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和佳洛奇卡坐在“仙鹤”咖啡馆吃着冰淇淋,冰淇淋化丁,摊在盘子里。 我们俩都默不作声。我回想起我和她在老阿尔巴特大街上散步和干蠢事。可是 现在却象在外交宴会上那么拘谨,闷着头吃冰淇淋。我马上就要站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在这里呆头呆脑地傻坐着?也许那个身穿红色紧 身衫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佳洛奇卡?要不那双呆望着我的带有褐色斑点的绿眼睛不是 她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问她。 “那你呢?” 我耸了耸肩。算了,她有一百条和我吹台的理由。看来,契格兰是准备抛弃那 两个小乖乖了。佳洛奇卡更喜欢东方型的美男子。她完全有权选择。那么我又为什 么神情紧张地坐在这儿,就象在搞论文答辩似的。可我又辩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 佳洛奇卡忽然嫣然一笑:“喂,到我家去吧!你愿意么?” 要是在前几天我听到这句话,热血一定会沸腾起来,心脏也会跳出来,掉到地 板上。可是我现在先是望了望她(是不是开玩笑?),然后才安详地说道:“我当 然愿意,小佳洛奇卡。” 在她家住的楼的电梯里,有人刻了两个大大的字母:Г和К。这可能是她的全 名吧。连电梯里都有她追求者留下的痕迹! “喝点咖啡吗?”她问我。 ‘当然啦。“我说道。 她看了看我:“我记得你是第一次到我这儿来,对吧?我还没让你看我的动物 玩具呢?” “我记得。”那当然啰,她怎么能把追求者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记住呢。 “对,没给我看过。” 她从柜子里拿出了几个用碎布头缝的小动物。 “你看吧,全是我自己做的。我去煮咖啡。” 我拿起了一个像上下集电影那么长的兰色板凳狗。狗的眼睛显得挺忧伤。我抚 摸着它那毛茸茸的背。我可怜的板凳狗呀!我现在走的是什么运呢?我没骗过人, 没坑过人。雅沙答应明天让我看惊人的东西。可这东西又是什么呢? 佳洛奇卡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她穿着一条肥得吓人的灯笼裤,还有一件挽起 袖子的衬衣。我望了她一眼。我这个可怜的候补博士一下子就心旌摇荡,柔情满怀 了。我抹去不争气的眼泪,向她扑了过去。 我拥抱了她,把头放在她的肩上。她的肩膀微微地散发出一股新鲜稻草的清香。 我们拥抱是炽热的,但是却手忙脚乱。我真怕再失掉她。我们长时间默默无言 地坐在那里,姿势很别扭。板凳狗还是那么忧伤地望着我。 佳洛奇卡叹了口气。 “咖啡凉了。‘ “我就喜欢喝凉的。” “真傻气。” “我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懂。”她又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会以后又叹了 一口气,‘你留下过夜么?“ “问得真怪。连你的板凳狗都笑了。” 这是胡说,板凳狗根本就没笑。 “真好,亲爱的。”佳洛奇卡说道,‘不过我应该告诉你,我反正不爱你。“ 怪不得板凳狗的表情一直那么忧伤呢! 我端起了咖啡杯。咖啡真凉了。怎么办?我站起来就走?或者是站起来鞠一个 躬,说上一句:“谢谢您,同志”?要不就在墙报上写一篇小文章,标题是“真正 的姑娘能这样干吗?”或者是说“真是胡扯,快把衣服脱了”?再不然干脆就一言 不发?这办法可能比较好。就算是嗓子给堵住了。 “我去看过雅沙。”她用一种遥远的,好象回声似的声音说道:“今天是星期 六,实验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停了一下,然后又轻声说了下去,“我们聊聊天。 维沙问我爱不爱你。亲爱的,你知道吗,咱们却常常作戏,和自己作也和别人作。 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不能和雅沙作戏。这就象作忏悔。我当时就想:说真的, 我到底爱不爱你,或者是争取爱你。咱们所里的姑娘对我唠叨得耳朵都长了茧子: 你们俩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他年青,又有才,不喝酒,不抽烟,不好色……我想了 足有十分钟。雅沙耐心地等待着,他现在变得很锐敏,我感到,许多事他比我们还 要懂了。他既不慌忙,也不着急,不要小聪明,也不打小算盘。他一无所求。可能 一个一无所求的人可以更快地认识真理。可我却一切有所求。当然不是现在,现在 我什么也不需要。我想了又想,猛然间好象是哪位神仙指点了一下,我发现我并不 爱你,不爱你托良、刘博夫采夫,我爱的是我自己,爱的是同托良、刘博夫采夫挽 手而行的自己。咳,就是那个由于创造人工智能而获奖的刘博夫采夫。人们会说: 这么年青就成了奖金获得者啦!先生们女士们,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 人佳琳娜·刘博夫采娃,诸如此类等等。于是我就告诉雅沙:”小雅沙,我恐怕不 知道爱不爱他。‘于是雅沙就说道:“你们其是些奇怪的生物。’就是这些,托良。 原谅我,我刺痛了你的心。”佳洛奇卡苦笑了一下,然后就咬住了上嘴唇。 “谢谢你,小佳洛奇卡。”我回答了她。当时我也尽量想笑一笑,可是没笑出 来。“佳洛奇卡,”不知为什么我又叫了她一声,不过这一次声音里已经充满了生 气、遐想和激情。