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现在一切似乎都乱了套。整个世界倾斜了。一切都被压扁了,滑向地球边缘。 事情至此还未完。我看到地表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我晃晃脑袋要驱走这念头,却发出了奇怪的震动声——像小海象藏在大蚌壳里。 我坐在长椅上——我想不通。雾旋绕着升起,越来越浓,掩盖了一切,能见度 降到了零,管理员威胁说天花板没掀开就不做手术。我抗议,不——天花板在那儿 有什么不好吗?——但他们不理我。 我于是站起来动手要把天花板移回去。但我够不着,只好踩在椅子上。虽近看 那天花板满是裂缝,却坚硬无比,移动不得。 我又试着再次推,但一只强有力的手搭在我肩上。我停下。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道:“到长椅上躺着去。”她说,“闭上眼睛,放松,仰卧,放松。” “好吧。”我应道。但我没仰面朝天,而是俯卧着。脸贴着坚硬无比的椅面。 “放松。”她又说了遍。 “我尽力。”我说,迫使自己放松。 “看窗外。”医生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云朵。”我答。 “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对。什么样的?” 我又看了一眼:“农舍奶酪云朵。农舍奶酪小云朵掠过。” “农舍奶酪云朵——?”医生问。 “对。”我说,“农舍奶酪云朵。硬得很,犟得很。” “奶酪是大还是小?” “啊?”我问道,翻过身来。她没穿高尔夫球鞋,但穿着毛衣,脚上蹬一双高 跟鞋。她是医生——我能分辨出来。她鞋跟还钉有防滑片。 “我问你问题呢!”她低吼。 “是。你问了。”我承认,“你再问一遍行吗?” “好的。”她答道,静静地等。 我也等着。一时间我俩都不说话。我打破沉默问:“那你倒是问啊!” 这时她说:“我问你云朵是大奶酪还是小奶酪?” “我不知道,”我答道,“它们是什么?” “你不知道就好,——否则我们会对你动武的。你抛弃了怪念头对你我双方都 有好处。” 天花板整个散了架,边缘部分摇摇欲坠,裂缝越来越大,碎片剥落像肥皂泡一 样纷纷扬扬落到地面上。 “啾——”我说道,“嗽,医生——我的眼睛有病。” “你的自我?”①“嗯,对啊。瞳孔不见了。” “你自我中的学生②不见了?” 「①eye (眼睛)与I (我)同音。」 「②pupil 有“学生”与“瞳孔”两义。」 医生大吃一惊,“怪事!” 我只有点头——我确实点了点头。(可能僵硬了些。又有些小碎片剥落轻飘下 来。我们注视了片刻。) 鼍嗯。“她说,”我是这么想的。想听听吗?“ 我默不作答。不管我愿不愿听,她都会说出来。 “世界末日到了。”她阴丝丝地说。 “马上吗?”我问道,有点担心了。我还没喂过猫呢。 “不。但快了。”她安慰道。 “哦。”我应了一声。 我们闷坐着。过了会儿,她清了清嗓子,“我认为……”她慢条斯理地说,但 声音逐渐低下去。 “那好。”我说。可她没听见。 “我认为世界存在只不过是人脑的反映。它之所以这样存在着,只是因为我们 认为它是这样存在的。” “我思故我在。”我说。她不搭理,只是要我别说话。 “是的,你存在着。”她肯定。(我很高兴她能对此确定——我已开始有些担 心了。而今天不是担心的日子。上次我担心是在星期二。)“你存在着。”她说, “因为你认为你是存在的。世界也存在着,因为你认为它确实存在。” “那哪天我死了——世界不也就跟我一同完蛋了吗……?”我推论道,心中祈 盼千万别死。 “不——瞎胡扯。一个正常有理智的人是不相信唯我论的。”她用一把叉抓了 下她的眼球,继续说:“你一死——你就不存在了。但世界还在——这是因为其他 活着的人相信它还存在。(他们只认为你不存在了。)懂了吗?世界是我们个人意 识的总和。” “对不起,”我硬邦邦地说,“我不相信集体主义。”