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现在窗子里的不是奶奶,而是一个小伙子,咧着嘴在笑,他很年轻,发型是 老式的,衣着也是稀奇古怪的。 “天哪!”爷爷喊道,“喂,杰西,真是你吗?!” “没错,”小伙子道,“看上去你还不错,达克。” “比起上次见面时,你也精神多了,真的。”小伙子大笑起来。“既然能变得 年轻些,我为啥要一直过89岁呢。” “当然不必。”爷爷对着那小窗皱皱眉,又抓了抓胡子,“你那边怎么样,我 是说,你是不是还要忙这忙那的?” “是啊!”杰西说,“跟别的地方也一样,要做的事情太多。” “你肯定不弹竖琴了吧?” “弹那玩意儿没意思,玩玩扑克也许还凑合。” 爷爷扮了个鬼脸:“以前玩牌也玩得不怎么样。我想,你在那边时间很多却没 事干,我看也不怎么好,整天东游西——” 突然,爷爷的脸色变得跟面粉一样苍白。那小伙子忽闪一下,不见了,在他原 来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位很漂亮的姑娘。 “你好,达克,好长时间……” 爷爷用力咽咽唾沫:“玛丽,我,我本来不想见——” “我知道,达克,我知道你心里承受不了,不过,我一定要来看看你。” “好。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 “你气色不错,达克。” “嗯,不错。” “真的,还跟从前一样壮实。” “现在看老了。”他顿了顿,盯着奶奶仔细地看。“我想那边一定有不少熟人 吧,”他终于又开口了,“有不少我们认识的人吧?” “当然,”奶奶说,“多着呢,达克,埃丽在这里,还有科拉——你还记得科 拉吧。” “我说的不是他们。玛丽,我想威尔肯定在那边,还有杰拉;杰西可能还是整 天东游西荡吧,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奶奶微微笑道,“这里的情况不一样了,跟过去是两码 事。” “我不管这里那里的。”爷爷突然吊高了嗓音。 “达克,不要这样,求求你。” “唉,该死,我只想——” “达克……” “我改不了,玛丽,因为你在那边,我却还在这里。我——喂,玛丽?玛丽!” 奶奶嘴角动动,但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那小窗孔就全暗了下来。 “见鬼,”爷爷大吼起来,“怎能这样呢?在那边还是这个鬼样子。” “也许他们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吧。”补钉人接过了爷爷的话茬。 “哪能这样呢!”爷爷吼了起来,“你听我说,我——活见鬼,蒂龙,你想干 什么?” 蒂龙就站在爷爷的身后,他那忧郁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那圆圆的窗孔。 “这样想不好。”补钉人说着跟爷爷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有两个铜钱。”蒂龙说。 “很好,”爷爷说,“蒂龙,你跟着我和托妮到别的地方看看,我们找水果糖 去。” “两个铜钱。”蒂龙说。 “我知道你有两个铜钱,蒂龙。” “我有——” “那好,你用吧!真拗,见鬼,最拗的诺德人也没你这么拗。” 蒂龙小心翼翼地把磨得发亮的铜板放到补钉人手里,三根短粗的手指紧紧地抓 住那把手。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紧盯着那个小窗孔。 过了一会,小窗变成模模糊糊的冷灰色,好像冬天里阴郁的天空。蒂龙不停地 弄着那把手,但他只能看到一波又一波弥漫的雾气,飘飘忽忽地散尽了。 补钉人朝爷爷望望。 爷爷耸耸肩,把蒂龙轻轻地拉了过来:“这玩意儿可能坏了,蒂龙。走吧,我 们买糖去。” “是坏了。”补钉人说,“最近老是出毛病。不收你的钱了。你没看清楚,不 能要你付钱。” “你瞧,”爷爷说,“两个铜钱又回来了,是不是?” “嗯。”蒂龙应了一声。