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我抽时间给玛吉打了一个电话,我必须把这一切跟别人说一下,而她则是 和我最亲近的知己。她说她会5 点30分到我家见杰克,并为我们做晚饭。她说话的 声音听上去似乎很高兴,反而显得有点假。接着我又打电话回家,杰克的声音冷静 而严肃,他正在读丘吉尔的传记呢。我告诉他说玛吉将会上我家准备晚饭,而且还 可能比我先到家。 当我打开车库门时,她才刚刚驾车赶到,我们二人一起走进房子,竟然意外地 发现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杰克从冰箱和橱柜里找到不少东西,他做了炸猪排、米饭、 甜土豆、玉米面包,他是用我给他的5 美元到附近的商店买的玉米粉。当我好不容 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立刻把他介绍给玛吉。 “哈依瓦依塔,萨瓦马奇先生。”她微笑着问道。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哈依瓦依塔,拉宁小姐。”他回答说,“米塔库路?” 她大笑起来:“我已经用光了我所知道的所有芬兰语了!泰里刚一告诉我你的 名字,我就在想,‘嘿,那听上去就像是家乡的姓氏。’我出生在杜鲁斯。” “那么说你是在那里学会说‘哈依瓦依塔’的?” “没错。我妈妈是芬兰- 美国混血儿,我父亲不是。所以在家里我没有学到多 少芬兰语,大多是从邻居那里学到的。”她转向我,“真是一顿美餐,”她冲着餐 桌做个手势,“如果由我来做饭的话,我们就只有吃热狗和豆子的份儿了。” 我心里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吃过晚饭,当杰克坚持要去洗碟子时,我认为这次 会面安排的确比我当初想像的还要好。我还想我带杰克去波兹那里之后,我还可以 赶回来和玛吉单独呆上一两个小时。 可事情并非像想像中安排的那样,玛吉也想和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这对波兹来说正合他意,他最喜欢在观众前表演。他也有一部宝丽来相机,很 新,还有不少胶片。头两张照片是“白片”——没有图像,也没有杰克的人像,看 上去好像是冲着闪光灯拍的,很是刺眼。第三张是黑片——就像完全没有被曝光似 的。我和波兹对此早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因为在那本论文著作里就提到库帕克也 曾经得到很多的白片和黑片。 波兹若有所思地看着杰克,然后脸上带着狡狯的笑容,走到酒柜旁倒了满满一 杯烈性威士忌。“愿不愿意喝点酒,杰克?”他问道。可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嘿, 你这个老滑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他的所作所为激怒了我——我替杰 克感到了羞辱——不知是因为威士忌还是其它原因,下一张照片得到的图像是泰姬 陵,非常清晰。杰克像喝水一样把酒一口喝干。 再下一张我们得到的是不知建在何处的一座希尔顿饭店。波兹没有说话,只是 用手肘轻轻捅了我一下,指给我看照片上的某一处。在他的指尖之下,希尔顿饭店 的名字竟然被拼错了! “杰克,”波兹问,“你是怎么拼希尔顿饭店的?” 杰克冷静的眼睛看着波兹。“H-I-L-T-E-N.”他一个一个字母地拼了出来。 真见鬼!我心中暗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晚上8 点30分我们离开时,波兹已 经给杰克灌下了第二杯威士忌了,而他也得到了6 张相当清楚的照片——四张是建 筑物的,一张是掩没在高原丛林中的金字塔的,还有一张是风暴中的三桅纵帆船的。 我们走出来时杰克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尽管他没说多少话,我猜他一定有酗 酒的习惯——在他们那一代人里,很显然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最后都沦落成为流浪 汉的原因了,尽管还有其它的原因。而波兹正是利用了酒精来让杰克乖乖地听话表 演的。 事情看上去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家后,我问杰克觉得今晚过得怎么样。他的回答简单明确:“我不喜欢波 兹教授。”他还说他很累,于是就回屋睡觉了。玛吉和我等他休息之后开始看电视, 然后又一起睡到沙发上。 在接下来的十天里还进行了三次实验,都是半公开性质。