我又坐直了些,“我是 个坚定的共和党人。” “看见没有?”她没理会我的话,“人们对世界的幻觉得以持续是由于惯性作 用。你相信世界存在是因为存在方式从你出生之日起就一贯如此,你一出生,别人 就认为你存在了。你发现世界遵循大家信奉的规则,你就也信奉这些规则。你信奉 这些规则亦壮大了其力量。” “哦。”我躺着听她说,脑子里却盘算着如何不失体面地避她远去。我的眼睛 又疼起来,再也看不见天花板了。眼前一团迷雾。 “看那教堂!”她猛然喊道。 “啊?”我说。 “看那教堂!”她重复道,口气坚定。 我试着抬头看那教堂,但驱不散的迷雾使我连脚趾头都看不到。 “看哪,”她说,“信仰:是宗教第一训诲——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没人 教导你要信奉上帝。信仰能创造奇迹吗?好,我来告诉你吧——它确实能!如果大 部分人相信某样东西,这东西就成为事实!” 现在我的眼睛更是抽搐不已。我想坐起来,但她有力的双手又把我摁回去了。 她俯身靠近我激动地轻声说道:“是的,是真的。真是这样。” “假如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我点头同意。 她接着说:“很幸运,宗教早就抛弃了奇迹迎来了保守主义——现在它为保持 现状而斗争。宗教是最后一个现实堡垒——它是阻止混乱的武器之一。” “混乱?” “对,混乱。” “哦。” “世界在变。”她解释道,“人们正在改变它。” 我点头同意:“是,我懂。我也看报纸。”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人正在无意识地改变这个世界!越来越多的人相信 他们真能改变他们的环境——越有信心,变化就越剧烈。我来举个例子——化石!” “化石?” “对,化石。在人们相信进化论前,谁也没有发现过化石——而当他们开始相 信进化论时,到叨5儿都踩在化石上。” “你真相信这点?”我问道。 “是,我确信。”她热烈地说道。 “那一定是真的了。”我说。 “哦,是的。”她答道。我知道她是深信不疑的。她举了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 实际上,她越说,我越信。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 “因为我们身处险境。这就是原因。”她坚定地说,“世界并非铁板一块。有 些人开始信奉异端邪说,正拉帮结派。” “就像丘疹?”我举例说明。 “对。”她说。我看到她鼻尖上已长出一个小脓疱,“它是这样产生的:一个 狂热分子碰上另一个狂热分子,然后两人又遇到一些臭味相投的人。很快,所有狂 热分子拥有同一种信仰——很快,他们的信仰成为现实——他们开始与现存世界对 立,要用非现实来取代现实。” 我点点头,集中精力要把周围的一团雾裹起来。 “世界多变,人们就笃信变化。他们也就更坚强。长此以往,恐怕我们是世上 仅存的正常人了——我们正处于险境。” “他们人多势众,是吗?”我试探着问。 “比这更糟——他们的不同观点正腐蚀着空间结构!连地球的形状都在改变! 是真的,地球有一段时间曾是平的——直到人们相信它是圆的,地球来转动。” 我转过身看她。她也消失在迷雾中,露在外面的只有她的嘴巴。 “但世界确是梨形的。”我说,“我是从《科学的美国人》上读到的。” “那你为什么认为地球在改变形状呢?”那嘴巴问道,“因为某个民族自以为 大,地球正膨胀起来为他们提供生存空间。” “哦。”我说。 “是新闻传媒的错——电视影响着我们的世界观。他们不停唠叨世界在变化— —而且信徒剧增。” “嗯,”我说,“当今世界的形状是如此,变化就得由——” “哦,上帝——也不是你!你们总说世界会变成碎片——从接合处裂开——” 现在连那张嘴巴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