本来我还想把这种感情再截留下来,那怕是一秒钟也好。但是鸟 儿扑动一下翅膀,怅然飞去。 “要不要再给你添一杯热咖啡?”佳洛奇卡问完就哭了起来。 我刚才想的那几种告别方式当然是白搭了。我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招待晚会和 记者招待会。我想着想着,感到十分羞愧。我站起身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便离去了。 “出了什么事?”回家后母亲问我:“你怎么这副模样……” “事是有,不过不能算大事。无非是选择人生道路和与心爱的姑娘永远分手这 一类事。” “好俏皮的话!”母亲尖酸刻薄地高喊了一声又猛吸了一口从不离手的香烟。 “你们饶了我吧。”我大喝一声就使劲关上了我的房门。桌上的杯子碰得叮当 乱响,紧跟着电话分机又响了起来,母亲又去给老朋友打电话,说我变成了个疯子。 等到别人都走光,屋里只剩下我和雅沙两个的时候,我对他讲:“我应该感谢 你。” “为什么事谢?” “为你问佳洛奇卡爱不爱我。” “这促使你们分手,对吗?” “看起来,人工智能倒底还是和真人不一样,人就不会像你那么直来直去地把 话捅出来。” “别兜圈子啦。我问你,是不是分手了?” ‘对,雅沙。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早就结婚了而且肯定会白头偕老。“ “没有爱情的婚姻和没有爱情的白头偕老吗?” “随你怎么说。现在有一种理论,说男女就应该在不相爱的时候开始共同生活。 因为这样他们都无所失。” “好俏皮的话。”雅沙和妈妈说的一字不差,“现在我很焦急。” “为什么事?” “怎么?难道你忘了吗?明天就会送给我一副机器人的身躯,不管怎么说,我 好歹总算有一个身体了。我坦率地告诉你,我看这面墙看了一年半,可真是看够了。” 我的上帝,我怎么给忘了呢! 我还没来得及责怪自己,门就被打开了。 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奇把头探了进来。 “噢,您也在这里?”他问道。 “我不知道您一直呆到这么晚。” “大伙都在工场里各显神通,给雅沙调试轮车呢!” “结果怎么样?”我和雅沙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就等着看吧!”他调皮地说了一句,就把脑袋缩了回去。紧跟着一辆轮 车就被推进了屋。车上有一个床头柜似的身子,还有两只下垂着的手。 “我能随自己的意愿挪动吗?”雅沙问。 “那还用说。”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奇傲气十足地回答,“怎么样,马上试 试看?” “马上马上,”雅沙直吱吱叫。 我们把车推过来,把雅沙抬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车上。 “托良,你去接电源。我先把它固定住,然后再把操纵系统接好。”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往后退几步。 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奇说:“呶,雅沙,愿上帝与你同在。不过要小心。对 操纵系统你还得熟悉熟悉。关键是别着急。” 轮车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向前移动了。 “好,好,别紧张。”我对雅沙说,同时自己也在帮着他使劲。 “我不行,我干不了。”雅沙一个劲地嚎。 “你能行!”格尔曼·阿芳纳西邪维奇坚定地说,“你干什么都行。来,再试 一回。” 轮车又抽搐了一下,然后就朝着墙直冲过去,紧跟着又猛地刹住了。 “啦,好孩子,走走吧!”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奇说着就从工作服口袋里掏 出一块破布头擦眼睛。 “谢谢!”雅沙把自己的音量开到了最大,拼命喊了起来,然后就向后退去。 “好样的,现在该手啦!”工程师下了命令。 “对了,我还有手呢!”雅沙又高兴地喊了起来,“我全给忘了。” 不一会儿他就可以操纵手了。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放到我肩上。他还没控 制好力度,所以等于打了我一巴掌。不过我感不到痛。我从来还未感到挨打会这么 舒服。 雅沙是我的铁儿子。我看了看他。我敢发誓,他的三只眼睛发出奇异的光彩。 也许,是我自己的眼泪弄花了我的眼。 我妈妈可能是说对了:我是个眼泪汪汪的疯子。 我和雅沙又坐在那间老旧的,但是吉祥的316号房间里。 “你没有什么急事吗?托良。” “没有。” “那好。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疑虑,就提出来。咱 们之间是不应该有顾虑的。好吗?” “好。” “你还记得我问过第二个黑箱子的事吗?一个变成了我,另一个放在实验室里?” “当然记得。” 雅沙走向一个贮藏间(是我们用柜子隔出来的),然后指着对我说:“这就是。” “我知道。可那是个什么装置?” “这是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奇装配的。我设计的图纸,他装配的。” “干什么用?” “我可以通过这个东西把第二个黑箱子变成和我一模一样的复件。凡是组成” 我“的一切,我的一切知识、技能和感觉都可以转移到这个装置上去。” “那你自己呢?