波兹邀请了他的几个 同事和贝阿·朗丁参加,贝阿是当地一家报纸——《道格拉斯号角报》的老板和主 编。作为杰克的司机,我也有幸被邀请参加,波兹的房间里热闹得不得了,其实他 也只不过是在按部就班地做早在15年前就由尼克·库帕克做过的研究。 在他的引导下,杰克发现他能做自己从前从未试过的事。刚开始时,他得到的 似乎都是些无规则的有关建筑物和船只的照片,很像库帕克得到的——不过库帕克 的照片除了建筑物和雕像外几乎就没有其它的内容了。但杰克的平均成功率要高许 多——差不多每3 张里就能得到2 张有图像的,而且大部分都相当清晰。 老实说,我很奇怪他怎么能干得那么好,因为波兹实在不是一个为之工作愉快 的人。他总是很露骨地用酒来作为诱饵,就像在棍子上吊着胡萝卜一样。不过我发 现杰克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酒,甚至当波兹问他是否要喝酒时也没有说话。他只是 在波兹递给他时才接过来。 但很显然他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另一件可恶的事是波兹对杰克说话的语气态度就像是对一个弱智者说话:“现 在杰克,我就要叫你为我们做一张大教堂的照片。你能为我们做到吗?让我们来试 一下。你知道什么是大教堂吗?很好,非常非常好。”或者是:“噢,做得不错, 杰克,你今晚做得非常非常好。” 也许那就是杰克总是接受酒喝的原因了。但是并非真的如此,因为我发誓我从 他那双苍白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愚弄的神色。也许他喜欢观看波兹愚蠢地激怒他身 边的人的丑态,总之他令他自己就像一头蠢驴一样。 贝阿为《号角报》写的文章都是关于杰克本人的,其中只有一处简单地提到波 兹。 隔了好几天才开始进行第五次实验,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实验,简直就是一个周 末晚上的聚会。在那次实验之后,《号角报》上常常提到我们,对此事的关注与兴 趣在人们中间传开了。这一次邀请了更多的人参加。波兹的房间里根本塞不下这么 多人,实验只好在托尼·福纳斯教授家举行。他是医学系的系主任,很有钱,在城 外郊区有一栋大房子。很显然他也对这个研究项目感到兴趣——这将会更有助于这 项研究的发展,因为医学系比心理学系的地位更要高。 所有被邀请的人都到场了,尽管此时外面街道上堆满了积雪,路面滑得要命, 气温又低至华氏10度,但人们几乎都是按时到达的,没有迟到超过20分钟的。阿 尔弗来德·金斯利·肯摩尔教授从弗吉尼亚飞来——他来自“赫兹- 肯摩尔- 劳伯 曼超能视觉研究中心”,来的还有玛蒂·马丁,《论坛报》的获奖科学作家。 玛吉是和我们一起来的。 一开始这里就像马戏团,至少像一场开始的室内情景喜剧一样热闹非凡。福纳 斯宣布说他的助手将为实验的全过程进行摄影,一架16毫米的电影摄影机设在房 间一端高高的三脚架上,从人们头顶上对杰克进行拍摄。影片稍后时间将慢放以检 查其中是否有作弊的迹象。接着马丁宣布说他将用他自己的相机和胶片亲自对波兹 每一次的拍摄进行同步拍摄,以提供第二份完全独立的照片。最后,当波兹就要开 始时,肯摩尔——精神病学家兼医学博士,让杰克平躺下检查他的眼睛。他翻开他 的上下眼睑,用小手电筒照着仔细查看。我真搞不懂他到底要找什么。 然后我们就正式开始实验了。波兹好像变了一个人,举止神态彬彬有礼:这次 他没有贬低杰克,没有用酒来诱惑他。甚至连他原先令人讨厌的废话也少了很多。 他让杰克先做一下热身,然后做他能得到的任何东西。他最初得到的是一张从 空中倾斜的角度拍摄的有一片漂亮草地的房子和在群山的环抱之中的城市,我想那 不是丹佛,好像是卡尔加里。下一张照片好像是中国香港。第三张照片上有两排焦 油覆顶的棚屋,很厚的积雪堆在四周,丛林就在离棚屋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好像 是皮围裙的家伙站在两排房子之间。当有人把照片拿给杰克看时,他辨认出那是密 歇根州巴拉加镇的阿来克森——皮特农的伐木营地。穿着皮围裙的那家伙,他说是 奥尔·郝沃德,当地的铁匠。我可以看出杰克对那张照片感到很高兴。我突然有一 种感觉,这照片极可能是他故意弄出来的。 波兹他自己并没有拿任何照片。每张照片都由站在杰克身前6 英尺远的不同的 人拿着,照相机是由福纳斯新买的,照相胶片是从放在我们面前封好的袋子里拿出 来的。 每张照片拍好后都先在人群中传阅一圈,当它传回来摆在桌子上后,才开始拍 摄下一张。 马丁拿着他的相机站在另一边,但他拍摄的照片并没有传给我们。一共拍了三 张之后,他才把他的照片和波兹拍的都放在桌子上,并按一对对的分类摆好。 波兹微笑起来。“女士们,先生们,”他宣布说,“现在我们这里有非常有意 思的东西:马丁先生的照片。请大家过来观看。” 我已经站在那里了。