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一百五十年长的又一次睡眠并没有使我非常兴奋的心情稍稍平静一点。当 我醒来时,我想到,漫长的黑夜,不可想象的飞行……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们都 会醒来,大家又见面,并将亲眼看到统治那个星球的文明世界,看到半人马星座的 那些巨大的太阳。 当我一动也不动地躺着时,我脑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一次,我觉 得时间过得很慢。然而……我回到清醒状态一共有三次,每一次延续的时间相当于 一个白天。 老实说,我看到勃莱克、朗飞以及潘汉的时间只有一天半。从那女郎的两片红 唇轻轻地印在我的嘴上,把我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的最甜蜜的吻给我那个时刻以来, 我清醒着的时间只有三十六小时。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几百年的时光一秒接一秒地流逝了?为什么会有这 种恐惧而空虚的思想:我在漫长深沉的黑夜中,在深不可测的深渊底下游荡? 人的头脑准道这样容易上当? 我相信终于找到了答案:我活了五百年。我身上的细胞、各种器官园都在活动。 在这段不可思议的时间内,我的大脑有一部份仍保持着知觉。这并非是难以想象的。 此外,当然还有心理方面的因素。现在,我明白已经过去了五百年。我明白… … 我头脑中突然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这十分钟的呆滞状态已经结束。我小心翼翼 地开动了自动按摩机。 机器的两只柔软的手捏揉我的身体约有一刻钟之久。这时舱门打开了,光线射 边室内,勃莱克的影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猛地转过头去看他,以致引起了一阵眩晕。我赶忙把眼睛闭上。我听到勃莱 克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分钟以后,我已经能够把他看得清楚了。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碗汤。他用一 种奇怪的阴沉沉的神色凝视着我。 最后,在他长长的面庞上浮现出含糊的微笑。他低声说:“比尔!你好,嘘! 别说话。我来喂你吃汤,你躺着别动。你越早点起来,我心里就越高兴,” 他露出一副阴优的神气,接着说:“我嘛,在十五天以前就醒来了” 他坐在我座椅边上,一匙一匙地喂我吃汤。这时,只有自动按摩机发出嗡嗡的 响声。我的力气慢慢地恢复了。随着时间的逝去,我越来越感到勃莱克那种脸色可 疑。 最后,我终于能够开口用沙哑的口音问道:“朗飞呢?他醒来了吗?” 勃莱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皱起眉头,表情变得更阴郁,只简单地说: “他发疯了,比尔。是武疯,要绑起来。我不得不把他捆上关在他的房中。现 在,他安静—点了。开始时,他象一个患失语症的病人那样唠叨个不停。”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你疯啦?朗飞从来不是这样神经过敏的。他精神有 点消沉,身体有病,这些我认为是可能的。但要说他因为想到时间过了几百年,他 在地球上的朋友都已死了而发疯,这是决不会的。” 勃莱克摇摇头说:“比尔,不光这样……”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你还得准备接受一个可怕的打击,一个你从来没有经 受过的打击。” 我盯住他的脸,突然感到内心—阵空虚。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显得冷酷无情,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经得起打击的。别怕!比尔, 你和我两人都是粗人,不论在公元前一百万年或公元后一百万年,不论在这儿或那 儿着陆,对我们来说都不会带来什么不便。我们仅会互相握握手,说道:”伙计, 怎么到了这个地方?真有意思。