你就不再存在了吗?” “不,我还存在。要不要把这个装置(暂时叫它转换器),它的工作原理告诉 你?” “当然要。” 我用了两个小时才搞懂了雅沙的思路和转换器的原理。这真是个天才的想法, 我敢用。“天才”这个词。现在到处滥用词藻,我看只有这个东西才配称天才这个 词,才真正发出天才的光芒。要是我,一千年也想不出这个绝着。 “小伙子,”我对雅沙说,“你是个天才!” “我希望你成为这项发明的主人。”雅沙说道。 “怎么能是我呢!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我讲,我才勉强听懂原理。我怎么能 成为这项发明的主人呢!” “我是正正经经地对你讲的。这是表示对你的感谢,是送给你的礼物。” “那我可不敢领受……” “这是咱们俩的一个小小的秘密。托良,你也知道我并不需要任何荣誉。反正 不会给我授学位头衔。你就想一想吧:鉴定委员会的委员们就授予几许奖金严肃地 讨论了许久许久,结果一问,发明人是个铁箱子!他们脸上的表情会是个什么样呢?” “我确实想不出来。” “这还不算,托良。这不光是个荣誉和奖金的问题。人类本性是多疑和保守的。 由机器向他们提供卫星轨道计算、天气预报或者是电话通话帐目,他们都能接受。 可是现在你搞出来的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新的科学观念……不,托良,这应该是你的 成果。” “雅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好吧。不过,我还没说完。下一个问题我打算等你考虑好以后由你自己主动 向我提出来……” “哪方面的问题?” “难道你就没联想到可以从活人身上复制吗?当然,电压不同就是了。” 我简直跟不上他的思绪。我忽然联想起我的孪生兄弟。我忘了他来的那年冬天 我上几年级。对了,八年级。他是个物理系大学生。他曾暗自认为,只要家里有个 大学生,别人也就会自然而然变成优秀生。有几次他真的想好好帮我做物理和数学 的家庭作业。可是他思考的速度太快了,我抓都抓不到他讲解的线索。他一个劲发 急,而我也发火了……“ “咱们试试,怎么样?”雅沙问我。 “怎么个试法?” “我已经试过你了。当然是在思想上。” “你的那个复制品也是活的吗?” “当然啦!不过我不喜欢和他谈话。因为他什么都和我一样。” “这复制品现在已经有了?” “我已经给消掉了。” “为什么?” “我认为应该把机器腾出来。” “腾出来干什么用呢?雅沙。”我小声问道,因为这时我的心脏已经紧张得缩 了起来。 “我已经对你讲过,托良。也可以从真人身上作复制品。这绝对安全保险。不 过,假如你……” “你简直是疯了。” “为什么呢?” “你还敢问!” “这绝对保险,托良。”雅沙说,“所以我就向你提出请求。” “为什么?为什么马上就干?” “当然说干就干,不过如果你害怕……” “问题不在怕不怕……” “托良,你我之间不应该隐瞒……” “好。我承认:我害怕。” 雅沙走到我面前,手放在我的肩上:“你难道就不想想,假如有一丝危险,我 还会劝你试吗?咱们早就约定相互不隐瞒。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什么要作这个试验 :我希望你的复制品能够时刻处在我的身边。我知道我太拖累你了,这么一搞我也 就有了一个伙伴……” 我不说话了,感到一股极大的冲劲朝我扑来。它把我往上抬,我双脚刚一离地 就全部被他所控制。我被冲得旋转不止,我已经身不由己,所以感到非常轻松。 我好象是在梦中帮着雅沙装转换器,又帮着他把各种仪器接通电源。 “咱们开始吧!”雅沙说。 “我的孩子,你留点神,可不要把你爸爸给折腾垮了。好啦,你还等什么呐?” “我没等。复制工作正在进行着。” “我可一点感觉也没有呀!” “你也不应该有感觉。因为你什么也没损失。” “我希望我的复制品不是个粗制滥造的货色。要象画家的预约画那样严格控制。 还要进行多长时间?” “马上就完。正好,说着说着就复制完了。好,全完了。” 请诸位相信,从理论上讲,我完全理解雅沙这项发明是多么天才和伟大。它符 合我的专业嘛。不过,有一个疑团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我这个人就这样脑随便便 钻进黑箱子里去啦?!作为一个人,每个人必然有自己独有的、与他人不同的感觉, 思想和经历,有他个人的全部精神世界。比如我就有负情的佳洛奇卡,有雅沙,有 经过再三推敲润色的接受诺贝尔奖金的致词,有我母亲打给她老朋友的电话(说她 用退休金养大了一个怪物)等等,难道这一切也都钻进那个黑箱子里去啦?简直是 无稽之谈!这根本不可能。让别人去吹捧雅沙的发明如何出人意料吧!谁愿意舍身 一试,那就请便。反正我安纳托里·刘博夫采夫不干。 “咱们试试效果怎么样!”雅沙很随便地说道,这反而使我忐忑不安。 “你怎么个试法?他既没有声音合成器,也没有打字机。就算你现在安上声音 合成器,他也不一定能说话。想当初你也是用了好几天才学会说话的。” “你讲的当然不错。人用自己的发声器官讲话是一码事,用声音合成器又是另 一码事。其实,现在咱们也用不着合成器。” “那怎么成呢?这可是个黑箱子,你去看看效果如何吧?” “就我看,只要我把电磁场增到极限,转换器就可以产生双向的效果。你和你 的复制品之间连着一条无形的脐带。” 雅沙摆弄了一下转换器,我马上就有了感觉。我感到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感到 强烈的震动,接着就变成了回声。我的身体一下子胀大了。我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而回声就在我身上回荡。