心地说,一只纤细的手指描着缎子桌布上的图案, “也许我应该告诉你。” 两分钟以后,他们俩就抢起电话机子来。 “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罗德里克吼道。 “我要给我的律师打。”艾丽逊回嘴道。 他拨了一半电话号码,停下来对她粗声粗气地说:“你不能请他;你的律师就 是我的律师。” 象铁常一样,总是她先软下来。她开朗地笑了笑,提出建议:我们来猜字谜儿 决定谁请他好吗?“ “不行,”罗德里克粗鲁地说。哈,那位他神魂颠倒的伟大的爱情哪里去了? “律师钱是我付的,你根本付不起。” “好,”艾丽逊同意了。“我自己来打这场官司。” “我也自己辩护,”罗德里克大声说道,一面撂下了听筒。过一会儿,他又拿 起来,说:“不,还是需要他替我们把手续办起来。” “想跟他串通一气吗?”艾丽逊温柔地问道。 “哼,真是低级,卑鄙、龌龊、丑恶、阴险、下流、令人作呕,存心不良,到 这个时候才……” “才什么?”艾丽逊问道,那模样真是天真到了极点。 “机器人?”他恶狠狠地冲她骂了一句。 她再也抑制不住,眼睛里不由怒火直冒。 报纸上不仅提到这场官司,还大张声势地渲染道:天然人控告机器人,提出离 婚要求。 这标题毫不惊人,因为人们自然会纳闷:为什么一桩天然人控告机器人、要求 离婚的案子值得登在头版上;世界人口毕竟有半数是机器人呀。每天都有天然人与 天然人、天然人与机器人、机器人与天然人、机器人与机器人离婚。对这么一条标 题,很自然的反应是:“那又怎么样?谁管它呢?” 然而,人们不需要具有特殊智力就会察觉到:这场官司内中必有奥妙。 报道是这样写的: 埃佛顿,星期二讯。 自最近赋予机器人以完全平等的法律权利以来,今天破天荒第一次发生天然人 与机器人离婚案。提出离婚的理由为:婚约的一方事先并未得悉对方是机器人。离 婚案以此为理由者亦属首次。此案之所以成为可能,是由于平等法作出了新的规定 :婚约中的任何一方不再承担说明自已是否机器人的义务。 鉴于这一今后势必影响千百万人的试验性案件的重要险,《昼夜报》将此案 (星期五开庭)作详尽报道。王牌记者阿诺娜·格里厄和华特·霍尔斯密司将向读 者介绍此一历史性审判的全部经过。格里厄是天然人,霍尔斯密司是机器人…… 报道接着提供了这一重大试验性案件中诸如有关各方姓名等细节,并顺便提到 ;虽然截至提出离婚为止,李夫康夫妇结婚只有十小时十三分钟,而登记册上尚有 比这更短的结婚记录哩! 《昼夜报》就此巧妙地打发了成千上万封急切地询问“此案是否创纪录”的读 者来信。 艾丽逊回到她的单身公寓,躺在长沙发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她想呀,想 呀,想呀。 她倒并不怎么难过;忧愁、怨恨、想入非非一向与她无缘。她总是用逆来顺受、 甚至恢谐的态度来对待生活中的悲剧。 “顶着吧,”她坚定地对自己说,“他伤了我的心。我原希望他会说,‘没关 系,那有什么两样?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呀’——诸如此类在爱情小说里男人常说的 话。可他却说什么来着?臭机器人!” 不错,生活跟爱情小说不一样,不然那就不成其为小说了。 她还不如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她依旧爱他,这样可以把她的感情表白清楚。 她早应该告诉他自己是机器人。也许,他有理由认为:她是想等到“尚未成婚” 不能再成为离婚理由时,再倒在他怀里自鸣得意地说出她是机器人。(可是那样做 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事情并不是那样!她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他们俩得慢慢熟悉后才会碰上 这个问题。一个人被介绍给别人时不会马上就说:“我已经结过婚啦,”“我曾经 因盗窃罪坐过五年牢,”或者,“我是机器人,你是吗?” 要是在她起初认识罗德里克的那几个星期里在谈话中提到过机器人,她是会谈 自己也是机器人的;但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当他向她求婚时,她确实没有想起告诉他自己是机器人的事,这问题有人在乎, 有人不在乎,而现在却好象属于后一种情况。罗德里克为人既聪明又开通,没有脾 气时也很随和。因此她以为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她从来没想到他对这事会介意。她只是随便提了一句,就象人家说:“我每天 早晨喝冰咖啡,你不会介意吧”一样。唔,差不多就是这样。她只是随便提了一句 …… 于是,幸福就此了结。 她思潮的愁波上忽然泛起一个念头:罗德里克究竟是真想打这场官司呢,还是 只是想证实什么事情?