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面风很大,乌云已经把太阳挡得严严实实,天色很暗,好像是黄昏一般。从 昨天夜里开始,雨就停了,可是地面仍然很泥泞。农夫汀斯坦对我的请求很惊讶, 但他也很愿意帮助我们。他亲自驾车,我坐在他身边。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事感到 奇怪,可是我知道他不会问,其实,就算他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埃尔斯小姐在门前台阶上等着我们,胳膊上挎着毯子,那只小匣子安安稳稳地 盖在毯子里。那只白鸟仍然栖在她的肩上,埃尔斯小姐朝我们跑过来的时候,她拍 打着翅膀来保持平衡。她把毯子放在马车前部,靠近座位的地方,说:“把灰烬拿 来,莉丽,把它们也放在这儿。当心别弄洒了。” 我按她的吩嘱把装灰的桶从门口那儿拿过来,放在马车的后面。祖柏琳站在放 在毯子上面的木匣子上瞪着我。 “我们得带上满满一车柴禾,汀斯坦。”还没等农夫伸手,小姐就走到房子旁 边的柴禾垛房,拾起满满一抱干柴。我连忙学着她的样子抱起柴禾来,在汀斯坦的 帮助下,我们很快就装满了一车干柴。 “够啦!”小姐一声令下,我们都爬上车,坐下,埃尔斯小姐把那只木匣子放 在大腿上,让那只鸟站在她的肩上。农夫拉起缰绳,看了一眼埃尔斯小姐问:“我 们上哪儿,小姐?” “海边,汀斯坦,你一定要快一点!” 他看了她一会儿——或者也许,他在看那只鸟——然后耸耸肩,让马车跑了起 来。虽然驾车到海边用不了一个小时,但我还是很庆幸有那些毯子抵御大风。当我 们到达海边的时候,海面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汀斯坦把车停在离海水只几步远 的一个沙丘上说:“不能再往前啦,车轮会被陷住的。” “很好。非常感谢。”小姐紧紧抱着匣子,站起来,抢先跳下马车,白鸟尖叫 着拍拉翅膀。“我们得把火点着。把木头和炭灰拿来。”她把手放到祖柏琳身上, 让这只仍在惊叫的鸟回到她的肩上。 农夫和我连忙照她说的,拿来了装灰的桶和柴禾。埃尔斯小姐让我们把干柴放 在干沙子上,她用脚清理了一块地方,“用那些死灰在这儿画个圈,然后把木头放 在中央。”她说。 “啊,小姐,那样是点不着火的。”农夫一手拿着灰桶说:“那样,你会把余 火都弄灭的。” 小姐走到我们中间,咬着牙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比你们更了解灰烬。” 农夫又耸耸肩,把木头摆起来,我把死灰倒在沙滩上。小姐朝我们喊:“不要 带火的余灰,莉丽,只要死灰。”我原以为风会把那些灰吹跑,可它们却稳稳地落 在我倾倒的地方,在惨淡的太阳光下,它们好像在发光。 埃尔斯小姐把木匣子放在我刚刚画的圆圈旁边,然后从我手里拿走灰桶。她把 带火星的余灰直接倒在木头上,放下桶,说了些什么——我想是对鸟说的——然后 又在木头上方拍了拍手上的灰。柴禾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汀斯坦吃惊地向后退去。 他嘟囔着回到马车上,缩成一团,眯着眼睛望着埃尔斯小姐。 小姐根本没注意他,全神贯注地干着自己的事。“把毯子都拿过来,赶快!” 当我把毯子拿过来的时候,她正站在离火很近的地方,太近了,我都担心她的 裙子会被火烧着。她已经把那只匣子拿起来而且打开了它。当我靠近的时候,看见 那里面有玻璃在闪光。我以为她会拿出一些高脚杯呢,可是她手里拿的却是一双舞 鞋。至少,它们看上去像舞鞋。既然是玻璃的,那穿上它们跳舞一定很不舒服。虽 然云彩挡住了太阳,光线很暗,但是它们却在闪闪发光,很像是钻石。 埃尔斯小姐抬起头笑着说:“它们真的很舒服,我可以穿着它们跳一整夜舞。” 她又看了看鞋,然后扔然微笑着,弯下腰,把它们放进火里。 汀斯坦和我都叫了起来,可是火势很旺,它们很快就会被烧化的。我扔下毯子, 但是太晚了,鞋已经拿不出来了。 “没关系。那正是它们的归宿。”埃尔斯小姐从肩上取下鸟,转向大海。她向 远处眺望了一会儿,好像正找什么东西。然后她把鸟举向天空。鸟拍打着翅膀飞向 乌云密布的天空,她越飞越远,洁白的身体像海上的航标灯在闪亮。