‘“ 我打断了他的话:“南特,说真的,到底发出了什么?” “当我在读你的关于那艘燃烧的飞船的报告并看了它许多照片时,我突然想起 了一件事,十五天之前,阿尔法星系的太阳离我们很近。我们飞船的平均速度是每 秒五百英里,那未它们离我们有六个月的距离。我对自己说:”好吧,试试无线电, 看看能不能收到它们的电台。‘“ 勃莱克苦笑着说道:“这下可好,在几分钟内,我就收到几百个讯号。它们分 布在七个波段中,就象—套大小不同的钟在齐声轰鸣!” 他不出声,只是凝视着我,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可笑。接着他口气可怜地轻 轻说道: “比尔,我们是宇宙文明区域里的两个大傻瓜。我把事实真相告诉朗飞后,他 竟沮丧极了。” 勃莱克不说话了,再一次沉默下来。我的神经则紧张到要爆炸的地步。 我再也抑制不住,就开口说:“看在上帝面上,老伙计……” 我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做什么动作。我脑中豁地一亮,便明白了。 我声音低沉地咕哝道:“你是说……” 勃莱克点头表示同意。他用悲哀的语调结束了这段对话:“是的!就是这样! 他们已经用搜索光和能流屏把我们的方位测量去了。有一艘飞船正飞过来和我们会 合。我只希望他们能帮吉姆一点忙。” 一小时以后,我坐在驾驶座上,看到黑沉沉的太空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闪光。 过了一会儿,这道闪光一下子变成一艘巨大的星际飞船。它和我们相距不到一英里, 齐头并飞。 勃莱克和我两人互相对望着。 我声音发抖地低声道:“他们不是说这艘飞船在十分钟前才起飞?” 勃莱克点点头:“他们从地球飞到半人马座只需要三小时。”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这真象在我头脑中爆炸了一颗炸弹。 我叫起来:“什么,三小时?可是我们要五百年……” 我颓然倒在椅上,出了一口粗气,低声说道:“三个小时?我怎么会忘记人类 一直在进步这个基本概念呢!” 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突然,我们面前出现一堵象峭壁一样的墙,上面开了 一个黑色的窟窿,它越来越大。我操纵飞船对准这个洞口飞去。 我看了一眼后部屏幕,知道那个黑洞已经在我们后面封闭上了。我们面前出现 许多光线,它们都对准一扇门射过去。当我正要将飞船停降在金属地面上时,在我 们的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勃莱克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这是卡塞拉哈特。到目前为止,是我直接与他 通话的唯一的一个人。” 卡塞拉哈特非常象一个举止文雅的大学教授。 他微笑着说:“你们可以从飞船里出来了,你们就从看到的这扇门走出来吧。” 我们努力一番,总算勉强钻出我们的飞船。当我踏上接待厅的地面对,我感到 这里非常宽敞。我记得宇宙飞船的机库也是这样宽敞,可是这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 气派。 我对自己说:“我的神经在作怪了。” 可是看得出来,勃莱克流露的神气和我的一样。我们静静地走过那扇门,进入 —间奢华的厅堂。 只有帝王和电影女明星走入这样宽广的大厅时才会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四壁都 悬挂着名贵的壁毯。有一阵子,我真的认为这是些壁毯。但是后来,我明白了这是 别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我说不出来。我在朗飞家中看到一些华贵的家具,但是 根本不能和这个大厅以的家具相比。这些长靠椅、安乐椅、台子都闪闪发光,好象 它们是用五彩缤纷的光做成的。不!这不对,它们根本不是在发光,它们在…… 在这方面,我无法弄清楚。 我没有时间去进行细致的观察和考查。有一个人,他的穿着和我们相似,从椅 子上站起来。我认出来了,这是卡塞拉哈特。 他微笑着向我们走过来,突然间,他放慢脚步,缩起鼻子。他匆匆地和我们握 过手,便退到十英尺以外的一只椅子旁,一本正经地坐下来。 他的行动粗鲁得吓人!然而,他离我们远一点,这倒使我很高兴。