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熊市城西四英里的地方,有一条布朗里小河。小河两岸长满了茂密的树林, 它象一条绿色带子一直飘到布朗里农场的边缘。在干旱的夏季,布朗里小河的水很 浅,闪亮的卵石遍布河底,水流激起朵朵浪花欢乐地向前。 十三岁的古比涉水而上,投钩拉鱼。他以为在这儿不会碰到老费特·布朗里, 但当古比弯下腰四处探视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台小拖拉机不知什 么时候压塌了低矮的河堤,静静地躺在泥沙中一动不动,清澈的河水绕过它的头部 打了一个漩窝向后流去。古比收起鱼线,向拖拉机走去。这时,一个可怕的东西窜 入他的眼帘,使他脸色发白,毛骨悚然,浑身打颤。 就在那棵古老的柳树浓萌的水面上,离拖拉机几英尺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张熟 悉的男人的脸,这是老费特·布朗里的脸!古比差一点一脚踏在上面,他尖叫了一 声,拔腿住回飞跑,慌乱中,几次跌入泥坑里。 根据法医慎重的判断:费特·布朗里的死是天祸,不是谋杀,用于遗嘱认证案 件,并非刑事诉讼案。 很明显,这个老守财奴是想多砍些柴禾,以备冬天的到来——纵然在他的潮湿 的农舍旁,已经堆满了柴捆,而且其中有些早先砍下的柴禾已经发霉腐烂。看来, 费特很可能开着生了锈的拖拉机,沿着树林小道向小河开去,准备从浅滩渡过,不 幸撞到一棵大榆树上。可不是嘛,当他的躯体从水里被拉上来时,他的镰锯还挂在 拖拉机上哩。 法医认为,拖拉机在小河边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其中一个轮子撞到浸泡在水 中的树干上。老费特可能下到水中为拖拉机排除障碍,当他把影响车轮转动的木头 搬走后,拖拉机又自动转动起来,或者是拖拉机本身出乎意料地从河堤上滑了下去, 把费特压到河底。沉重的机身,几乎是全部压在他的腰部。他的头、手和胸部都留 下了在溪流中挣扎的痕迹,惨状不堪入目。 费特又似乎是在艰苦的挣扎中死去的。因为看来他被压在下面那段时间,甚至 数小时之内还是活着的。从他手上划破的伤痕来看,他当时神志清楚,竭力要抓住 古柳垂枝,企图把头部露出水面,可是垂枝断了,这时可能他精疲力尽,再也抓不 住了,终于沉溺在浅水之中。 在小古比发现尸体之前,费特可能死有三天了。费特·布朗里是一个鳏夫,一 生孤独,有时他好几个周末都不进熊市城,而别人也犯不着去找他。 现在费特的鸡没有喂,失散在树林里。他的狗也失踪了,可是他的牛却还在草 地上无忧无虑地吃着草。一群群蜜蜂从几十只蜂箱里飞出来,在冬青树墙四周嗡嗡 叫,还象往常一样忙着采花哩。 熊市城关心费特去世的人寥寥无几,远没有关心他的牛和蜜蜂的人多。数十年 来,费特没有交过一个朋友,虽然谣传他积蓄了大量的硬币。 “真是天报应!”城里的人私下议论纷纷。这是对费特这种下场的最恰如其分 的描述。 不过有一个情况使法医有点迷惑不解:费特的钱包到处找不着。那是一个老式 钢质拉练小皮包里面或许装了存款单和遗嘱。大概从开始用银元的时候起,他就一 直带在身边,这可以证明费特把钱都存入了银行。 费特的钱包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他用一种奇特的链子牢牢地把它系在工装 裤上。可是此时在他身上并没有发现那个大钱包,拖拉机周围也没有,同时也不在 那个破败的仓库里。会不会从工装裤上松脱下来被水冲走呢? 古比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他不会偷拿死者钱包的。两位邻居根据法医的意见, 拿着耙钩下到河里四处扒捞,也还是没有发现那个钱包。 