每一张,马丁的照片拍的都是同一画面,但是却好像是从 偏右90度角的方向拍的,角度更高也更远。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除了福纳斯的助手,他还在守着照相机呢。杰克走 过来观看时有几个人热情地和他握手祝贺。从照片一对对的摆放关系来看,就好像 拍的是真实的场景,每一对照片都是物理上的真实场面,以杰克所坐的椅子的位置 为中心,呈三维立体显示。这种情况在尼克·库帕克的研究中还从未被提及过。 波兹现在准备开始试验他在前两次实验中曾经做过,但结果并不确定的项目了。 他叫贝阿·朗丁和我到福纳斯的藏书室里在大百科全书上找一张有关建筑或船只的 图片——可以是任何建筑或船只。 玛吉和我们一起去的。贝阿抽出卷标为14-KI到LE的一本,翻开至“克 里姆林宫”一页。书页上就是这座宏伟的俄罗斯堡垒巍然耸立在红场之上的图片。 在庄严的高墙后,宫殿的塔式尖顶高高耸起。我点点头,大家一起注视着图片集中 精力,全神贯注。然后就听见贝阿叫道:“好了,我们找到一张了。” 半分钟内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开始烦躁起来,坐立不安。但我们还是坚持看着 那张照片。这时外面有人喊:“出来吧,拍完了!” 我们都出来了。贝阿带着百科全书,把它打开到那一页,放在桌上,用烟灰缸 压着。波兹拿来他的照片,用黑色油笔标好记号,放在书的旁边。 我所看到的一切令我感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杰克也给了我们一张克里姆林 宫的照片,可是和书上的那张完全不一样。照片上没有铺设好的阅兵场的路面,取 而代之的是宫殿城堡外墙旁边小小的原木搭的屋子,地面是泥土地,还铺着原木, 好像是一种简陋的没有建完的路面。照片上还有许多排集市上的那种带篷货摊,好 几百个人或站或在四处走动。很多人几乎是赤裸着的,只有很少几个人穿着长长的 袍子。 这居然是一张几百年前的克里姆林宫的照片!一张反映活生生的生活的照片, 决非是由画笔描绘出来的虚构的世界。 有人在悄悄地议论什么,但当人们围过来观看照片时并没有多少人说话。每个 人似乎都认识到这件事的显而易见的意义:杰克可以制作出来自过去的、远在照片 存在之前的照片,这可不再是他所见过的事物的图片了。在我们眼前所发生的这一 切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现在已知科学的范围——而是存在于一个完全的更高维次 的空间的事情。 马丁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走到桌子边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把他拍的照片 放在头一张照片旁边。这张照片同样显示出相同的情景,只是距离大约远了两倍。 图片的高度是十分明显的,波兹拍的那一张大约是距地面40-50英尺,而马丁 的那一张很显然是从空中俯拍的,就像是从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上拍摄到的。当然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杰克默默地走过来看了一眼照片,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人们都看向他,他 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似的。他仿佛已经陷入沉思,想知道到底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的眼睛找到波兹。他对福纳斯耳语了几句,福纳斯叫了暂停。不出一分钟, 厨师就把小吃拿出来了,饮料也打开了。人们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很快几乎每个 人手里都有了一杯酒。杰克没有拿酒,他站在一边,看着他所造成的这个混乱的局 面。当他的目光与我相遇时,他冲我笑着点点头。 福纳斯和波兹在角落里悄悄地议论着什么,后来马丁和肯摩尔也加入进去。我 准备走过去也参加,可是一个从镇外来的家伙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和萨瓦马奇先生一 起来的。当我终于摆脱他的纠缠时,他们四个人已经离开房间了。 我感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原来是玛吉。“接下来他要表演什么呢?”她问。 “天知道。”我说。也许只有鬼才知道,我心里又加了一句。