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月的一天,即财产定夺之日。所有与费特财产有关系的人都到场了。法官办 公室的墙壁上挂了一排镜框,里面大多数是过去遗嘱认证法官的照片。还有一扇堂 皇的铁铸大门,法官在里面显得威风凛凛。 法官注意到,维吉尔的老婆和女儿同维吉尔一道来了,还有维吉尔从大城市聘 请的律师,他颈脖子很长,显得有点过分。把这么多钱和土地转给如此不可信任的 人们手中,同时又没有排除谋杀的疑点,法官先生心里暗暗感到不踏实,也有点后 悔。 可是在没有出现新情况之前,费特的老遗嘱是有效的,因为没有发现过新遗嘱。 在财产税全部付清后,一切都要转继给维吉尔·布朗里了。阿培·雷登作为临时监 管人,不怕操劳,为继承人带来了运气,恰似法官先生能为联邦银行和国家征收继 承税带来好运气一样。 维吉尔悄悄地交了好运,他可以通过这一手段把祖先的农场建筑物昂贵的税收 推掉。这项税收对多愁善感的维吉尔负担多重啊。可是如果阴谋得逞,税收就可以 全部抹掉。关于这件事,法官只字不提,在正式开庭之前,他头脑里突然无意中闪 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到处找不到费特的钱包呢?那是一个又大又显眼的东西 啊。 维吉尔从城市聘请来的律师紧紧地坐在辩护委托人旁边,把财产清单拿出来向 大家展示。费特生前的一切税收都用现金或支票付过了,只是费特溺死前所欠的遗 产税没有付过。作为监管人,阿培·雷登也把算得分毫不差的清单展示出来——这 是根据实有财产核准的最小数目。法官预料到维吉尔和他的家庭会愤怒抗议对他们 继承权所打的折扣,然而维吉尔坐在那里呆若木鸡,随便法官怎么说,很可能他的 律师这样暗示过他。 巴克·杜勒照看农场所获得的微薄津贴,没有减少。维吉尔确实把口张开了, 似乎想说些愤慨的话,可是仔细考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接着,熊市城经营修理厂和超级市场的弗兰克·麦库拉送来一张收款清单。因 为费特生前是弗兰克修理厂的老顾客——虽然他不是一个大有利可图的顾客。以前, 每当费特匆匆忙忙赶到弗兰克站时,都要问问弗兰克他那破烂的围巾还能不能修补, 而弗兰克也总是认真严肃地给他检查检查。 “我认为不能再修补了,费特老弟。”他曾经这样说道,我现在可以卖给你一 条新的。“ “哎呀,我的伙伴,不要那么说!”费特突然感到非常痛心,“只要用一块板 或其他东西压一压就行了。” 现在,弗兰克把收账单送到法官的桌子上。是弗兰克曾经在小河里帮助把拖拉 机从费特·布朗里的尸体上拖开的,然后把拖拉机拉到修理厂进行了修复,最后送 回到布朗里的仓库。为此,他来请求补偿他二十九点七美元。 听到弗兰克这个要求,维吉尔不顾律师的劝告,暴跳如雷。“无耻:”他大声 叫嚷,“流氓!我们付不了那么许多!” 在维吉尔·布朗里得到死者的遗产将近一个月以后,法官先生在闲暇之余,决 定对布朗里农场作一次访问。他几乎每个星期日都要骑着马,沿着波多县僻静的小 路和砂石道作长途旅行,并在路上经常同农民和退休老人说些风趣的话儿——这是 有利于他再度当选为遗嘱法官的好方法。自从他上次到熊市西邻游玩以来已有一年 了,他急切地想看看维吉尔是如何处置他继承的不动产的。说实话,如果法官自己 同时拥有布朗里农场和地狱的话,他宁可把农场出租掉,而自己去住地狱。 当他跨上他的雌马迪安尼的时候,他的妻子走出来递给他一瓶咖啡,供他在途 中饮用。“台塔斯,您真傻,”查罗蒂说,“您又把那讨厌的枪带上了,您太傻了。 如果从马上跌下来,走火打到您自己,那可怎么办呢?” 他的妻子不喜欢马和手枪,这使得法官感到苦恼:“有保险嘛,亲爱的,激发 不能拉动。”可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带上手枪究竟为了什么,于是又把枪放回到卧室 的架子上。 