公众普遍认为,费特埋在地下的钱至少同存入银行的钱一样多,并且他决不会 冒险地随身带着一笔巨款。 鉴于以上情况,法医先生把此案提交给县遗嘱认证法官。 台塔斯·摩莱登先生,曾在美国防军骑兵部队任过一段时间的骑兵中校,在波 多县当遗嘱认证法官也已经十多年了,很有声望。他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外勤人员, 尽管上了年岁,还是那么壮实。从他那炯炯的眼光里,仍然可以看出他的机智和幽 默。法官先生过去对费特·布朗里的情况略知一二,就象他了解波多县里大多数古 怪的人一样。他怀疑吝啬的老费特把他的相当财产藏到某个地方去了:一个手攥得 很紧的单身汉,大半生什么也不买,不抽烟,不喝酒,又不招待人,而且拥有一个 好农场,钱总归会积累起来的。法官的妻子死也不相信象费特这样衣服褴褛的人, 在他的乡镇里竟是一个富翁。然而法官先生倒另有想法。 摩莱登法官指定一位主管该乡镇的阿培·雷登作为已故的费特·布朗里的遗产 监管人。 阿培·雷登的诚实是无可怀疑的。他是一个瘦削的人,有一副饱经风霜的阮乐 观而足智多谋。 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可能有费特的遗嘱。毫无疑问,死者的弟弟维吉尔·布朗里 是费特的假定继承人。他居住在大城市里,把不动产拍卖了。法官先生没有见到过 维吉尔·布朗里。不过阿培·雷登说,死者的弟弟自己也挣了很多钱,穿得富丽堂 皇,可是除了对他的妻子和宝贝女儿十分慷慨之外,也和老费特一样小气。阿培· 雷登还说,费特和维吉尔互不相爱,但是这位城市守财奴往往每年要去拜访乡里守 财奴两三次,或许是他留恋他老家的农场建筑,虽然房舍凋蔽,环境凄凉。如果费 特未留下遗嘱而死去,继承权就一定归于维吉尔和维吉尔的妻子、女儿了;即使费 特有遗嘱,雷登认为,可能维吉尔还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为什么?”法官想了解内情,“假如,正象你所说,这兄弟俩每次见面都要 打一架……” “因为,法官先生,费特总归认为维吉尔会节省他的钱的。” 法官格格地笑了——他自己非常慷慨,给阿培买了一瓶酒:“请喝吧,管家的。 如果有遗嘱的话,那就归你去挖了。就我所知,费特没有律师。你认为他真的有遗 嘱吗?” “也许,法官先生。他们说,这对兄弟打过几次架之后,费特曾威胁要考虑一 个最后的新遗嘱,把钱和农场整个交给救世军。他在邮政所故意放出这个风,说他 可能要这样做。当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因为救世军要把这部分钱用来救济贫民。然 而,这话是说给他弟弟听的,真是绝妙的恐吓。” 费特和维吉尔——法官沉思着——多么有趣的名字啊!这两个布朗里在森林地 带如此装模作样,又古里古怪。兄弟俩长得非常相像,唯一不同的是维吉尔比费特 小十岁。 经查证,费特在联邦银行的保险柜里,确实有一个老遗言,上面写道:“一切 都传给我的弟弟维吉尔·布朗里。”可是同时发现费特的积蓄少得使人吃惊。 雷登认为这是一种假象,费特晚年肯定积蓄了一笔巨款。 法官先生也认为:费特很可能把钞票有意藏在农舍里或住宅的附近。在对保险 柜里的老遗言作出分析之前,法官意想搞清那些谣言背后的部分真象。 布朗里农场,孤孤零零没有防卫,只有代理司法执行官巴克·杜勒。他受雷登 之委托,帮助把费特的牛喂好,看管好鸡群,不让那些捣蛋的小孩们糟蹋蜂箱。雷 登暗示杜勒,在后事定夺之日,将把那些蜂群作为对他操劳的酬谢。当然,杜勒也 得加倍留心盗贼,因为在这个县里有几幢未住人的湖畔农舍最近被抢劫一空。这些 夜盗还企图抢劫熊市银行而未能得逞。 据论老费特还曾准备过蔬菜和银元企图敷衍盗赋,这简直太可笑了。