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妈妈不能多晒太阳。她蹲在地上等着,那两只僧帽水母几乎把她拖垮了。蒂龙 把她和琪恩带回大车里;我和爷爷则穿过小吃摊来找补钉人。爷爷没告诉我他要去 干什么,但我却很清楚。爷爷在我们家附近发现了一个地方有绿宝石,要是你会找, 能找到好多绿宝石。爷爷每年都把他找到的宝石保存在一只小皮袋里,再带到集上 ——这些都是不应该做的。爷爷认识一个补钉人,这个补钉人认识一个太空人,而 太空人则可以把这些东西带离砝星。 爷爷做生意的时候我留在帐篷外面。我假装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大人就喜欢 这样。 生意做好了,我们就离开了补钉人的营地。就在这时,有一个东西从笼子里向 我们喊叫。它用力地挣着笼子上的铁丝,拼命地叫,于是我和爷爷停下来看了一眼。 “请停一停,听俺说。”它说起话来活像一袋小石子在响。 爷爷叫我别朝前靠。我也不想朝跟前去,因为他正把一只长满了疙瘩的手朝我 伸过来。 “天大的误会啊!”他呱呱叫着,“请帮帮俺吧。” “天哪!”我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爷爷没有说话,他挠挠下巴,咧嘴笑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很开心的事似的。 它看上去很滑稽,活像一只肥大的牛蛙,皮肤皱皱的,眼睛黄黄的,身上穿的 像是破布条,就连这些布条也没有几根。 “他在说胡话,是不是?” 爷爷和我一转身,发现一个补钉人已经来到了我们身后——准确地说是滚到了 我们身后。因为他只有一个脑袋,两只胳膊安在一个大黑盒子上。 “是啊!”爷爷问,“从哪弄来的?” 补钉人苦笑着:“上当了,用一瓶威士忌跟一个太空人换的,就在拉斯坡那边 换的。当时想也许会有人愿意出一个铜钱来看笼子里的甲虫。”他摇摇头,朝地上 吐了口唾沫,“一瓶上好的威士忌呢!” “我-不-是-甲虫!”笼子里的家伙尖叫起来,凶猛地摇着笼子,我吓得藏 到了爷爷的身后。“我叫卡奥,是普诺科尔舰队的副司令,你听我说——帮帮我吧!” 补钉人朝爷爷挤挤眼,又龇牙一笑:“还没见过有谁不说是什么大官老爷的呢!” “是啊!”爷爷附和道。 补钉人的盒子里面转了起来,他升高了,盯着爷爷的眼睛说:“喂,朋友,你 要是想买他,我可以让个好价。” “为什么?”爷爷问,“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你是种地的,对吧?” “是又怎么样?” “他可以替你干活呀!” 爷爷看看那个东西,大笑起来:“小子,他要是能做长工,那我就能当仙女了。” “他很聪明,”补钉人辩解道,“他要是不喊不叫,就能计算数字,还能读书 写字呢。” “抓锄头用不着这样聪明。”爷爷说。 “他还会下棋。” 爷爷皱皱眉,眉毛弯得像丛林狗的尾巴:“那么他现在是在干什么呀?” “下着他最后一着妙棋呢。”补钉人说着,竭力掩饰自己的得意。 爷爷瞄了那家伙一眼:“对不对啊?你有什么本事吗?” “求——”他可怜巴巴地望着爷爷,“我不是甲虫,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是普 诺科尔舰队的副——” “我不是问你的狗屁战功,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那家伙不说话了,他瘫在笼子里,发出呜呜的哀鸣。爷爷厌恶极了。 “他会好的。”补钉人说,“你把他带回去安顿好,他不大喜欢跟别人在一起。” 爷爷紧紧地盯着那家伙看了一会:“我想这家伙根本就没跟猫咪学过什么妙棋, 你瞧,他身上还长着疙瘩。” “我只卖本钱就行了,”补钉人急忙说,“一瓶上好的威士忌,倒贴笼子。你 说,还有比这更公平的吗?” “要是你想买一个又丑又臭的家伙,这个价大概再公平不过了。” “不一定要正宗的好威士忌。” “谢谢你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比这价格更——天哪!” 爷爷从我头上望过去,嘴巴张得老大。 我眼睛还未来得及眨一下,他就走开了,蹒跚地越过大车,挥舞着手杖,拼命 地喊。这时我也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心忽地一下沉了下来。 一个补钉人用一根长绳牵着一排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了营地,最后那个竟是琪 恩! 爷爷连琪恩也没顾上看,径直走到那个补钉人跟前,手杖指着他的胸膛,说: “喂,小子,你这串里面有一个不属于你。” 那补钉人站住了,瞪着爷爷,没事似地把爷爷的手杖拨开,继续往前走。爷爷 也没拦他,等队尾走过来时,他摸出小刀,把琪恩从绳子上割了下来。 琪恩大哭起来,像蚂蝗一样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腿。 那个补钉人转身跳过来,瞪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竟会出这样的事。他上下打 量着爷爷,摇摇头,龇着牙笑着说:“老家伙,你惹麻烦了。” “也许吧。”爷爷答道。 “把那小美人放回去,从哪弄来就放到哪儿去。别管闲事。” “她不卖。”