他要是只想证实什么,她愿意欣然承认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她需要罗德里克。她不太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也许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先让他在脸上踩一脚,然后再把她接回去。即使是那样,她也干。只要他把她接 回去,她甘心挨他一顿骂,让他对所有的机器人狠狠出顿气,把他不知在何处莫名 其妙地积累起来的偏见和仇恨通通发泄出来。 她伸手到后面拿起耳机,拨罗德里克的电话号码。 “喂,罗德里克,”她高兴地说,‘我是艾丽逊,别挂上。我问你,你为什么 恨机器人?“ 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她知道他在进行周密的考虑,包括应该一言不发地把电 话挂上在内。罗德里克可以说是一个谨慎的人,对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 “我并不恨机器人。”他终于吼道。 “那么,你只讨厌机器人姑娘?” “不是!”他嚷道,“我是研究心理学的,考虑问题直截了当。我并没有沾染 上种族仇恨、偏见、狂妄自大等——” “那么,”艾丽逊轻轻地说,“你只讨厌某一个机器人姑娘啰。” 罗德里克的声音也突然放轻了。“不,艾丽逊,这跟那没有关系,只是为了… …孩子的事。” 原来如此!艾丽逊不由热泪盈眶。那是她唯一无能为力的事,她想都不敢想它。 “你是说真心话吗?”她问道,“这就是你要提出的离婚理由吗?” “是。这就是我要提出的离婚理由,”他回答道,“我说的是实话。艾丽逊, 问题是你碰到的事是事先无法预料的。大多数人是要孩子的,但当他们发现自己不 能生育时,只好自认晦气。我家兄弟姐妹八个,我是最小的。你一定以为我们这个 家系稳如泰山吧?” “现在,其他的人全都结婚了,有的已经结婚多年。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结过 两次婚。不算我,加起来总共是十七人。但他们在生育方面的总成绩却是零。 “这是一个家庭的传宗接代问题,你明白吗?我们这伙人中间哪怕有一个孩子 ——一颗延续香烟的种子,我看我们也就不在意了。可是,一个也没有,只剩下最 后这个机会了。” 艾丽逊顿然倒在椅子上,她从来没有这样接近于伤心过。她听明白了罗德里克 说的每句话和它的含义。如果她有生孩子的机会,那么,为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 的爱情,她是决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的。 可惜,她永远也没有这种机会。 罗德里克在沉默中挂上了耳机。 艾丽逊低头注视着自己美丽的身体,这一回却丝毫没有沾沾自喜或心满意足的 感觉。相反,它使她恼火,因为它永远不会生孩子。虚有外表,徒有性的机构而没 有它最实在的功能又何济于事呢? 但是,她决不愿打退堂鼓,不愿对这场官司听之任之,不作辩护。她有办法可 想,总可以采取什么步骤。打赢这场官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可 以重新赢得罗德里克。 法官颇有点自命不凡,这在一开始就很明显,在契约法庭这种制度下,他拥有 相当大的权力,而且打算按自己的办法审理这个案件,从中得到乐趣。 他拱着双手坐在法官席上,心花怒放地把挤得水泄不通的法庭环视了一周。他 在作开场白时看到至少有五十名记者在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不禁喜形于色,得意 非凡。 “人们都把本案称为一件重要案件,”他说道,“事实也是如此。我可以告诉 诸位本案所以重要的道理,但那就会有失于公正。我们的出发点必须是这样,”他 以庄重而喜悦的表情向陪审团摇摇头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很喜欢这句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对本案所牵 涉的各方都不了解。我们没有听说过机器人。我们必须听取这一切以及其他的情况。 我们可以找任何地方的任何人来作证。我们必须在此时此地,对此时此地所听到的 情况,对本案的是非曲直(而不是对任何其他的事)作出裁决。” 他阐明了主旨后,又进而加以发挥。他在天际翱翔翻飞,时而腾空而去,变得 无影无踪;时而又象敏捷的黑鹰那样飞回来对牛弹琴。因为,当然啰,他的听众都 是些牛。他没有明说,也没有透露过这种意思,可那有什么必要呢。他只是向罗德 里克和艾丽逊投以慈祥而友善的目光;是他们俩给他带来了荣耀的时刻,他们不是 牛。 柯立厄法官可一点儿也不傻,还没有等他失去自已所引起的兴趣以前,他就回 到了法庭,开始审讯。 “据我了解,”他边说边瞧瞧艾丽逊,又瞧瞧罗德里克,然后目光又回到艾丽 逊身上,这是可以理解的,“你们都准备自己作辩护。这种手续不大正规,但也有 好处。你们先看看陪审团好吗?” 法庭上每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陪审团,陪审员们则彼此面面相觑。根据契约法 庭的规定,罗德里克和艾丽逊面对面地站在法庭两边。陪审团在艾丽逊的背后,可 以看到罗德里克的正面和艾丽逊的侧面,这样,谁在撒谎,可以一目了然。 “艾丽逊·李夫康,”法官说,“你对陪审团的成员有异议吗?” 艾丽逊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经过警察局严密审查而产生 的陪审团是非常接近于地地边道随意挑选的人群。 “没有。”她答道。 “罗德里克·李夫康,你有异议吗?” “有,”罗德里克挑衅地说,“我想知道他们中间有几个是机器人。” 法庭上出现了一阵引起兴趣的骚动。 这么说来,果然是一场天然人和机器人之间的战斗了。 柯立厄法官不动声色。“不符合规定,”他说道。“在法律面前,天然人与机 器人一律平等,你不能因为一个陪审员是机器人而对他提出异议。” “但是本案涉及天然人和机器人的权利啊!”罗德里克争辩道。 “本案与此毫不相干,”法官严厉地答道,“要是你是根据这个理由提出起诉 的,那我们不如趁早罢休,各自回家去吧。你不能因为你的妻子是机器人就要跟她 离婚。” “可她事先没有告诉我呀!” “这也不是理由。现在机器人决没有义务声明——” “这些我都知道,”罗德里克气愤地说。“难道非要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吗?我 没有跟法律打过多少交道,但是有一点我是清楚的:说甲等于乙可能不管事,而说 乙等于甲却能解决问题。好吧,那么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要求离婚的理由, 是艾丽逊婚前一直对我隐瞒她不能生育的事。” 这很明显是起诉的理由,但是有些人却仍感到惊讶。法庭上响起一片兴趣盎然 的嗡嗡声。现在有了争论的内容,官司总会有进展了。 艾丽逊望着罗德里克,想起她比法庭上任何人对罗德里克都更为了解,不禁莞 尔一笑。他镇定的时候人是精明厉害的,现在他正在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两眼牢牢 地盯着他,一面盘算着怎样才能使他生气,打乱他的阵脚,一面却又巴望他能控制 自己,不要出洋相。 法庭上要她上被告席,她仍在想罗德里克的事,心不在焉地答着话。是的,她 不同意离婚;对,她不否认对方所提出的事实。那么,她不同意离婚的理由何在呢?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个问题上来。“噢,那很简单;我用——”她扳了扳 手指头,说,“九个字就可以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不会生育?” 记者们在本子上写道:“全庭轰动。” 但是她知道这种轰动不会持久,于是又添了把火。 “我不想把我的全部申辩理由都说出来,”她说道。“眼下我只想说……”她 脸红了。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暗自喜欢;她原先没有把握自己是否做得到 这一点。“我不乐意说这种事,但是我看不说不行了。我和罗德里克结婚时还是处 女,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不会生孩子呢?” 那以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正常秩序。法官不能不用尽力气敲他的小木槌, 威胁说要把听众都赶出法庭。但是当艾丽逊和罗德里克的目光不期而遇时,他却咧 开嘴笑了笑,慢慢地摇着头。罗德里克至少是两个人,一个是急性子,脾气暴躁, 喜怒无常,感情用事;另一个(尽管有时很难令人相信)则是个心理学者,有分析、 权衡、区别事物并断定其含义的能力。 她知道他对她摇头是什么意思。她提出的论点纯粹是虚伪的,只能糊弄一时。 她知道自己是机器人,也知道机器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其他都是不切实际的。 “现在我们已经明确了本案的案情和某些事实,”法官说道,大声嚷嚷和乒乒 乓乓地敲小木槌累得他喘不过气来,‘艾丽逊·李夫康承认她隐瞒了自己是机器人。 事实上她完全有权利这么做——“他朝下面已经站起来的罗德里克皱皱眉头,问道 :”你想说什么?“ 这时,罗德里克又变成心理学家了。“法官,你刚才提到‘机器人’这个词儿。 难道你忘了我们谁也不了解机器人是怎么回事吗?我记得你刚才说过:”我们没有 听说过机器人‘。