她为法官准备了夹心面包、一个桔子、一块巧克力,并且让他穿上厚实的骑服, 还准备塞上更多的行李之类的东西,直到法官抗议说她要使他成为白衣骑士时才罢 休。她要求知道他走哪条路。他告诉她要到布朗里农场去走一趟。 “为什么要去看那个嬉皮笑脸的维吉尔·布朗里呢?” “我不是想去看他,亲爱的,我是去作一次长途旅行,顺便可以去看看他到底 怎样处置那个凄凉的房屋的。有人说他常常独自在周末到农场去。我听说他把牲畜 都卖了,把牧场和大多数田地租出去了。可是他还象他的哥哥那样,经常威胁侵入 者。” “不要与他争吵,一个法官应当避免这点。看您这副专横跋扈的样子,台塔斯。” “是的,我亲爱的。” 然后,这位宠爱妻子的法官骑上了迪安尼,沿着那条砂石路轻快地直奔熊市城 郊。他时而慢走,时而策马飞奔。一路上,他同他的男女选民打招呼。 半路上,他把迪安尼系在一棵树上,而自己坐在树墩上,吃着夹心面包,喝着 咖啡,翻阅他的老袖珍本《西赛罗的办公室》——这时他回忆起大学时代的古典风 情。 半个多小时后,他跨上马继续前进。当他发现自己来到距布朗里农场建筑物大 约一哩时,他查看了一下地图,确信自己可以通过一条被遗忘的伐木道,接近那个 地方。布朗里小河离布朗里农舍的后面有几百竿远。 伐木道杂草丛生,看来除了那些胆大的猎人和渔民之外,再也没有人敢往来于 这一带了。现在,他已经能听到布朗里小河潺潺的流水声。他来到一棵大柳树下面 的浅滩上。呀!这肯定是老费特淹死的地方,他从来也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方。 当法官先生来到这里时,已是上午八、九点钟了,可是布朗里农场和其周围的 灌木林依然沉睡在朦胧的烟雾之中,仿佛盖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轻纱帐。 突然,边安尼嗥叫,它一边跳一边后退,几乎把法官摔下了,尽管他是老骑手。 就在左手边,有一个相当大的东西畏缩在草丛中,只能听到一点声音,什么也看不 见。一定是鹿或狗熊。法官说:“镇静,迪安尼!” 但是,迪安尼仍是神情暴躁,几乎歇斯底里,它进一步退一步,不愿意过浅滩。 通常,对良马要温和,对淑女要温情,因此法官尽量抑制自己不用劲拉缰绳。 迪安尼挣扎着要向来的路上跑。 法官象迁就他妻子一样,迁就他的马。他跳下马来,牵着它往回走了一百码, 然后将它系到一棵白桦树上。他拍拍马背,这时它似乎比在浅滩时镇静多了。法官 仔细一看,发现从这里到农场建筑物路程已经很近了。 他穿着骑马靴,毫不费劲地趟过了小河,踏上了通往布朗里住宅的小径。他登 上了猪背岭,看到这片树林就在山岭的远端终止了。法官先生站立在杂树丛的边上, 头和肩部都露在树丛外,仔细地观察布朗里农场。在马上他曾戴过望远镜,现在他 又从腰带上取出细细地察看他与农舍之间的景物。 站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果园的一部分,他想他可以辨认出树下的新挖泥土堆, 而且还能清楚地看到鸡舍背后的蜂箱一个个被翻了一个过,杂乱地躺在地上。就在 这时,在他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一个人在移动,此人穿着老式工装服,面容可怕, 时隐时现。法官先生清楚地辨认出这就是老费特。在一刹那,他把那个人当作费特 ·布朗里的幽灵。不,这不是幽灵,法官恐惧而好奇地想着。然而不是幽灵又是什 么鬼怪呢?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突然从北边的枫林里传来一阵枪声,在荒原上空剧烈地回荡。 十月间,维吉尔可能在那里猎取什么——打鹿吗?不是这个季节呀。他不相信 那些城里的人会到这里来打猎。他不想做替死羊被人猎取。他必须尽快地向对方暴 露自己身份。“喂——!”法官用沙哑的嗓子大声呼喊。 那个人立即被惊动了,转过身,急忙瞄准呼喊方向,法官先生未注意之前枪声 响了。