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雷德福和他的朋友们筹不到钱参加旅行,他们总是围坐在佛罗里达州圣彼 得斯堡的威廉公园的树下,当其他人都已走了时,他们便整天谈论。确切地说,他 们并不希望那些有钱的旅游者遭到不幸,只因为有些人有钱去干那种蠢事,而另一 些人却不得不想方设法靠社会救济和从孩子们那里寄来的一点点小额汇款来维持生 活。正因为如此,看到上帝所特选的少数人逐日走进大超脱旅游公司的亭台,而后 确实又回来了,这就使他们感到万分痛苦。 “该死的傻瓜,”丹在愤怒中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总该认为,一旦他们到达 他们所要去的地方,他们就该有诚意留在那儿。” 他的妻子西达总是设法使他冷静下来,说道:“也许他们有不能留在那里的原 因。” “有,又怎么样?”丹紧紧地抿起双唇,因为新镶的牙齿不合口而感到恼火。 “我要告诉你一桩事情,西达,我要是有机会去参加旅游,他们把口哨吹坏了我也 不会回来。” 他们每天清晨聚集在一起,坐在半圆形的凳子上,看着大超脱公司红黄绿三色 霓虹灯招牌闪闪发光。他们彼此已相互了解,他们这群老人坐在那里:雷德福夫妇, 眼戴太阳镜身穿网眼衬衫的希基·沃什伯恩,大玛吉·蒂姆和帕齐·奥尼尔(他们 一个八十二,一个八十,不论走到那里还是手挽着手),有名的花花公子,戴着黑 白眼镜机智聪明靠妓女养活的浪子艾格。他们住在明镜湖附近的寄宿舍和便宜的小 旅馆里,在黎明的晨曦中,他们来到这里,低声问好,并且按每个人平时固定的位 置在凳子上坐下来。有时艾格带个七十多岁衣著整洁的女人来,但是其他人都宽容 她的出现。不论她是谁,她都持续不了多少时间。偶尔有个不明情况的局外人天真 地坐到他们的位子上,他们就会故意咳嗽以示抗议,他们那样哗拉哗拉地摆弄着晨 报,尖声尖气地干咳起来,这就使人不会再重犯这样的错误。 重要的是必须在第一个旅游者来到之前就到达那里,那么他们可以在游人进入 亭台时把他们点点数,并且在傍晚他们回来的时候,还要准确地把他们点清楚。他 们尽量靠上去看每一个游客。当旅游结束游客走出来时,他们要想看看这次旅游使 这些人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种老人都自备有午餐,放在线袋里或用棕色纸头包起来,但是一般说来,他 们从九点钟就慢吞吞地啃起来,这完全由于神经激动,到了十点钟,当亭台顶部的 闪光灯发出出发的信号时,他们在一阵沮丧情绪的影响下,通常都已把午餐全部吃 完了,只有剩下来的面包屑和三明治纸头沾满了他们的衣襟,他们无事可做,便把 它们拍掉,等待下午二时的音乐会,如果下雨,音乐会就会取消。 五点左右,旅游者回来时,这群老人通常变得狂热起来,因为一下午那段最令 人感到沉闷的时间都消磨在谈论有钱的游客此时此刻可能干些什么事,他们在哪里, 那地方又象什么样子,在什么情况下才肯定不会再回来以及这些吸血鬼的行为举止 等等。据谣传,一旦你到达那里,不论在什么地方,你就变年轻了。任何人都不能 确切地说明这些人为什么都回来了,他们看起来为什么没有差异。或者当他们把一 个旅游者拉到一边,想从他那里挤出点消息来,为什么他们根本得不到答复,或者 比没有答复更加糟糕。他们这种表现使西达想起她姐姐雷亚刚度蜜月回来的事,她 把雷亚单独地拉到一边,她狂热的追问姐姐,度蜜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雷亚不是 尽量要告诉她而却说不出来,就是极力做出要回答的样子而却找不到真正够说明问 题的办法。 西达或许是因为觉得很难想象。他们参加大超脱旅游公司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在那里又干了些什么事情。