“ 柯立厄法官显然比较喜欢另外那个罗德里克,因为必要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 他压下去。“一点儿不错,”他冷淡地回答。“你打算自告奋勇来给我们讲讲吗?” “我打算让别人给你们讲讲。”罗德里克说道。 盖勒大夫走上了证人席。罗德里克面对着他,显得镇定而干练。听众大多数是 妇女。他懂得怎样充分显示自己的本事,事实上也做到了这一点。盖勒大夫钗银发 斑斑,仪态庄严,象一尊塑像那样冷若冰霜。 “大夫,您是谁?”罗德里克冷静地问道。 “我是埃佛顿托儿所所长,全州的机器人都是在我们那里制造的。” ‘您对机器人懂得很多啰?“ “是的。” “顺便提一句,也许有人想知道您是天然人还是机器人,您是否可以告诉我们?” “可以。我是机器人。” ‘噢。那么您或许可以台诉我们机器人是怎么一回事?最早的机器人是在什么 时候造出来的?为什么要造?“ “机器人就是人,跟天然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们不是人生出来的,而是人 造出来的。我想你们大概不要我告诉你们制造机器人的全部细节吧。从根本上讲, 先得有几个活细胞,这总是必不可少的,而后逐渐形成完整的驱体。没有什么两样, 我必须强调这一点。机器人也是人,从任何意义上讲,都不是人形机器或自动机。” 又是一阵骚动;法官不禁暗自发笑。罗德里克的证人看上去外象成了罗德里克 的负担,然而罗德里克只是点头。显然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大约二百年前,”大夫继续说,“形势毫无疑问地表明,人类很快就要绝种, 人口每一代人递减一半。即使人类生命继续存在下去,文明也无法维持…… 这一段话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枯燥乏味的,就是盖勒大夫本人对自己说的话似乎 也不大感兴趣,因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然而,法官未予干涉,这些话都是极为切 题的。 原先机器人只不过是—种实验。因为一开始就取得惊人的成功,所以引起了人 们的兴趣。很少有失败的事例,惊人的成就屡见不鲜。人们一旦发现这个秘密,就 可以用人工的方法制造同男人和女人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只有一个小小的缺陷:他 们不会生育,无论是机器人互相婚配还是同天然人婚配,都是如此。一切都正常, 只是从来没有怀孕的事。 但是,当天然人的人口逐渐减少,社会服务行业变得迟缓、效率减低或纷纷倒 闭时,自然有人会想到这个聪明的念头:为什么不让机器人来做呢? 于是机器人问世了,并被训练成为服务人员。开始时他们的地位比牲畜还要低 下;后来,替人类说句公道话,等到机器人也是人这一点越来越清楚时,这种情况 总算有所改变。接着,机器人的社会等级上升到显贵的奴隶地位。然而,古怪的是 只有一种制造机器人的方法,那就是先制造机器人婴孩,再让他们长大。至于机器 人成人,就连愚蠢的、不完善的也制造不出来。他们长大后跟天然人一样,有外有 坏,也有不好不坏的。 后来,情况又有变化。天然人的人口忽然直线上升,出现了一个复兴时期。有 一阵子甚至又发生了失业现象。把机器人都杀光,当然是不人道的,但是,另一方 面,如果发生饿死人的现象,那就不得不如此了。 人们果真这样做了。 机器人的制造停止了,天然人的出生率又下降。于是再制造机器人,天然人的 出生率又上升。 最后,事情变得很明显。人类逐渐消亡的原因并不是由于节制生育,而是由于 生育能力日渐衰退。近年来,天然人不论男女,大多数都失去了生育能力,其中一 部分原因是心理上的。机器人是一种挑战,他们在天然人心底深处激起一种无法消 除的紧张状态。 于是达成了一种折衷办法。机器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制造——一是起到刺激 作用,使人类继续存在下去,几乎是填补损耗;二是担当各种肮脏的工作,使一个 人们为之盲目牺牲的经济体系在人口骤减的情况下得以顺利运转。 机器人甚至在初期就有支持者。奇怪的是,不是机器人自己为争取平等而斗争, 而是天然人之间互相斗争,逐渐赋予机器人平等权利。 斗争得最起劲的是那些不能生育的天然人。这些人如果想有儿女,唯一的办法 是领养机器人孩子。很自然,他们尽情地宠爱和抚育他们,就象对待亲生儿女一样。 逐渐地,他们真的把他们看成自己的亲儿女,因此,他们对于一切要求取消对机器 人限制的建议,都举双手赞成;自己的亲儿女总不应该当作下等人看待啰。 这就是盖勒大夫所作证词的梗概。法庭上秩序混乱,法官两眼望着天花板,陪 审员们望着艾丽逊。只有罗德里克很有礼貌地在倾听盖勒大夫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