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抽水又停止了,他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没有多加考虑,他就一滚身进入了管道 里,爬过撕裂的屏蔽网,开始将更多的锚绳扣在内壁的栏杆上。他先停下手中的活, 把小氧气瓶重新扣到腰带上,然后用颤颤悠悠的双手扣紧所有的锚绳。 要松开扣在管道外壁上的最后两根锚绳,真是叫人害怕。他知道自己会被吸到 管道深处,爪钩工具应该能防止他被吸进太深的地方。不过,老爸也用了爪钩工具, 照理说压根就不该被吸到管子里去。 当迪米崔抓着栏杆往下爬时,调度员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起。她听上去非常激 动,不过迪米崔根本没有时间来让她冷静下来。他完全关掉声音,那样能集中精力。 爬完了一半距离时,抽水又开始了。一条带子抽打着他的手臂,他还未来得及 紧抓住栏杆,强大的吸力就将迪米崔牵拉了下来。他随着爪钩工具摇摆在水流中, 系带紧紧勒在他的后背和肩部,他一方面承受着吸水口强大的压力,另一方面凝视 着头顶的管道口。 过了大约一分钟,抽水才停止。迪米崔喘着气,重新握住栏杆,再次拼命往下 爬,直至到达第二面屏蔽网,他的老爸一动也不动地就躺在那儿。 迪米崔拉起老爸,靠在他身上,立刻瞄了眼老爸的氧气罐的容量表,发现距离 用尽只有一线之隔。他换上小氧气瓶,确信氧气输送正常,然后才用肩膀摇晃起老 爸。 “爸爸!” 没有反应。迪米崔又核查了一下老爸所穿的潜水服上腕部显示器上的生命体征 读数。脉搏跳得很慢,但依旧存在。老爸没死,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抽水又开始了。 水流的冲力一下子使他撞到老爸身上,接着两人被冲到屏蔽网上。 迪米崔大喊了一声,他的一条腿紧贴着屏蔽网,似乎就快被水流撞个稀巴烂。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一直“1只大猩猩,2只大猩猩……”狂乱地数着数。 当他数到11时,抽水停止了。本来数到10只黑猩猩时就该停了,可大概是 因为他思维不够清晰吧,或许是在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下,他会数得更快些。 迪米崔一边抽噎,一边用双手抱起老爸的脸庞。老爸的双眼紧紧闭着,迪米崔 的手掌在后脑勺摸到了一块异物。 一团肿块。在爸爸的后脑勺有一团牡蛎大小的肿块。 迪米崔恸哭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用几根锚绳把老爸和自己系在同一套爪钩 工具上。这会让其余的锚绳承受更大的拉力,但他真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他开始沿着栏杆往上爬,五条剩下的锚绳以及他的老爸悬挂在身后。当抽水再 度启动时,他还没爬完一半路程。 这次有了预先的准备,迪米崔一开始就使劲抓住栏杆,但老爸的体重拖拽着他, 逼着他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指。锚绳的系带遽然紧绷,迪米崔无望地注视着扣子闭合 处。扣子还支撑得住,但即便是重载型的系带,也不是用来承受两个人的体重的。 “7只黑猩猩,8只黑猩猩……” 他的牙齿在咯咯打战,于是他紧咬牙关,想要停下。当抽水结束,他手脚并用, 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攀爬,拉起锚线,扣在栏杆上,循环往复。 很快,迪米崔不再仰视上方,惊异于自己竟然已经爬到了管道顶端。 电灯光束在头顶的海水中舞动,他笑了出来,接着又想到自己尚未脱险。 他松开一条锚绳,越过管道边缘将其扣到外壁上,然后抽水又开始了。 他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攀住管道边缘,然而水流牵扯着他,管道的边缘直欲切进 他的手臂,迪米崔坚持不住了。他试图变换下姿势,手却一下子松开了。 再一次被卷到水管里面,水流牵扯着老爸、迪米崔还有爪钩工具,迪米崔感觉 自己就将放弃,他的身躯一转,撞向管道的一侧,脑袋重重地挨了一下。 好吧,死期还是来了。 迪米崔的耳朵嗡嗡作响,脑门仿佛刚刚被大锤砸中,于是他阖上了双眼。 “9只黑猩猩,10只黑猩猩……” 迪米崔放下了悬着的心,漂浮在水中。一分钟之后,抽水又将启动。他该做点 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迪米崔筋疲力尽了,可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沉下去。爪 钩工具拉住了他,也许他和老爸两个就快上天堂了。 迪米崔醒来时,发觉周围一片寂静。起初,他没能认出自己是在哪里,但稍过 片刻,他就记起了全部事情,发觉自己躺在太平洋城的医疗中心的病床上。 他坐了起来,不知什么东西哔哔地响起,一位漂亮的金发女医生从开启着的门 口走了进来,莞尔一笑。 “感觉好些了吗?” “我觉得好多了。” 实际上,迪米崔一动,身上就痛得要命。他抚摩着一侧的肩膀,医生检查了靠 着病床、挂在墙上的一列仪器,然后点了点头。 “你恢复得不错。你的病情让我们稍稍有点儿害怕,幸好你脑子里的生物钟挺 准,及时醒了过来。” “我爸怎样了?” 女医生再次笑了笑,这回的笑容更加的温柔,“总的来说,他恢复得非常好。 他就在隔壁病房,想要见见他吗?” “想。” 女医生伸出手,搀扶迪米崔下了床。 迪米崔接受了她的帮助——接受比争辩来得容易。他还是有点儿头晕眼花,很 高兴能有女医生搀扶他走到隔壁病房。 老爸静静地躺在昏暗的病房里,仿佛压根就没在呼吸,不过,他身旁的仪器上 的读数在不停闪烁。女医生弯下腰,仔细地端详着读数,而迪米崔此刻的眼中,只 有他亲爱的老爸。 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渺小?是因为他身边一圈的医疗仪器还是因为他苍白的肤 色? 女医生轻触着病床,爸爸的眼眸眨巴眨巴慢慢睁开了。老爸的视线牢牢锁定在 迪米崔身上,微微蹙起眉头。 哦,糟了。爸爸不记得我了。他得了脑震荡——或者更糟糕的毛病,他再也不 是以前的那个老爸了。 迪米崔哽咽了一声,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嗨,爸爸。” 老爸眨巴着眼睛,“我知道。儿子,你救了我。” 迪米崔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边耸肩,一边点头,“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儿子,你进到了屏蔽笼里?” 老爸问到关键处了。 迪米崔振作了精神,点了点头。 老爸淡然地凝视着他,注视了久久。 “你当时遇上了什么麻烦?” 迪米崔吃惊地发现自己开口提出了问题,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一下子 被拉进了老爸的怀里。迪米崔的肩膀被弄得酸痛起来,可他一点也不介意。 只要老爸安然无恙,他什么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