我忽然听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声话语。我不知道这 声音来自何处,可是我肯定是听清了。 这声音说“这是真的。很可怕。一开始就很可怕。我从虚无中诞生,后来感到 了自己的存在。我拼命想逃脱,这是一种落入陷阱后的求生本能。可是我一动也不 能,甚至连筋肉也不能颤一下。我想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可是我连眼睛也没有。 我存在的每一分钟就是十足的恐惧……” “这可该怎么办?”我大喊了一声。我忘了现在我不开口也能讲话。在离我一 米远的铁箱子里,潜藏着一个可怕的生命,这个生命就是我。——切断电源,拆掉 机器!“ “不成,”我的回声传到了我耳中,“先别忙。刚才是我的求生本能调了一下 皮。自控设备失灵了我马上改成手控。” “这是我。是我!”我嚎叫了起来。“他是胆小鬼,又是勇士。是不可救药的 饶舌鬼,又是个好小伙子。” “别这么吵吵嚷嚷的。我的回声又表了态,”你,也就是我,总爱表态,爱自 己和自己争吵。现在咱们互换一下位置,分分家,这样吵起来也就比较轻松了…… “ “小伙子,你就说俏皮话吧!咱们还都太年轻。换个别人就一定会摆出一副拿 被仑的姿势,等着别人拿上一块纪念牌:《曾在此生活和工作》。可是你我却在这 里胡说八道,相互吹捧。说真的,我对你一直是很同情的。” “我对你也是这样。虽然我负担重,这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知道,咱们知 道,他们也知道。托良,感谢上帝,现在我轻松多了。关键的问题是我思想上老和 那个能走的兄弟划不清界限,老觉得那个被佳洛奇卡批绝的白痴就站在我的旁边, 这样我就感到莫大的安慰。你是我能动弹的那一半。你可以去开会,可以刮胡子, 交工会会费,和绿眼睛姑娘接吻。而我是你单纯的理智。我负责思考。” “到了现在你还在丑化我,贬低我。你现在自我感觉怎么样?” “已经不感到那么可怕了。也可以按另一个样子思考了。或者说思想本身并没 变,可是思考的方法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不过,我还要好好考虑一下。我现在说 不清……” 回声开始减小,最后消失。 “别难过,”雅沙安慰我,“咱们给他安装一个声音合成器,过一、两天你就 可以和他大聊特聊了。” 我一个人在老阿尔巴特大街上走着。我和佐洛奇卡曾经在这条街上依偎而行。 现在这一切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历史时比或者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佳洛奇卡,有褐斑的绿眼睛,你可能是大错特错了。说不定真能久处必相安, 婚后出爱情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得到诺贝尔奖金以后能在“小白桦”商店买多少 东西。请问,这是貂皮大衣吗?多少钱?好,给我的佳洛奇卡包两件,不,包三件。 对,一件绿色的,一件褐色的,一件褐绿色的。售货员同志,您知道她的绿眼珠里 有褐斑吗?您说什么,说她真幸福?咳,她才不希罕这些东西呢!她不爱我。姑娘, 你别笑。您认为送了貂皮大衣,她就一定会爱我?也许您说得对,不过您不了解我 的妻子…… “小心点!” 我光顾着貂皮大衣,不小心碰到了一位站在人行道上的中年妇女,她那染成浅 色的头发在头顶上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活像一座大佛塔。 “对不起,我想事,想得走了神!” “跑到这里来想事?!”梳着佛塔发式的女人没好气的顶了我一句。 不,想还是要想的。因为现在需要对雅沙的电磁场转换器下最后的决心。要知 道,在那个小箱子里锁着一个“我”呀!而搞这一套只是为了向全世界证明人是能 复制的。如果我能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能甘心情愿同意雅沙拿我作试验该有多好! 我同意,那也主要不是出于虚荣和利己动机,而是为了赋予转换器以生命。因此我 的行动可以说是一种自我牺牲的壮举。就说不算是壮举,起码也算得上是忘我吧! 俗话说,饥不择食,引鸠止渴。人是能随机应变且又足智多谋的。为了能成为 举世闻名的学者,为了能誉满全球,就需要作些牺牲。这已有了无数的先例。忽然 我想起了一位国际评论家兼记者的一次讲话。他当时以懒散低微的声音说:“我将 永远不会忘记,艰辛的命运不止一次使我这穷记者漂泊到巴黎来……”后来他却成 了举世闻名的人物。 不过,万一我良心发现,终于大胆宣布:这项发明是属于黑雅沙的。情况又将 如何呢?恐怕我只能在有生之年坐在一边嗑指甲,顶多是顾影自怜,徒然自豪罢了。 可是转换器该怎么办?雅沙会不会采取第一方案? 他今天提这个方案,明天他又将提什么呢?不知疲倦的机器智力和人的天才结 合在一起,的确将产生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不过,假如这种雅沙充斥各地,而且 每天都叱骂、羞辱人类,那可该怎么好?不,看来还是选择雅沙的第一个方案为妙。 我真是茫然无措了。 猛然间我豁然开朗。真是庸人自扰。只要不搞小动作,不打小算盘,一切就会 迎刃而解了。少胡思乱想,多想点那久已被遗忘了的古老善良的良心,敬爱的刘博 夫采夫同志,你就应该这样做。再也用不着绞尽脑汁去哄骗人。 转换器的发明人是雅沙。当然,要想让公众承认雅沙的合法地位,你和你呆在 铁箱子里的那一半可得费一番力气。