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1时30分。 忙碌的上午。我和一只大型食肉恐龙的初次遭遇。 在这座卫星岛上有9只霸王龙,其中3只是在过去的18个月里出生的。(这 使得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比例达到了最优。假如霸王龙继续繁殖而且互相之间不捕 食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减少它们的数量。封闭生态系统存在的问题之一就是相互之 间正常的制约和平衡无法完全实现。)迟早有一天我会碰上一只霸王龙,可我还是 希望这种事能迟一点发生。 我在寇普湖边捕捉青蛙。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敏捷、灵巧和快速的 反应。我还想得起少女时代的技巧——弯曲的手掌、突然的袭击——可是不知为什 么,在20年之后它增加了许多难度。我猜是如今的青蛙更优秀了吧。 我就在那里,跪在泥泞中,扑捉,落空了,再扑捉,又落空了;一只庞大的蜥 脚类恐龙⑿正在湖中打瞌睡,也可能是一只梁龙⒀;一片银杏树中有一只冠龙在进 食,它咬下那种难闻的黄色果实的动作优雅极了。 扑捉,落空,扑捉,落空,我对自己的工作如此专心致志,狡猾的霸王龙都有 可能悄悄地来到我身后,而我却决不会发觉。 可是接下来我感到空气中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也许只是一种可以感觉到的气流 变化。 我抬头一看,发现那只冠龙正用后腿站立着,不安地四处张望和嗅探,它的预 警系统就存在于那个无比精致的骨质头冠中。注意食肉恐龙!冠龙显然是闻到了某 种邪恶的气味朝这边飘过来,因为它在两棵大银杏树之间转过身体并开始笨拙地离 开那里。 太迟了。 树梢分离开来,巨大的树枝也摇晃起来,我们最初的那只霸王龙从树林里走了 出来。我们把这只脚趾内翻的家伙叫做伯沙撒,它的步伐沉重而又笨拙,巨大的双 腿使足了力气,尾巴胡乱地左右甩动着。 我慢慢地滑到湖中,尽力向下蜷缩身体,把自己深陷入温暖的软泥中。 那只冠龙已经无处藏身了。没有武器,没有铠甲,随着那只捕杀者向它袭来, 它只有发出响亮的哀鸣,恐惧之中也蕴含着抗争。 我被迫观察。以前我从没目睹过捕杀。 霸王龙的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十分有效。它把后腿的脚爪深深地插入泥土里, 用结实的尾巴作为平衡物,令人吃惊地转动身体。沿着一条弧线转过90°之后, 它巨大的头部发出了力量惊人的横向一击,将那只冠龙放倒在地。我没想到会这样。 冠龙侧身摔倒,无力地挥舞着肢体的同时还在痛苦地喷着鼻息。这时霸王龙用后腿 实施了致命的一击,然后就是撕咬,血盆大口和细小的前肢终于派上了用场。 藏在深及下巴的泥浆中,我心怀敬畏地观察着,不可思议地被吸引住了。 我们之中有一些人主张,食肉恐龙应该被隔离在它们自己的岛屿,任凭蕴含着 我们不懈努力的复制恐龙随意地以这种方式被屠杀是十分愚蠢的。也许一开始这样 还行得通,但是现在不行,就是说在自然繁殖迅速地使幼年恐龙遍布这座岛屿的时 候不能那样做。如果我们要研究这些动物,所采取的方法只有尽可能准确地再现它 们的原始生活环境。此外,用碎牛肉和鲱鱼来喂养我们的霸王龙难道不是一种冷酷 的嘲讽吗? 那个杀手饱餐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个恐怖的时刻来临了:满身血污、身体 肿胀的伯沙撒笨拙地拖动着身体来到湖边喝水。 它站在离我不足10米远的地方,我尽力模仿成一截枯木的样子;不过,虽然 这只霸王龙似乎用一只小圆眼睛将我打量了一番,但是它已经没有多余胃口了。 它离开以后,我又在泥浆的覆盖下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害怕它也许会 回来品尝我这道饭后甜点。