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年,象极度的老年,都没有中年稳健行事的特点,而是共同把这些特点加以 同化了。他们现在是一伙快活的小青年了,他们这年龄精力充沛、充满嬉乐,他们 几乎为此而发狂。 最不寻常的是,他们在欣喜之余突然想起要把孱弱和衰老嘲弄一番,直到前不 久他们还是孱弱和衰老的牺牲品呢。 他们大声嘲笑他们那一身老派儿的打扮儿,嘲笑那三位年青人的宽边儿的上衣 和垂垂下坠的坎肩,嘲笑那位妙龄少女的古老的软帽和长袍。 他们一个装得象害痛风病的老祖父,一瘸一拐地从地板上走过;一个把一副眼 镜架在鼻梁上,假装在翻阅那本黑体字的魔法书;第三个坐在圈椅上,竭力模仿黑 德格医生那副老者的尊严。然后他们又都大声嬉笑,在屋里跳来蹦去。 那位寡妇维切丽——如果这样娇媚的少女可以叫做寡妇的话——轻快地向医生 坐的椅子走去;玫瑰红的脸上带着俏皮的微笑。 “医生,您这可爱的老可怜儿,”她喊道,“起来和我跳个舞吧!” 一想到可怜的老医生的样子将显得多么古怪,那三位青年人就笑得比以前更加 厉害了。 “请原谅,”医生温和地回答,“我年纪老了,又害有风湿病,我跳舞的时候 早就过去了。这几位快活的青年人都是会为有这样一位俏丽的舞伴而高兴的。” “和我跳吧,克拉拉!”基里格卢上校喊道。 “不行,不行,我是她的舞伴!”戈斯科因先生叫道。 “五十年前她就答应跟我了!”梅德伯恩先生嚷了起来。 他们把她围了起来。一个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一个伸出胳膊勾住她的腰身 ——第三个把一只手伸进她披散在寡妇帽下面的光润的卷发里。 她红着脸,喘着气,挣扎着,责骂着,嬉笑着,她温暖的呼吸轮流扑扇着他们 的脸;她竭力想摆脱出来,可是仍然在他们的拥抱之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热烈 的争风吃醋的场面呢,奖品是一位勾魂夺魄的美人。可是一个不确实的传闻却说, 由于屋里一片昏暗以及他们仍然穿着老人装,那面很高的镜子却照出了三个面色苍 白、瘦瘪枯干的老爷子在荒唐可笑地争夺一个皮肤丑陋、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但是他们是年轻的,他们炽热的情欲便是证明。那位少女寡妇只管卖弄风骚, 既不以情相许又不加以克制,使三位对手火烧火燎得近乎发狂。他们开始怒目相向, 一面继续抓着那个美丽的奖品不放,一面使劲捏住彼此的喉咙。 由于他们拉来扯去,桌子被翻倒在地,水瓮被摔成了无数碎片。珍贵的青春之 泉汇成一股亮闪闪的溪流,在地板上流淌,弄湿了在夏末变得衰老、飞来这里等死 的一只蝴蝶的翅膀。 这只昆虫在屋里款款飞过,落在了黑德格医生如霜似雪的头上。 “听着,听着,先生们!——听着,维切丽太太,”医生喊道,“我确实必须 对这种暴行提出抗议。” 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嗦嗦发抖,好象面色苍白的时间在招呼他们离开阳 光灿烂的青春,而回到寒冷黑暗的老境去。他们看着黑德格医生——他坐在雕花的 圈椅上,手里捏着他从摔破的水瓮的碎片中抢救出来的那朵有半个世纪的玫瑰花。 随着他的手势,那四位暴徒重新坐在椅子上;他们非常爽快,因为尽管年轻,狂暴 的行为已经把他们搞得精疲力竭了。 “我可怜的西维尔的玫瑰花!”黑德格医生在落日的余辉里举着那朵玫瑰突然 叫了一声:“它好象又在褪色了。” 是这样的。甚至这伙人正在看着它的时候,这朵花仍在继续枯萎,直到变得又 干又脆,和医生当初把它扔到水瓮里的时候一样。他把挂在花瓣儿上的几滴水珠儿 抖掉。 “我仍然象它青翠欲滴的时候一样爱它,”他说,一面把枯萎的玫瑰贴在他枯 萎的唇上。 在医生讲话的时候,那只蝴蝶从他如霜如雪的头上飞起,落在地板上。 他的客人又颤栗起来。他们感觉也不知是肉体里的还是灵魂中的一股寒气渐渐 在侵袭全身。他们面面相觑,感到时光在飞逝,而每一瞬间都在夺去他们的一分魅 力,在他们的光润的额头留下一道深深的皱纹。 难道这是幻觉?莫非在这短暂的一刻,人生便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他们现 在是老年人了,正和他们的老朋友黑德格医生坐在一起? “难道我们又坐老了,变得竟这样快?”他们凄惨地问。 他们确实又变老了。青春之泉的作用甚至比酒还要短暂,它所引起的一阵狂热 已经象泡影一样幻灭了。是的!他们又变老了。寡妇突然打了个寒颤,又成了一位 老妇。她紧握皱皱的双手遮在脸上;既然她的脸再也不会变得美丽动人,但愿上面 盖的是一块棺材盖吧。 “是的,朋友们,诸君又变老了,”黑德格医生说,“瞧呀,青春之泉都被洒 在了地上,啊——我并不为此而悲伤;因为即使这股泉水就在我的门外喷涌,我也 不会弯下腰去沾湿一下嘴唇的——不会的,虽然它所引起的狂热将持续几年而不是 短暂的一瞬。这就是诸君所给我的教训!” 然而,医生的四位朋友却没有汲取这个教训。他们决定立刻到佛罗里达去朝圣, 早中晚三餐,把青春之泉痛饮。 作者原注: 不久以前,在一家英国杂志上,有人指责我,说这篇故事的思想是从亚历山大 ·仲马的一部长篇小说里的一章中剽窃来的。在某个方面确实存在着剽窃;但是由 于我的故事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写成的,由于仲马的小说日期要晚得多,因此我愉快 地认为,仲马先生采用我早年幻想小说的构思,这是我的荣幸。我对他表示衷心欢 迎。由于这位伟大的法国传奇小说作家才华横溢,他多次利用他的特权,把名气稍 逊的人们的智力财富据为己用,这仅是其中一例而已。 一八六○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