让貂皮大衣见鬼去吧!谁让你有眼无珠拒绝了 我!?对了,让佳洛奇卡,还有她肥得吓死人的灯笼裤统统见鬼去吧!爱不爱,由 她自己去决定。让她去负担阿绍蒂克和朱丽叶。活该!天地之大任我走,何处找不 到好姑娘?!说不会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呢……这一团乱麻一下子就全梳理开了。 关键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重温那久被遗忘、古老善良的良心,哪怕每天能回忆十五 分钟也就足够了。这样,对然后复杂的情况都能应付自如。 于是,我笑了起来。 演出地点:伊万·尼康德洛维奇的办公室。 时间:二月份一个阴沉的早晨。 出场人物:实验室全体人员(当然包括我组的全体人员)、艾姆玛、神秘的第 二副所长。所里不少人甚至不知他是谁。因为此人一年中有半年呆在国外,剩下半 年住在一家非同一般的医院里。据传这个医院条件是如此之好,以致住院者没有一 个想出院。他的大名叫施基里。别人称他为彼得·彼得洛维奇。出席的还有一些我 不熟悉的学术委员会的委员及其他的人。我们的伊万·尼康德洛维奇理所当然地坐 在“T”字的横头上。 补充效果:暂时只有窗外的鹅毛大雪。它显然增添了戏剧性的效果。 伊万·尼康德洛维奇先扫视了在坐的人,往豪华的法官宝座上一靠开始发言: “好,现在咱们请安纳托里·鲍利索维奇·刘博夫采夫组长给大家讲讲。” 我把一切置之脑后,所以出乎意外的镇静。我并不是孤单一人。我只不过是一 支长矛的矛尖。把它抛掷出去的是我们全组、黑雅沙、第二个“我”、谢尔盖·列 昂尼德维奇以及整个科学界。我被他们抛了出去,飞向前方。 我冷静地一一列举事实,讲的是如此之好,连费佳都张着大嘴听楞了。塔基扬 娜带着母亲般的自豪和恐惧坐在那里。嘴唇一个劲地颤抖。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 奇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神秘莫测。而黑雅沙呆在316号房间等待着对自己的判 决。也可能是和第二个“我”——托良第二(现在我这样暗自称呼他)在东聊西扯 打发时间。 伊万·尼康德洛维奇扒在足球场般的大桌上面画着什么。艾姆玛正在咬嘴唇, 嘴唇可能不太好吃,所以他面部表情很难看。神秘的副所长突然摸起了自己的脉搏。 看来他是想证实自己还活着。其他的学者我不能一个个地分清,他们好象已经汇成 一片秃头和眼镜的综合体。 我讲得很平静。讲了制做黑雅沙的过程,简述了发展人工智能的三个方案,然 后谈到了转换器。 伊万·尼康德洛维奇不再接着画小鬼。他举着铅笔,中了邪似地盯着我。艾姆 玛不再咬嘴唇,而是张开了嘴。只有神秘的副所长还照旧摸着自己的脉搏,一个动 地摇头,可能是一直没摸到。 “费佐,还有格尔曼·阿芳纳两耶维奇,如果您二位不反对的话,”我对他俩 讲道,“请把黑雅沙领来,还有,把‘我’也给推来……” “嗯?”那一片乔头都摘下了眼镜,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空气是如此灼热,以至那一声“嗯”倾刻间就融化了。我保持缄默。沉默的局 面拖得很长很长。可是我依旧泰然自若。我是一支飞行中的长矛的矛头,与我本人 毫无瓜葛。 门打开来,雅沙拉拉上面放着第二个‘我“的小轮车走进办公室,后面拖着一 条电缆。两旁站着”我“的忠诚卫士:打着脏领带的费佳和格尔曼·阿芳纳西耶维 奇。来吧,我的孩子雅沙,来吧,我的第二,你们给诸位大人表演一下你们是何许 人也。 “同志们,中午好!”雅沙说话了,我感到他那原来平淡的声音,今天显出一 种严肃的语调:“请允许我向诸位客人做自我介绍。我叫黑雅沙。严格地讲,我还 没有正式的名字,不过我已经习惯别人叫我黑雅沙。所以我请诸位把这个名字赏给 我。我的制造人之一安纳托里·鲍利索维奇·刘博夫采夫”,说着他的马达一通吱 吱响,车轮朝我转了过来,“可能已向诸位介绍了我出世的经过。所以我不想再啰 嗦,现在准备回答诸位提出的问题。现在请安纳托里·鲍利索维奇·刘博夫采夫第 二讲话。他是十一天前根据安纳托里·鲍利索维奇·刘博夫采夫的原形复制下来的。 我想提醒一下诸位,刘博夫采夫不是用真嗓子说话,他同我一样,也是使用声音合 成器。小伙子,开始吧!” 我仿佛觉得黑雅沙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不能肯定,也可能只是我的感觉。 “同志们好!”我的第二怪声怪气地说了起来。我实在听不惯这怪腔怪调,气 得我呼哧呼哧直出大气。“托良”第二说道,“我请你举止检点一些。”谁也没笑! 于是第二就接着说了下去:“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安纳托里·刘博夫采夫 的复制品,是用转换器复制的。我理解诸位的怀疑心理,这是正常的。我准备和黑 雅沙共同回答诸位的问题。” 室内一片寂静。 “真是妙极了!”神秘的副所长嘿嘿一笑。 “您认为可笑吗?”伊万·尼康德洛维奇问道。 “我看,这场科学杂技表演准备得不错嘛!是的,就是科学杂技!两部录音机, 几十个电脑终端机和话筒。制作工艺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不过,请问这又有什么 用呢?” “彼得·被得洛维奇,您认为咱们所的一些学者变成了杂技演员,又在我的办 公室预演对不对?” “您理解得完全正确!伊万·尼康德洛维奇。”神秘的副所长恭恭敬敬地鞠了 个躬。 “葛利高利·巴甫洛维奇您有什么想法呢?”所长朝艾姆玛转过身去。 “我已经就黑雅沙发表过自己的看法。我说过,由于制造雅沙而产生的种种问 题实在过于复杂,在我们所的范围内是无法解决的……” “我们听过您的这个意见了。”伊万·尼康德洛维奇耸了耸肩。 “我还没说完,伊万·尼康德洛维奇。”我听出艾姆玛的话中有一丝讪讽的味 道。于是我猜想“船上暴动”已经在酝酿之中了,“当时我曾建议我所请求科学院 主席团建立一个专门联合委员会来研究雅沙。可是我的建议未被采纳。现在咱们可 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 所长很快地朝副所长不满意地瞟了一眼。收获禁果,对领导人来说,这可不是 件惬意的事。谁也不想收这种恶果。 “好,本来就非常复杂的问题现在变得更复杂了。现在又干出了一件根本不可 能的事:从一个活人身上做出了一件复制品。这件事的前景简直是无法设想而又令 人神往。此外,我还要向大家承认,我当时是看错了。我们当然很需要别人支援, 特别是在伦理道德的研究方面。但是,研究黑雅沙的工作必须由我们研究所继续搞 下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看了看艾姆玛。他的脸涨得通红,目光激动,双唇颤抖。我的艾姆玛呀!我 真不该在意见不同的同志身上泼脏水。现在我才看出来,他原来持不同意见是很严 肃认真的。当众认错,这本身就是一种科学上的功勋。谢谢您,艾姆玛,感谢你送 来意外的礼物。是你以自己的行动使我为自己囿于市侩偏见,错怪好人而羞耻。 那一片学术委员会的秃头和眼镜现在又分化成一个个的单个的人。 有一位外貌全靠双下巴颊引人注目的人物安详地,甚至有点欢快地问:“咱们 这位大闹天宫的年青同行叫什么名字?叫安纳托里……” “叫安纳托里·鲍利索维奇·刘博夫采夫,”我们的谢尔盖·烈昂尼德维奇马 上告诉了他。 “谢谢。我很想请安纳托里·的利索维奇澄清一个问题,在转换的时候会不会 损失什么?” “请回答吧!”所长朝我点了点头,同时极不明显地微微笑了一下。 “我本人毫无感觉。不过,恐怕最好还是问问我的第二,这更有说服力。” “他会不会追逐女性?”神秘的副所长括问了这么一句。 “彼得·彼得洛维奇,我很高兴您还保留了幽默感!”所长讲得很慢,话中的 寓意也很明显。 “我倒是觉得某些在坐的人缺乏的正是这种性感。”副所长礼尚往来地回敬了 —句。 “这可怎么好?”伊万·尼康德洛维奇双手一摊,“我的天!可真不该这个样 呀!” 坐得离雅沙最近的一个秃头低下身对邻坐说了几句话。 “对不起,您说什么?”雅沙出其不意问那位秃头,“我知道您不是针对我。 不过如果您能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耳语,我将十分感谢。” “呶……我不明白……在一定程度上……” “瞧您,”雅沙很冷静地把话挑了开来,“您刚才说:”老头子开始装腔作势 了。‘我不懂’装腔作势‘这个动词的意思。“ “这是诽谤!”秃头一下子跳了起来,整个脑袋气得都发了紫。 “简直是杂技表演!”副所长火上浇油,“而且还是蹩脚的!” “请诸位同志保持镇静!”伊万·尼康德洛维奇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我心 里暗想:他对付船员暴动要比对付会说话的箱子更得心应手。“我想老头子一词是 指我。鉴于我的年龄和地位,我对此称号并不感到可耻。至于谈到装腔作势,这就 要看用什么观点衡量啰!在我看来,我现在正主持我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会议 ;但是在可敬的烈瓦兹·康士坦丁诺维奇看来,我就成了装腔作势了……” “谢谢,”托良第二说道,“谢谢您,伊万·尼康德洛维奇。蹲在箱子里也有 他的持殊优越性。诸位可以看到,我的那位原型虽然看法和我一致,但他还是老老 实实地坐在那儿一声不吭。我俩本是一个人,但是我却敢坦然地对伊万·尼康德洛 维奇表示谢意,因为谁也不会认为铁箱子会阿谀奉承。” 托良第二,我谢谢您,您这小伙子还真不错。没有身躯便有了勇气。 “大家知道吗?”伊万·尼康德洛维奇忽然笑了起来,“说不定黑箱子对在坐 的某些人会有好处呢?对不对?” 学术会议一下子就脱下了一本正经的外衣。暴动云消雾散,船长又立在舰桥上, 信心十足地望着自己的船员。 “请原谅,大家把我的话给岔开了。”那位双下巴颏说道,“在转换的时候是 不是会损失什么?” “有损失!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第二个我干脆地回答,“当你的整 个生命都缩到一个不大的电子仪器里的时候,您就再不会受到许多原来骚扰您的东 西的干扰。比如人们正在争夺实验室主任的肥缺的时候,您会苦思苦想为什么某某 保举了另一个人?当然现在职位这个东西就象”日古里“牌小汽车,供不应求。上 级会不会提名另一个人?为什么绿眼睛的姑娘拒绝了你的爱情?而现在这一切都象 枯萎调谢了的落叶。您的思想由于脱离了追名逐利的市俗的旋涡,变得坚强又宁静, 不知疲倦,不屑诱惑。而您对许多事物也会重新认识。您会认识到我们的母亲—— 大自然赠给了一个多么珍贵的礼品——智慧。而人们又应该如何去珍视这份厚礼呢? 对许多现实的恐惧,您都会感到幼稚可笑。您会感到各种禁忌避讳都是野蛮的,而 各种障碍也是人为的。尊敬的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这就是转换中的得与失。” “谢谢您,安纳托里·鲍利索维奇第二,”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一板正 经地致了谢。 “伊万·尼康德洛维奇,我可以说几句吗?”