因此她总是考虑妇女穿的衣服,大部分是浅蓝泛绿, 或是淡红颜色,因为这对他们打皱了的皮肤“有所补益”。那些有钱的女人,她们 都有银灰带蓝色的头发,而且还不论天气多么热,不论他们去的地方多么热,她们 都披上银灰深蓝色貂皮披肩。她厌恶貂皮、钻石和银白色或金黄色小羊皮的平底半 高跟鞋。她恨她这一生和丹辛辛苦苦一辈子,却落到这般地步,坐在佛罗里达州圣 彼得斯堡公园的长凳上,在一栋房子里有两间却还不是自己的。筏子们不大来看望 他们。他们连一部汽车也买不起。一切听起来确实很好,当他们回到家里在冰天雪 地的博伊西憧憬着未来生活,当然他们没有预料到寒来暑往他们会一直羁留在这里。 他们曾以为丹拿到的支票会派更多的用场,而更加令人不堪设想的是他们两个都没 有料到他们会如此老迈龙钟。 她不象关怀丹那样关怀她自己,她不喜欢躺在床上听着他那粗糙的呼吸声,她 不喜欢他每天早上不得不花半小时的时间在浴室里咳嗽吐痰而后才能出来度过这一 天,她不喜欢看到他走起路来日益缓慢,而她最不喜欢的还是他那面孔瘦削胸腔干 瘪的样子,因为她记得他曾是面孔方圆,肌肉丰满。她弄不清楚他从什么时候开始 消瘦起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开始颤抖。她记不清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在夜间睡 梦中哭着叫喊“妈妈”时把她惊醒。 他们宣称,大超脱旅游公司把你送到使你返老还童的地方去。那里必然有什么 毛病,因为似乎无人愿意在那里逗留。但是假若丹想要到那里去,不论是什么地方, 她也要去的。当她在这个早晨看见他围绕着亭台蹒跚而行,她意识到他们若是要去 的话,还是早点去为妙,因为他现在日益乖戾,更加衰弱了。她自己也开始半夜醒 来,感到头昏眼花,宛若一切既要从她下面陷下去,所以她不能不考虑他们两人留 在世界上的日子究竟还有多长。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这个早晨从亭台周围走回来之后说道,“我想我们能办得到。” 艾格和其他的人都聚集在他的周围,听他讲述他的计划,西达明白她将和他们 一道去。 艾格将充当做内线的人,但他们每个人都在总计划中扮演一个角色。一旦艾格 的那位有钱的新女友为他买进去,希基·沃什伯恩就假装心脏病发作,倒卧在亭台 外边肮脏的地上,以便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当服务员跑出来照顾希基,奥尼 尔夫妇就向他冲去,用帕齐的购物提包套在他的头上,大玛吉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背 后,雷德德夫妇就用西达的蓝色的大丝巾把他捆起来,这时艾格就从里面把门打开, 然后…… “是呀!”帕齐·奥尼尔说道,“以后又怎么办呢?” 丹耸耸肩膀,似乎也不知所措:“我想我们就按情况随机行事。” 首先是艾格必须有个富有的女友的问题,他们得为他找一个,所以从上午九点 到下午五点,他们在索仑诺公园和文诺伊公园阔步漫游,一直走到希尔顿新市区。 当他们认为他们物色到了适当对象,艾格便从侧面走上去,在紧靠她旁边的凳子上 坐下来,其他人就走开。他们把下个月多余的钱凑到一起,让艾格能够请她到外面 去吃饭。艾格准备请她跳舞时,希基·沃什伯恩为了表示他支持这一计划,就牺牲 了他那件浅黄色的晚礼服,蒂姆·奥尼尔用颤抖的双手拿出一套钻石饰钮,这套钻 钮看起来好象长年累月放在古老的人造革的珠宝盒里从未动过一样。虽然他们都一 向钦佩艾格的那一手,西达和帕齐还是进一步忠告艾格,当他和女友单独在一起时 应该如何行事。除了大玛吉以外,他们都同心协力投入这一计划,大玛吉甚至也没 到公园来送艾格去赴这次伟大的约会。 