因为在握手 的短短一瞬间,我闻到一股淡淡的令人恶心的香气。这是一个洒香水的男人…… 我身上打了一阵寒战。人们难道都变成了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了吗?卡塞拉哈 特做了一个手势,请我们坐下。我照办了。他的接待真古怪! 他先讲了下面这几句话: “我必须提醒你们注意,你们的朋友得了精神分裂症。我们的精神科医生现在 只能临时给他治一治。要痊愈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治疗,还需要你们方面充分的完全 的合作。你们必须心甘情愿地赞同治疗朗飞先生的各种方案。如果他的病情变得危 险,那当然又当别论。” 卡塞拉哈特向我们笑了笑。按下去说道: “请允许我代表半人马星座的四个行星向你们表示欢迎。眼前这个时刻对我来 说是个伟大的时刻。从童年时代开始,人们就对我进行训练,其唯一的目的就是将 来做你们的顾问和向导。我过去研究的是过渡时期美国的风俗、习惯以及语言。现 在,摘取这种研代的果实的时刻已经到来。我对此欣喜若狂。” 可是看起来,卡塞拉哈特并不象沉醉于狂喜之中。他一直在可笑地缩着鼻子— —这点我早已注意到了。他的整个表情流露出不快的神色。但是他讲的话却尤其令 我惊奇。 我问他:“你说你研究过美国的语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人们都不讲这种通 用语了吗?” 他微笑道:“当然讲的。不过它发生了变化。它已发展到这种程度,我可以坦 白地这样讲——就是最简单的语句,如‘是的’,你也难以听懂。” “噢。”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勃莱克咬着下嘴唇皮。末了他提出个问题:“你能不能详 细地讲一讲半人马星座的情况?当我和你通无线电话时,你告诉过我。居住中心已 改为城市群这样一种结构。” “我很高兴让你们去参观所有你们想去的大城市,你们是我们的客人,你们每 人将支配几百万元钱款。你们可以随意花用。” 勃莱克吹了一声口哨表示惊讶。 卡塞拉哈特接下去说:“……可是我必须通知你们一件事。最要紧的是,你们 不能使我们的同胞失望。所以我们诚恳地要求你们不要到街上去散步,也不要跑到 群众当中去,不管采用何种方式,你们和他们的接触,绝对限于通过电影新闻片和 无线电台的介绍。否则得把你们放在封闭的机器内,再和他们见面。假如你们当中 有人打算和他们结婚,他应该趁早放弃这个想法。” 勃莱克惊讶地问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也想提出同样的问题。 卡塞拉哈特用坚定的口气说道:“应该不让任何人知道你们身上发出使人恶心 的气味。否则这会严重损害你们的财政收入。” 他站起来说:“现在我要走了。以后我在你们面前戴面罩时,希望你们不要见 怪。向你们致意。先生们我……” 他不讲了,眼光看着勃莱克身后的什么人说道:“哈,你们的朋友来了!” 我迅速地转过身来。勃莱克也把身体转了过来。 “好啊,伙计们。”朗飞愉快地从门边打了个招呼。他接着做了个鬼脸说道: “我们上了大当了。” 我的喉头哽塞住了,冲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摇了几下,然后把他紧紧地拥抱 住。勃莱克跟上来也想这样做。 当我们松开后,卡塞拉哈特已不在了。这样倒好些。我听他后面讲的几句话, 真想给他几耳光。 朗飞说:“好吧,我们走。” 他轮流看着我和勃莱克的脸,一面笑着一面轻松地搓着两只手。他接下去说: “一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考虑要提的问题……” 他转身向着卡塞拉哈特,开始问道:“为什么光的速度恒定不变?” 卡塞拉哈特的眉头连皱也不皱一下就说道:“光的速度等于gd的立方根的三 次:d是空时连续区,g就是重力,即包含在这空时内所有物质的极限的光和。” “行星是怎样形成的?” “一个太阳在它所存在的那部分空间,必须保持平衡。它发射出的物质,就好 象船抛在水中的锚。这是很粗略的一个介绍。我可以把这个回答列成数学公式告诉 你们。但是我必须写下来才行,此外我还不是一个学者。不过这些事,我从儿童时 代起就知道了。至少我对它们有个印象。” 朗飞皱着眉头说道: “等一会儿。一个太阳发射出物质。没有受到压力,只是为了……为了保持自 己的平衡?” 