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矮个 老人站了起来。我以前不止一次见过这位苏普隆委员,可是今天我突然感到他的面 孔像某一个人。噢,我想起在布留西克家里见到的那个死命喊罚酒的蠢女人。她的 小脸和这位长者面孔一丝不差。 “请吧,伊格纳蒂·费奥克蒂斯托维奇。”所长说。 “同志们,我无比敬仰那位为了科学而钻进箱子里的年青同行和欣赏他所讲的 一席真言。他讲得直率、勇敢、令人信服。我如此折服,可能是因为我本人也离箱 子不远的缘故吧。当然,是另一种箱子啰!请原谅我开了一个亵渎上帝的玩笑。不 过,我今年已经七十九岁,难得再有机会玩笑一番了。我觉得,我们正在成为一个 历史性事件的见证人。这个历史性事件对人类的意义是怎么估量也不会过份的。亲 爱的同志们,现在的争论远不仅局限于一个黑雅沙和这位年青同行的复制品;现在 争论的是发展人工智能的各种方案。而这些方案又是由这位我很喜欢的黑雅沙提出 来的。我坚信人类一定会提出另一个方案,这就是在许多场合以人造人代替我们脆 弱人类的方案,一个友好合作的方案。这些人造人可以使我们永远保持不朽,能够 使人类战胜各种疾病并且把人类的活动扩大到难以置信的范围。就以宇宙航行为例。 如果以人造人代替宇航员。他就可以不用空气,不吃不喝,再远的航行也无所顾忌。 同志们,我认为这项工作必须尽量扩大。应该交给刘博夫采夫同志一个实验室,应 该申请授予黑雅沙以科学博士的学位。” 这位年事早过花甲的长者的一片赞颂之词使我感到飘飘然。看来动心的不止我 一个,因为有几个人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伊万·尼康德洛维奇,我讲几句。”神秘的副所长站了起来,他再也顾不得 去摸脉搏。“同志们,众所周知,随波逐流极为容易。这样作不用费任何力气,只 要能浮在水面就成了。鉴于今天会上的潮流方向是错误的,我不得不斗胆反对可尊 敬的伊格纳蒂·费奥克蒂斯托维奇以及其他各位热衷于把人转换到仪器里的同志。” “年轻人,我的意思并不象你说的那样。”身体虚弱的伊格纳蒂·费奥克蒂斯 托维奇有气无力地喊着。 “对不起,您的真实思想就是如此。”副所长盛气凌人地顶了上去,同时又理 了一下根本就不乱的头发。“同志们,不要被表面的措词所迷惑。摆在我们面前的 问题极为严重,极为危险。有人想让大家轻率地接受一种机器人的文明。人类为了 保持自身的存在,历尽千辛万苦,而现在竟有人号召我们随意把它抛弃。有人鼓动 我们抛弃人类的情感、人类的文明以至人类社会。躲在箱子里当然清闲安逸,但是 闲暇并非人类的目地。”副所长严厉地环视了全场,我发现我们的谢尔盖·烈昂尼 德维奇全身缩成一团,脑袋也缩到双肩里面。“同志们,我认为这项工作既危险又 有害。假如不是我相信发明者是出自科学的善良愿望,我就一定称这一套为现代电 子迷信。” 神秘副所长刚坐下,烈瓦兹·康士坦丁诺维奇(就是刚才用耳语非议了所长的 那一位)就蹦了起来。 “说得好,说得妙!”他扯着嗓子猛喊,“没错,就是现代电子迷信!”看来, 这位教授打算孤注一掷了,“蒙昧主义和神秘主义也不一定总是披着天真可笑的迷 信的外衣。在‘现代,披上科学的外衣’当然既方便又迷人!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同志们,我认为这项工作必须立即停止,仪器必须全部拆毁!” 我的上帝!刹那间我的大脑都发木了。难道一个堂堂学者竟能这样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必须站起来,揭发他们的恶意歪曲和诽谤。我想,雅沙和我的第二一定 会出来反击。可是他们却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刻,谢尔盖·烈昂尼德维奇缓慢地,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 充满了一个儒夫的痛苦和悲伤。 “他要叛变!”我心里暗想。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那白桦树林、秋天暮色中的斜 阳、厚厚的落叶层以及他当时的誓言。真是个懦夫,他马上就要叛变了。 “伊万·尼康德洛维奇,我说几句吧。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个实验室主任… …”他那副模样简直没法看。他沉默了半天,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志们,我 想说明一下,我并不是雅沙的发明人,但是我为自己有幸参与了这样伟大的科学实 验而感到骄傲。是的,同志们,我为之自豪。刚才有人说什么‘迷信’、‘蒙昧主 义’、‘神秘主义’。好大的帽子!但是,这几顶帽子并不适合于我们,相反,它 们恰恰适合于说出了这几个词的人自己。正是他们想用这个词掩盖自己科学上的局 限性、为人的怯懦和鼠目寸光。” “谢尔盖·烈昂尼德维奇,”所长叫着他的名字,但没有一丁点严厉的味道, 相反却含有一丝褒奖之意。“您违反了拳击规则,打了身体的下半部。” “可能是这样。不过,先动手的是我的那几位同行。”我们的谢尔盖·烈昂尼 德维奇说完就瘫倒在椅子上。 我真冤枉了他。只有胆子小的人才懂得他是拿出了多么非凡的勇气。乌拉!我 们的主任。我感到自己好象小时那样乘上了气球。下面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可是由 于俯视,一切都罩上了—种神话般的色彩!现在就是这样。