钱并不能 填满人的欲望,不过它可以安慰守财奴的心。费特生前也太小气了,连在寒冷的冬 夜都舍不得在柴炉上生火。 可是,巴克·杜勒不能一刻不离地对布朗里农场保持警戒,所以他要求必须尽 快地对费特生前的住房进行检查。雷登这样宣布,法官先生也表示同意。维吉尔· 布朗里先生——费特的假定继承人,应当出场作见证人。 在约定的一个星期六,他们在熊市邮政所集合,准备前往作正式搜查。雷登、 法官摩莱登和维吉尔·布朗里都去了。而巴克·杜勒则在荒凉的农舍旁边等候他们 的到来。 法官先生这几天,很注意武装自己,他有意带了一把长锹,又把一支老式军用 左轮手枪插入枪套,挂在腰间,因为那伙夜盗,在企图盗窃银行未逞后,很有可能 到布朗里农场来作怪,可见这位法官是非常老练、机灵的。 他们乘坐雷登的小轿车向农场的方向开去。一路上,维吉尔口里滔滔不绝。他 高高的鼻梁,相貌特征几乎同费特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他平时总是把脸刮得干 干净净,穿着黑色的服装,结着黑色的领带,好象是在为谁哀悼似的。可是维吉尔 从来也没有表露过任何悲哀之色。现在,他不时地咬着指甲,显出十分轻松的样子。 要知道,在多数情况下,他总是在笑声中,甚至在谈到他哥哥突然丧命时,也丝毫 没有一点悲痛的样子。过去,如果有人在场,他是很少说话的;可是现在他竟喋喋 不休地唠叨起他们兄弟二人童年时代的亲密感情了。 “我想,布朗里先生,你们兄弟俩,长期以来相处得顶呱呱呀,嗯?”法官询 问道,态度显得有点冷谈。 维吉尔·布朗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把一切都留给我了,不是吗?哦,您 知道,兄弟之间总是免不了有些小冲突。但兄弟终归是兄弟,即使到了阴间,兄弟 之情也是存在的。”说到这里,维吉尔把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极度悲痛,可是 实际上他是通过手指缝隙在窥视着法官的表情哩。 雷登把小汽车开到有车印的路上停下了。 这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场景。牛房和车库修得倒挺好,蜂箱非常整齐地排列在 鸡舍背后。在那整洁的果园中间,有一条两边植有冬青树的车路,一直通向农舍。 然而这农舍,虽不太旧,但也不漂亮,它座落在早年农舍的方砖基础上,窗子没有 窗帘,下午的阳光从那暗淡、肮脏的窗棂透射进来,一切显得灰暗单调;烟囱看起 来象是随时都可能倒塌,倾斜的披檐板上的油漆早已剥落。 “你的哥哥很不讲究外表,布朗里先生。”阿培·雷登说。 “如果你把房子外面修缮得很漂亮,他们就要抬高财产税。我哥哥是为了节省 他的钱呀!”维吉尔反驳道。好象经过他这一反驳,别人就无话可答了。维吉尔讲 个不休,象滔滔流水,仿佛不让人有插话的机会。 道路狭窄,坑坑洼洼,他们不得不把车子停靠在路边上,下车步行。 法官先生在车道两边的果树园里到处张望,在一棵老苹果树下,发现有一大堆 石子,他推了一下维吉尔的胳膊说:“你知道那些石头是干什么用的吗?” “那只是费特为了犁田方便而已。”维吉尔圆滑地说。 这时法官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认为那可能是圆锥形石堆的标记——或类似的 财宝,只有费特知道。 雷登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前门:“请你先进,朋友,因为你是他的 近亲。” 布朗里犹豫不定,摇着头,又用手捂着眼睛。 “让别人先进吧,这惨景对我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