爷爷说。 补钉人笑起来:“买卖已做成了,”他拍拍口袋说,“有卖身契,正规的,有 手印。” 爷爷脸色阴沉得可怕。“你什么也没有,”他轻声地说,“除了一个什么也不 知道的女人的手印,你什么也没有。” 补钉人把身挺得笔直。他又瘦又细,从正中间分开,一边有骨有肉,一边是银 子补上去的。从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琪恩的,特别是在这一刻, 已经有四五个补钉人跑过来看热闹了。 “别管闲事,”他对爷爷说,“这个小美人我要定了。” “试试看。” 那个补钉人咧嘴一笑,手在腰带上一摸,拔出了一把刀。他挥了两下,刀锋在 阳光下闪烁着。 “明克,等一下。”有个补钉人喊到。 “不关你的事。”明克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爷爷不放。 刚才那个补钉人对他身旁的同伙说了些什么,那个同伙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 明克。 “帕铎说得对,”那个同伙说,“算了,明克,不管他。” 明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吐了口唾沫,朝爷爷逼过来。 爷爷巍然不动,他把琪恩推过来,自己依旧站在原地。 明克一直走到爷爷跟前,把刀猛地捅进爷爷的肚子里。 他并没捅刀子,或许只是我猜他没有捅刀子。 从这时起,事情变得难以解释了。 我似乎看到明克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的刀大笑起来,不问爷爷的事了。 他笑得那么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他挥刀砍向自己的肚皮,又是割又是剖, 并且狠命地向外面撕扯,眼看着自己一块块地分开。又湿又亮的东西从他肚子里流 到地上。但他还是不停地割,不停地笑,好像从未遇到过这么开心的事似的。 忽然,似乎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明克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肚子,尖叫起 来;他肚皮上连一块疤也没有,但他还是叫个不停。几个人过来架着他,把他带到 一个帐篷里去了,但他还是不停地挣扎,好像一旦开始了就不知道怎么停止。 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大一会才有一个补钉人慢慢地向爷爷走来。 “对不起,”他说,“真的很抱歉。” “没事了。”爷爷说。 “帕铎说是你,他说一下子就认出了你。我说,鬼话,帕铎,不会是他,他来 这个砝星上干什么?” “你还是不敢肯定,是不是?”爷爷问。 补钉人看看爷爷,嘴唇发白,很滑稽。 “是的,先生,”他说,“我确实不知道。” “很好,”爷爷说,“很好。走吧,托妮,琪恩,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回家的时候,从西面吹来一阵微风,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刀叶树闪闪发 亮,在清风里叮当作响;一大群野鹤哇啦哇啦地飞远了。 蒂龙在前面拽着大车,妈妈和琪恩已经在大车里睡着了。我和爷爷走在车后; 那个满身疙瘩的家伙拖着笼子跟在后面自言自语。爷爷说还要好好看管他一会,直 到他不想做船长,也不想下棋为止。我不知道这家伙能派什么用场,不过一个胖丫 头又知道什么呢? “我为你买了件礼物。”过了一会我又打开了话匣子,“你想现在就看看,还 是到家再看?” “当然现在看。”爷爷说,“只要有礼物就得先看一眼。”他接过小包裹,把 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你把盖子拿开闻一闻,”我告诉爷爷,“你只要告诉它你想闻什么味,它立 刻就能放出来。补钉人说是从一只蜘蛛飞船里弄来的。” 爷爷打开小盖闻了闻。 “我要爆米花——你老是跟我说爆米花,再要柠檬水和棉花糖,行吗?” 爷爷笑嘻嘻地说:“当然行,托妮,这个礼物太好了。” “我还给妈妈买了礼物,是一种砝星上没有的花。也许能帮妈妈记住事情,就 跟我们一样。” “也许能。”爷爷说,“这也说不定。” 磨牙兽又在树丛里磨牙了,吱吱响。我和爷爷边走边听。 我的脑筋又飞快地动起来,对好多东西都感到好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这样。 爸爸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呢? 爷爷明明不是种田的,为什么要装成种田的呢? 这类事我是不该问的,然而一想到这些事又从来没个够。于是我又想到咝咝冒 油的狗肉、甜饼和芹根饼,或者想想明年的集市该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我长大了一点,因为当时我已明白了,如果人发了胖或者头发跟从胳肢 窝里长出来似的,光担心是没什么用的。到头来你不是像琪恩就是跟托妮一个样子, 这无论如何也是没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