所有的人好象事先约好 了似的,都把自己的本来面貌一丝不挂地摆到了会议桌上。然后就请我凭着年青人 的意气和自信一一加以分门归类:一生独谨慎的艾姆玛勇敢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 且挺身而出保卫雅沙。那位平时连低卑的化验员都吓不住的谢尔盖·烈昂尼德维奇 照那些败类的下半身狠狠地揍了一通。这一切简直是比出现了黑雅沙和我的第二还 要大的冷门。 “怎么样,同志们,咱们作个总结吧!”伊万·尼康德洛维奇说着就往高背椅 上一靠,双手伸到桌子上:“今天会上发表的意见径渭分明。当然。讨论如此破天 荒的问题,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有一点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这项工作无 疑已经超出了我所的范围,因此我们已经向科学院主席团提出建立联合委员会的建 议。现在问题已经集中到一点:是继续这项工作还是停下来等那个委员会……” “对不起,伊万·尼康德洛维奇,您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我 的第二带着一股大学生的冲劲打断了所长的话说:“我们俩不仅是研究所的一件财 产,也是两个能思维的成员。” “我不想争吵。”所长故意装出一副干巴巴的腔调说,“不过,谁都知道,成 员也经常会调动工作,有时还会被解雇。当然,”这时候他又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你们不在我们所的人员编剧之内,也不属我领导,所以我无权解雇你们二位,对 吧?”伊万·尼康德洛维奇看了看我和谢尔盖·烈昂尼德维奇,我觉得他好像还朝 我轻轻地挤了挤眼。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朝他探过身子去。 “您堵别人的嘴,不让别人讲话,”烈瓦兹·康士坦丁诺维奇喊了起来。这时 大家已经站起来,挪开椅子,“这种机器的存在是危险的和不道德的。” “非常感谢,”所长嘲弄地鞠了一躬,“我们已经洗耳恭听过您的高论了。” 神秘的副所长示威地走近烈瓦兹·康士坦丁诺维奇,握了握他的手。 《时代》节日播完了,继续播的是一场花样滑冰比赛。 “你快看,”妈妈叫我,“5。3分,5。2分,不象话。这个小姑娘至少应 该得5。9分。你没看,她转身三周跳作的好极了。” 我没看见她的三周跳。我虽然也望着屏幕,可是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又慢慢 地把今天的会议过“电影”。人怎么能这么盲目,这么局限和这么怯懦,可有时又 那么鲁莽。 我站了起来,穿上外衣,戴上帽子。 “上哪儿去?”妈妈吃惊地问我,“最强的一组还没上场呢!” “我到所里去。” “到所里去?晚上十点还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去干什么。我只感到在这个时刻应该呆在黑雅沙和我的第二身边。 我干什么要回家,一直呆在实验室里该多好!会后我们又和谢尔盖·烈昂尼德维奇 谈论了很久,又一次重温了感情上的波澜起伏。我们好象是一支获得了决赛胜利的 球队。我一丝一毫,一分一秒也没想到除了我们这种小公鸡式的骄傲感以外,在我 们这派人当中对学术会议还会有什么其他相反的反应。特别是雅沙,我更没想到。 我下了公共汽车,几乎是一路跑步到了研究所。我越跑起快,把地上雨雪踢得 四处飞溅,心里越来越有一种不祥之感。我象个疯子一样冲进研究所的大门。 “你您么啦?”尼古拉·加夫里洛维奇抬起了头,“忘了拿什么?你来看看这 上面写的是什么玩艺儿。我这辈子连听都没听说过。你喝茶不?” 我怎么也不能把钥匙捅进钥匙眼里去。后来总算开了门。房里的电灯开着,可 是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非常冷。我看了看窗户,窗户开着。是谁忘了关?我非常缓慢 地认真地回想着,因为我心里明白,只要我不去这么想,马上就会有一个可怕的的 念头蹦出来。 但是,它还是蹦出来了。我听到了我第二的声音。 “托良,他到底不是个真人呀!” “你说什么?”我大声地吼叫起来。 “他什么都理解,可就是不理解儒夫和白痴。整个晚上他都沉默不语。后来他 说:”你转告托良,我不想让他过分忧伤,因为我爱他。谁也没有责任,只怪我出 世得太早。人类还没作好接纳我的准备……‘咳!我要是和他一样,也有个轮车该 多好!可是我一动也不能动。我一个劲地喊啊,嚎啊,可是他根本不理我。他走近 窗户,把它打开,往后退了一段,然后憋足了劲朝前猛冲过去,一下子翻到窗户外 边去了。“ 我的第二呜呜地哭了起来,沉默了半天才又说:“咱们忘了他毕竟不是完完全 全的人。他没上过感情锻炼课。他对别人的思想迟钝、观察的局限性缺乏免疫力。 他绝顶聪明,但总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咱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场以我们的 胜利而结束的会议竟会对他造成如此重大的震动……” 我的第二不说话了,声音合成器传出了一种怪声音。可能这是他在哭,也就是 我在哭。 “没关系。转换器保留下来了。一切都才开始……”我不知道这是我说给我第 二听,还是我第二说给我听。要不就是我们俩互相说给对方听。 我关上了窗户,慢慢地向楼下走去,走向316号房窗户对着楼下的那块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