帕齐吻了他的面颊,西达在他钮扣洞上插了一枝红石竹花之后,男的就陪他走 到专为赴约会而从廉价租车处雇来的布蓬汽车旁,然后他们才回来。他们大家(除 了大冯吉)围坐在公园里,一直谈到天黑。他们发现他们自己为了要参加大超脱旅 游公司的旅行而要抛弃的一切既都感到悲伤,又因为一旦到了那里,不知道是什么 地方,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而感到恐惧。他们不知道艾格和他的女友现在在干 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回忆象萤火虫的闪光忽隐忽现。他们陷入怀念他们从未有过 的东西的幻境之中。 等到他们起身回家去的时候,他们的老骨头都僵硬了,有的人的关节也不灵活 了。所以帕齐不得不扶蒂姆站起来,西达不得不给希基·沃什伯恩捶了二三次背才 使他能走动。 他们知道他们应该回去美美地睡一觉,为大旅游要休息好,但是他们却在公园 外面人行道上留连忘返,直到丹坚决地说道,“哦,明天是伟大的日子。”他们都 点点头同意。 虽然并没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点,但他们都认为它是个伟大的日子。 事态的发展证明它是个伟大的日子。 艾格的篷车停在月光清晰的湖边,他使用甜言蜜语和熟练的抚摸女方颈顶相结 合的手法,取得了胜利,因为这使她回忆起对他们说来多少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情——告诉她只要她给他付大超脱旅游的旅费,在绿草丛中就会出现如意的妙事。 他约会回来后,心情十分激动,就在深更半夜打电话给每个人,把一切都告诉 他们。他打电话时唯一睡觉的或是假装睡觉的是大玛吉,她对电话打了个大呵欠才 说道,她猜想她早上会到那儿,是的,她记住了对她的指示,她连一次也没有问一 下约会时他是否玩得很痛快。 那天夜里,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入睡,他们在月光下躺着,幻想,策划或出谋献 策: 大玛吉弯曲着身子睡在弹簧床的陷窝里,并且发誓她的头等大事就是把艾格的 女友干掉,那她就可以占有他了。她要叫他先在地上爬一阵,然后才原谅他,才永 远地爱他。 希基·沃什伯恩躺在祖来的房间里,想到他是二十一岁,他相信他到了新地方 将永远是二十一岁。他已经记不清楚二十一岁那时他象什么样子了,但是他认为他 能掌握的。 奥尼尔夫妇分别睡在一对分开的小床上,隔着空间相互抚摸着瘦骨嶙峋的手。 蒂姆正在想,如果他们到了那里都年轻起来了,或许帕齐和他会恢复到他们两 人结婚之前的那种情况,那么他就接近她,好好地看看在那里的容光焕发,身材丰 满的少妇。 艾格也在想所有的女人,但是他的思想却更加特殊。 西达听见丹的咳嗽声,却尽量静静地躺着,屏住她的呼吸,恐怕惊动了他,使 他咳得更利害。 事实上,丹在天亮以前就起床,精力异常充沛,兴奋地催促着西达赶快准备, 他们俩人都要洗澡,仔细地打扮起来,好象要去觐见女王。丹坐在床沿上,焦急地 看着西达按着他的要求—件一件地试穿衣服,最后决定穿那件熏香的巴里纱,这件 的颜色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所穿的那件衣服的颜色一样。 他们很早就来到了公园,其他人也是如此。 大玛吉一下就坐在她平时的坐位上,把网线袋放在两脚之间。西达问她袋子里 装了些什么东西,她不回答,一把就把袋子撂开了。 奥尼尔夫妇已经招他们的三明治吃完了。 希基·沃什伯恩不停地踱来踱去,好象忘记了什么而竭力要把它想起来似的。 到教堂的钟敲八点的时候,他们象提线被拉紧而突然动起来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