法官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睛一黑,摇晃了两下,扑倒在树丛中。 如果他是昏过去,那末一会儿就会苏醒,可是他头部中了一弹。他在半昏迷状 态中,感觉到鲜血在脸颊上波动。他想他可以站起来,但却不愿意去试试。躺着不 动是不会再吃一弹的。他联想到去年十二月,一个打鹿的猎人射击另一个猎人的情 景:那个中弹受伤的猎人挣扎着站起来,企图逃跑时,那个被威士忌酒弄得眼花缭 乱的猎人却连续朝他打了数枪,结果送了性命。 法官听到一声尖叫:“出来!出来!费特!”幸亏这声音离法官还有一段距离。 摩莱登法官曾在新几内亚两次负伤。其中一次,他装死躺在树丛中,日本人在 树林里到处寻仇要结果他的性命,幸亏当时有四个人来营救他。可是现在呢?没有 一个人来,他用手摸了摸他那鲜血淋淋的脸部,呀!又增加了一块新伤疤,右耳也 给打掉了,流血尚未停止,疼痛实在叫人难忍。这时,他有点责怪他的爱妻查罗蒂, 不该不让他带手枪!这里,连一棍棒子或一块大石头也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 保卫自己。法官不敢再听见第二声枪响了,开枪人会不会到这个树丛中寻找他的胜 利品呢? 他会来的。现在他走近了,越来越近了。 这时又传来了第二声狂叫:“费特,你在那里吗?你给我出来,要不,我就要 象你在小河边被干倒的那次一样,当心你的肚子。我不怕你,不管你是人还是鬼!” 这是一种疯狂的怪叫。 法官清醒地意识到开枪人就是维吉尔,大概他也看到了老费特,他心中有鬼, 害怕了。 树丛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法官先生不敢抬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从树林的缝 隙中,法官惊慌地看到双脚沾满泥土的靴子,离他只有几码远。从靴子的角度可以 判断,维吉尔面朝左边,枪已端在手上准备射击,法官屏住气,一动不动。 “费特!”维吉尔狂叫着,“根据法律,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你以为从窗子 里探头探脑偷看,叭叭地敲我的窗子,就能吓倒我了吗?这一切你也带不到坟墓里 去了,费特!” 这时,靠左边的树林里,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很清楚是者费特在缓缓移动。维 吉尔听到了,或许是看到了,或者说法官以为他看到了。于是维吉尔转了一个方向, 弯下腰来,整个身子背朝法官。法官盯着那靴子后跟,积蓄力量,准备行动。 “费特!”维吉尔又怪声叫起来,“你饶了我,我就饶了你。赞特,如果你不 说把财产交给救世军的话,我是不会干掉你的。我现在不怕看到你的幽灵出来,露 出你的臭脸吧!你快出来,否则,当心你的肚子!” 没有人回答。法官先生依靠手和膝盖悄俏地爬了起来,头上的血顺着手臂直往 下流。 时隔不久,维吉尔又看到费特弓着腰在灌木丛中寻找什么东西,活灵活现。他 毛骨悚然,牙齿直打哆嗦,胆战心惊地又叫了起来:“你在找什么,费特?你想要 我在小河边拿走你的东西吗?那么好吧,给你……” 肯定有什么东西被甩到枫林中去了,因为可以听到叮当一声。接着树丛中又传 来沙沙声。“那么请再吃我一枪,费特!”叭!叭!叭!维吉尔连发三枪。 好家伙!原来他是凶手!法官挣扎着跳起来,弯着身子在树丛中向维吉尔背后 冲去。到了,他一把抱住维吉尔,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用膝盖狠狠地顶撞维 吉尔的脊椎骨,用他血淋淋的手,使劲压住维吉尔躲闪的脸。法官操着异样的嗓音 怒吼一声:“跑不了,维吉尔!” 维吉尔倒下了,法官也随之摔到在他的身上,枪落到维吉尔头部以外的地方。 