埃尔斯小姐一 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甚至当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还在望着远方,我在想难道她 的视力真的比我的好得多吗? 突然,她指着前方说:“那儿!她找到他啦!”她转身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 从未有过的喜悦。“他来了!”她抓住我的手,“他终于来啦!” 然后她转身,把手举向大海和天空,举向一个白点儿,那白点儿越飞越近,最 后,那只白鸟向她扑来。当鸟在她手指上落稳之后,她对它嘀咕了一会儿。就在她 走向火堆的时候,它惊叫起来,她脸上一副聚精会神的表情。接着,鸟不叫了,眼 睛也直盯着火苗。 埃尔斯小姐把鸟放在肩上,拿起灰桶。她把桶直插进火的中央,把柴禾散开了。 然后她把桶向身后的沙滩上一扔,向前倾着身子,把双手正好放进火中心,然后又 立刻站起来。看上去好像她正从燃烧的干柴中心拉出一根闪闪发光的火线。她拿着 火线朝大海走去,还不停地吹着它,好像要让它冷却一样。等火线的光黯淡了,变 成了淡淡的橙黄色时,她把它送到白鸟面前。祖柏琳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跳到小 姐手上,用它的嘴叼起那条火线。埃尔斯又一次把鸟举向空中,鸟衔着那条发着金 光的线,朝大海深处飞去。埃尔斯小姐回到火边,不停地从火里向外抽线。我探着 身子向火里看,想知道那线是从什么东西里抽出来的。只见火堆中心有一滩熔化了 的闪亮的玻璃。我又看着小姐的手,奇怪它们怎么敢碰这么灼热的火线,可是那儿 的光线太暗了,只能看见一点红红的东西。 一直静静地坐在马车上的汀斯坦,咕噜着说:“它怎么能不往水里掉?”这时 我才发现,那条线紧绷着从小姐手里伸向灰濛濛的天空。这怎么可能呢?她是怎么 干的? 我眼看着那滩玻璃越来越少,心想,要是玻璃都没了,可怎么办呢?然而,我 的担心是多余的,火线已经从天上降下来并与海面保持平行。火里再也抽不出线了。 她紧紧拽住这条火线,好像抓着她的生命线一样。这时,她的手突然弹跳了一下, 然后她就开始用力拉线,边拉,边把线往火里盘绕。 “来帮帮我!帮我拉!” 我顾不上多想,连忙抓住线拉起来。我发现那线完全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又热又 硬。是啊,难怪她说,穿着那双鞋跳舞很舒服呢。 我回头对汀斯坦大喊:“快来帮我们!它一点都不烫!” 汀斯坦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下车朝我们走过来了,火光下,他的眼睛瞪得大 大的。我不能责怪他犹豫不前,就在我打算再次向他保证线不烫的时候,埃尔斯小 姐指着海面大叫道:“看那儿!船!”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小划艇在 风浪里颠簸着朝我们驶来。“快去拿毯子来。”她把我手里的线拉到一边说。农夫 汀斯坦也一定看见了那条船,因为,他也上前抓住了火线,使劲拉起来。 我迅速地把扔在火堆周围的毯子都捡起来,再把它们抖开。当我抬起头的时候, 船已经离我们很近啦,我看见那只白鸟栖息在船头,它身后还有两个人影。 船一靠岸,火线就从船上松开了。那两个人跳下船,用力地往岸边拖那条船, 农夫汀斯坦边跑过去帮他们。埃尔斯小姐欣喜若狂地把剩余的线扔进火堆,然后伸 手接住了朝她飞来的白鸟。鸟一回到她肩上,她便一动不动地迎着风站在那儿眨着 眼睛,等待着男人们从船那儿转过身,面对着她。 过了一会儿,船上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伸着一支手臂朝她冲过来,脚下溅起一片 白色的水沫。 埃尔斯小姐不顾一切地朝着他跑过去,不停地喊着,“埃瑞克!埃瑞克!”扑 进他的怀里。 他们站在水中,深情地凝视着对方,她像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我懂啦,这是一个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