卡塞拉哈特张大了眼睛说: “当然不是单纯为了这个!我告诉你,施加在太阳上的压力是很大的。假如它 不保持这种平衡,它就会摇晃起来,冲出它所在的那部分宇宙空间。只有几个独身 的太阳才学会在没有行星支持的情况下保持它们的平衡。” 朗飞急问道:“几个什么?‘ 我看他已经忘了他准备好的向卡塞拉哈特开炮的那些问题。但是当我听着卡塞 拉哈特的解释时,我中止了想别的事情。 “一个独身的太阳是一颗M极星。它的年岁很老,已经冷却了。人们所知道的 温度最高的独身太阳是八十八度(摄氏),最低的是七度。从字面来解释,独身太 阳就是一个年龄大了,不合群,脾气古怪的流浪汉。它的最大特点是不许在它的四 周存在任何物质。这当然容忍不了行星的存在。可是连气体,它也不能接受。” 朗飞听了这些,陷入了沉思。他琢磨着这个回答,还想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利用这个机会问道: “你刚才说了,你不是学者,但也懂得这些。这使我产生了兴趣。我们那里, 所有的孩子一生下来或稍后一点就懂得原子火箭的原理。到了八九岁,他们就装拆 一些特别制造的玩具。他们脑中想的全是原子火箭一类玩意儿。在这方面一有新的 成就,他们马上就毫无困难地学到手,我很想知道这种情况在你们那里叫什么?” “这叫阿德来地克南德①。我已经讲给朗飞先生听过,但是他的头脑好像连最 简单的道理也拒绝接受。” 「①阿德来地克南德:这是作者臆造的一个词。」 朗飞已经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撇了撇嘴,高声说道:“他要我相信电子会思考。 这一点我想不通!” 卡塞拉哈特摇摇头说: “不是的,它们没有思想,但是它们有它们的心理。” 我也高声问道:“有电子心理学吗?” “这就是阿德来地克南德。我们那里随便哪一个孩子都……” 朗飞打断他的话,抱怨说:“我知道,任何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能够给我讲这些。” 他掉转身来对着我们:“所以我准备了一连串问题要提出。我对自己说,只要 我们掌据了若干基本理论知识,我们就会弄明白这个叫阿德来地克南德的玩意儿, 就象他们的儿童那样。” 他又掉转身朝着卡塞拉哈特:“下面—个问题:什么是……” 卡塞拉哈特看了一下表,不让他再说下去:“我很抱歉,朗飞先生。如果要乘 气垫船到潘汉行星上去,现在就要走。你在路上再问我好了。” 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朗飞回答我说:“他要我们去参观在潘汉行星欧罗巴山上的大实验室。你去吗?” “我不去。” 勃莱克耸耸肩,说:“我一点也不想奇形怪状地穿上卡塞拉哈特拿来的飞行服。 这种服装上面会留下我们的体臭,却不会留下他们身上的气味。我留下来和比尔作 伴。我们打扑克,拿存在国家银行我们户下的那五百万圆作赌本吧!” 卡塞拉哈特转身向门口走去。在他戴的肉色面罩内,他的眉头很清楚地皱了起 来。他发火了,说道:“你把我们政府送的钱拿来乱花。” 勃莱克反驳说:“不用又拿来做什么呢?”勃莱克说,“我们身上都发出臭味 啦!” 朗飞和卡塞拉哈特走后已有九天了。我们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是第三天他打 来的一次无线电话:一切都很好。 勃莱克站在窗前。我们住的这套房间俯瞰着新美利坚城。我躺在长沙发上,脑 中想着一大堆事:朗飞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我所听到和看到的这五百年来的历史情 况等等。 我停止了遐想说:“南特,不要再去想它了。这跟饮食习惯不同而造成的人体 新陈代谢变化可能有关;他们吃的食物都从遥远的星球运来。他们的嗅觉器官毫无 疑问地比我们的灵敏。对卡塞拉哈特来说。接近我们简直是受罪,而我们却只闻到 他身上一股我们不喜欢闻的气味。这有什么办法!我们才三个人而他们却有几十亿 呢!坦白地说,对于怎样迅速地解决这个问题,我并不表示乐观。因此,最好的办 法是听其自然。” 因为勃莱克不回答,我就继续沉浸在幻想之中。我沉睡五十三年后发出的电文, 地球上已经收到了。因此当公元二三二○年,即我们出发后不到一百四十年,当用 于星际飞行的发动机发明以后,大家就了解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