法官把维吉尔的脸往地上猛撞,然后把他翻过来:“我要把你送进监牢!” 维吉尔一动不动,又装死了?法官解开自己的领带,把维吉尔反绑起来,他仍 然无任何反抗。维吉尔的手心冰凉。 法官喊道:“站起来,凶手!” 维吉尔还是不动,法官把他又翻了个身,解开他的衣服,发现他的心脏已停止 跳动,呼吸也没有了。法官贴近他的脸,翻开他的眼睛,觉察到他的眼睛散了神, 什么也看不见了。 呀!这回不是装死了。过去法官见到许多死人,可是多数是有伤的呀! 巴克·杜勒的家离此地不到半英里。法官镇定起来。他估计在到达巴克家以前 还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他用手帕轻轻地压了压耳朵和脸颊。骑马去吗?不,他 无法使马过河。他必须步行去,即使他的腿颤抖得快要倒下。 往前走了三、四步,突然他感到脚碰到了什么东西,闪闪发光,呀!这是费特 的老式钢拉练封口的钱包,躺在蕨类植物之中。维吉尔肯定是从落入河中的费特· 布朗里身上偷来的,或许那时费特还抓住垂柳枝在呼救哩。法官用脚踢了踢钱包, 里面叮当响。 暂且让它放在这里,因为如果弯下腰来,他会昏过去的。 那些森林动物还在田地上移动,肯定是鹿或者大狗熊。别忘了,摩莱登,那是 动物,不是别的。至于钱包,还是让它原地不动吧。 台塔斯·摩莱登往前走,心想当年你带着弹片还走出了布拉丛林,而现税你还 能象杜勒一样行走得快,那就快走呀,不要害怕。别管那是什么,管它什么东西在 你后面嘎嘎响呢?头部一旦中弹,就会引起幻觉,即使是神志清醒的人。不要回头 看,快走吧! 巴克的妻子和他的长子用小汽车把法官送到医院;而巴克和他的次子则用板车 推着维吉尔的尸体。到了地点,他们把维吉尔放下,用他从他哥哥费特那里继承来 的一套外衣覆盖在他的冷石般的尸体上。 接着,巴克和他的儿子在寻找费特的钱包。法官先生说过:这钱包是一件证据。 法官丢失的望远镜倒真地找到了,可是钱包呢?他们来回找呀找,直找到太阳 西下、他儿子的牙齿直哆嗦才放弃了。 雨周以后,法官痊愈了。他的妻子查罗蒂开车把法官送到布朗里农场,法官在 树林中拨弄了两个多小时,用脚踢开许多枫树的落叶。他确信这就是现场,不顾他 妻子的哀求与控制,他爬在地上到处摸索,可是到那里去了呢?包里装有硬币,很 重,老鼠是背不走的呀!可是东西确实被拿走了。 查罗蒂就象迪安尼在浅滩上一样,变得非常胆怯,她的眼睛不断地在树丛中搜 索着。 “算了吧,傻瓜。”她低声恳求“那房子里有人吗?” 法官站起身来,爬上了小汽车,“你问我海妖①唱什么歌,亲爱的。” 查罗蒂没有听懂法官的话,想当然地说:“谁想要那个破钱包?” “我不愿在这里提他的名字,如果你能谅解我的话,查罗蒂。我想他有他的内 心欲望,而且还有铁的灵魂。” “你讲话这样隐瞒,真叫我生气,摩莱登。”她起动了车子,“啊,看!往小 河方向去的是什么东西?”说完,她加大了油门,小汽车跳过了辙窝。 这时,警惕性很高的法官立刻看到费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前面迈着沉重的步 子,向小河方向走去。 “您看到什么啦,亲爱的?”法官先生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太准确。”可是,这时她的手在方向盘上颤抖着。 “我想,一定是那个贪心的守财奴需要几个欧波尔银币凯伦神②。那是个可怜 的东西,随他去吧。” “是他的幽灵吗?”查罗蒂哆嗦地问。 “世界上哪有幽灵?” “那是什么呢?要知道,这是我们亲眼所见。” “我是法官,不是科学家,还是让爱因斯坦的后生们去研究、问答吧。” 布朗里农场被远远抛在后面,小汽车在远处的交叉路口转了个方向就消失了。 注释: ①海妖:希腊神话故事中半人半鸟的海妖,常用美妙的歌声诱杀经过附近的船 员。 ②凯伦神:即在希腊神话中,在styx河上渡亡灵往冥府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