他跟在我和爷爷的后面走,但是他不时地回头留恋地 朝那小圆窗孔张望。 妈妈和琪恩喜欢站在一旁看人家做生意。依我看这样简直有点傻气。大家手里 的货色都差不多,但谁也不在乎这些,大家还是整天蹲在地上,交换着毯子、罐子、 蜡烛、绳子、钝刀或者酸菜汤什么的,都是些自家做的东西。你要是蹲久了,甚至 可以把你自己去年冬天里做的毯子再换回来。这类事我简直弄不懂有什么用处,然 而我又知道多少呢! 跟补钉人做生意那才是真正的做生意。他们对毯子啦,汤啦自然不感兴趣;他 们只要小姑娘和沙巴蛾翅膀,砝星上大约只有这两样东西值得带走了。说实在的, 砝星上的姑娘就是多;沙巴蛾吃起麦子来比下雨还快。丽莎·琪恩已经13岁了, 正好能卖个好价,不过爷爷是不会答应卖她的,无论我们怎么穷也不会卖。我当然 就更用不着耽心了,补钉人是不会喜欢一个头发跟从胳肢窝里长出来似的胖丫头的。 中午,日头更毒了。天空变得像银一样白,爷爷照例叫我们到大车下面去歇晌, 等凉快一点再出来。 我和琪恩还是老样子,嘀咕一会,笑一阵,你打我一下,我拧你一把,片刻也 安静不下来。 妈妈好像在打瞌睡,神情痴迷,一片茫然的样子。 爷爷蜷曲着身体,打起了呼噜。 蒂龙却坐在太阳下,任热气蒸。 诺德人就是不肯进阴凉的地方,爷爷说,他们不见阳光就会害怕;不过,依我 看他们可能是太呆了,连冷热也分不清。 我们终于又站起身了,大家准备再到处看看。 爷爷说今年年景不错,沙巴蛾连一半的麦子也没有吃掉,我们可以在集上买东 西吃,不吃我们大车里的我们自己烤的大饼了。 我和琪恩高兴得又叫又跳,直到爷爷说要是有人不好好地安静下来,就什么也 吃不到。 如果要找一个最嘴馋的人,那人必定是我这个大胖子托妮。爷爷说,不吃的东 西我都吃,吃完了还要吃,然而这次吃的东西太丰富了,连我也吃不完。狼吞虎咽 地吃了半小时后,狗肉的味道我连闻都不想闻了,真的。 “总有一天你会爆炸的。”琪恩对我说,“托妮,慢慢地胀啊胀啊,越胀越大, 然后‘砰’!” “你还能拣到一大块肥嘴唇呢,琪恩!” “爷爷!”琪恩尖叫起来,“她想打我。” “好了,好了,姑娘们,”爷爷对我们俩说,“今天我们是来赶集的。你们也 知道你妈妈不喜欢看到人打仗。” 其实,妈妈才不会注意到这码事呢,她仍然两眼空空的,不知在看什么。 蒂龙买了一把小折刀,已经快要断了。琪恩买了一把贝壳梳和一只指环,她每 次总要买这些玩意儿。我却又饿了起来——每次赶集总是这样——于是我买了一块 沾着糖霜的芹根馅饼;然后我又到了那个补钉人跟前,他有一台从蜘蛛飞船上弄来 的旧机器,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并让补钉人用一块花布仔细地帮我包扎好。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变得紧张起来。空气变得闷热而又寂静,天空在阳光下 变得灰蓝,突然,集上的所有诺德人都停下了脚步,一双大脚掌紧紧地贴在地上, 长长的鼻子在空气中歙动。用不着在砝星上呆多久,你就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找到了爷爷、妈妈和琪恩。我们一起静静地坐在地上,什么 都不去想,就跟别人一样。一眼望去,人们全都静静地坐着,等着,垂着眼帘不敢 朝天上看。现在每个人都应该什么都不想,连当时自己是不是在那里也不要想。诺 德人当然完全做得到,他们千万年来一直是这样,况且什么都不想也自然得很。 过了一会,诺德人从惊恐中缓过气来,一个接着一个站了起来,伸伸腰,又开 始动脑筋想事情了。 南方的天空中,两只巨大的僧帽水母慢慢悠悠地在高空遨游。太阳下,它们那 扁平的身体发出珍珠般幽幽的蓝光。它们并不饿,也不是在搜寻什么。它们就这样 在天空中游荡,那巨大的螫针像雨帘一般铺天盖地地垂向地面。 “它们今年来得早了点。”站在爷爷身旁的一个人搭讪道,“看来北方今年雨 水不足。” “也许我们这里雨水要用不完了。”爷爷说,“总要出事的,不是吗?” “总要出点事。”那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