不过我这么想实 在是不公平,如果这里真的有魔鬼的话,那它一定是波兹,不是杰克。杰克像其他 人一样纯洁。我俩一起向他走去。 “库尼卡斯曼尼,萨瓦马奇先生?”玛吉问他。 他笑了:“很好。提图,你呢?” “我印象太深刻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吗?” “不太清楚,”他老实回答,“我只是打开我的思想。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到底 将会出现一张什么样的照片,但这一次我下定决心想要一点特别的,能让人大吃一 惊的东西。” “今晚你还想再干下去吗?”我问,“你不觉得累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 以送你回家。” “不,我感觉很好。每次实验都让我觉得越来越容易了,我愿意看看自己还能 做些什么。那些照片似乎是来自过去,也许下一步我还能弄些未来的。” 我觉得自己的肠子开始扭缠在一起了。 “你知道吗?”他又接着说下去,“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很好。在我的一生 中,大部分时候还不是那么太糟。”这时他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而且第一次直接用名来称呼我,“泰里,我还从没有感谢过你那晚叫我进你的家。 那时我已经陷入绝境,是你拉了我一把。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十分感激你。”他伸 出一只大手,我俩用力握手。然后他转身面对玛吉咧嘴一笑。她也笑了,他们两个 也握了手。 我们突然被人打断了,波兹、马丁和肯摩尔从外面回来了。波兹几乎一直在兴 奋地擦着双手,热切地期待着什么。“对不起,如果你们肯原谅的话,”他大声地 说,众人的交谈声停止了。“现在我们将继续进行。” 人们都安静下来,慢慢走过来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子。“您需要先做些简单的准 备来活动一下吗?萨瓦马奇先生。”波兹问。他可真够有礼貌的!这还是他第一次 尊称杰克为“先生”呢,可他的眼神却像冰镐一样阴冷。 杰克摇摇头说他已经准备好了。福纳斯叫他妻子拿着马丁的相机,他,波兹和 马丁一起离开到藏书室去。肯摩尔拿起波兹的相机,站在正微笑着的杰克的面前。 过了好几分钟我们才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好了,我们找到了一张。” 杰克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很认真地集中精神,也没有很用力地闭紧双眼, 看上去他既轻松自若又胸有成竹。“开始。”他说。肯摩尔按下快门,丽兹·福纳 斯也按下快门。有人跑去藏书室取那第三张照片。马丁拿着一本很大的书走进来, 把书打开放在桌上。丽兹和肯摩尔拿她们的照片过来时,我看了那本书一眼。 那根本不是一本百科全书,而是一本名为《空间武器:太空技术在军事上的运 用》的书,翻开的那一章是《苏联计划》。书页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图片。 但是杰克比他们更精明。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确瞒过了所有的 人。肯摩尔把他拍的那张照片放下。照片上没有什么卫星或类似的东西。恰恰相反, 我看到一辆汽车,但因为太黑而看不清楚。汽车在雪地里底朝天地躺着。丽兹的照 片也是同样,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在她那一张上,我可以看到一个人被压在汽车 底下。 表演到此结束了。人们纷纷穿上外套,戴上帽子。我把波兹拉到一边找他要这 次的钱,他甚至没有跟我生气——“心神不宁”现在对他是个最恰当不过的形容词 了——接着他套上大衣就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一开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你猜那到底是谁的车?”我终于 开口问他。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我只知道我不想显示给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我 就决定弄一张未来的照片。于是我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