终于,树林里又传来一阵撞击和破碎的声音——然而这 一次不是伯沙撒,而是一只年轻一些的瘸腿霸王龙。它发出一声嘶鸣,接着便开始 食用那只冠龙的尸体。这不是什么惊人的事实:我们已经知道霸王龙对于腐肉没有 偏见。 我发现我自己也是一样。 当岸边安全的时候,我爬了出来,并且看到那两只霸王龙留下了几百千克的恐 龙肉。饥饿赶走了我的自尊心,连恶心反胃的感觉也所剩无几,用贝壳充当刀具, 我开始往下割肉。 冠龙的肉具有一种奇妙的甜美味道——好像混合了肉豆蔻和丁香,再掺上一点 肉桂。 第一块肉真是难以下咽。我一边呕吐一边告诉自己,你是一名开拓者,你是有 史以来第一个吃恐龙肉的人。 没错,可是为什么必须得生吃呢?这一点别无选择。冷静点儿,亲爱的。要么 克服呕吐反射,要么难受地死去。 我假装自己在食用牡蛎,这一次恐龙肉被咽了下去,可它还是被吐了出来。 我严肃地告诉自己,另外的一个选择是吃一顿蕨类植物的叶子和青蛙,可你又 不善于捕捉青蛙。 我又吃了一口。 成功了! 我不得不渐渐适应冠龙肉的味道,不过茫茫野外可不是挑剔的食客待的地方。 8月23日13时整。 在中午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沿着位于赤道下方100米处的沼泽的边缘来到了 南半球。 我观察着蜥脚类恐龙的群体行为——五只腕龙正在编队前进,两只成年腕龙一 前一后,三只小恐龙被夹在中间。我说的“小”是指从鼻子到尾巴末端的长度约为 10米的腕龙幼崽。 蜥脚类恐龙的食欲决定了它们的体型,另外我们还得尽快减少这个种群的数量, 特别是如果我们还想往这个群体中引入一只雌性梁龙的话。两种蜥脚类恐龙像这样 繁殖和进食可能会在三年之内毁了这座岛屿。没有人认为恐龙会像兔子一样繁殖— —我认为这其实是它们作为温血动物的另一个好处。然而,我们可以根据化石的巨 大数量猜出来。如果众多的骨骼可以在经历一亿多年的地质变迁之后幸存下来,那 么生活在中生代的恐龙的数量该有多么巨大呀!一个令人敬畏的种族,不仅仅表现 在身体的质量上。 刚才我有机会进行一些削减种群数量的工作。就在我的脚下,柔软的土壤不可 思议地动了起来。我低下头,看见三角龙正在破壳而出!七只勇敢的小家伙正在爬 出巢穴,它们已经长出了角和鸟类的嘴,正在大胆地四处张望。它们比猫咪还小, 但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很活跃和健壮。 冠龙的肉现在可能已经腐坏了。一个更加讲究实际的人很可能会用一两只小三 角龙来扩充他的食谱。我却做不到。 小三角龙们匆忙地朝着七个不同的方向跑去。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 是捉住一只当作宠物来养。多么幼稚的想法。 8月25日07时整。 第五天开始了。我已经完成了三次环绕这座岛屿的远足。徒步潜行要比坐在机 动舱里巡游危险50倍,但取得的成果却是坐在机动舱里巡游的50000倍。 我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地方宿营。我不再讨厌潮湿。尽管我的食物很匮乏,但 是我感到非常健康。 现在我知道了,恐龙的生肉要比青蛙的好吃得多。我已经变成了一名搜寻食物 的专家——树林中传来的霸王龙的声音现在只能刺激我的唾液腺而不是肾上腺。赤 裸着身体也很有趣。我更加珍视我的身体,因为文明社会带给我的肥胖已经开始消 减了。 不过,我一直在尝试着思考向弗龙斯基栖息地发送求救信号的办法。改变阳光 反射镜的位置也许可行,这样我就能发出SOS信号?听起来不错,可我连这座空 中岛屿的控制系统在哪儿都不知道,就更别提操纵它们了。还是期待着我的好运气 再持续三个半星期吧。 8月27日17时整。 恐龙们知道我在这里,而且是某种特别的动物。是不是听起来有点怪异?这些 愚蠢的大家伙怎么会明白这些?它们的脑容量是那么的小。我的大脑一定是因为吃 这种蛋白质加纤维的食物而变得迟钝了。即便如此,我开始对这些动物有了特殊的 感觉。 我看见它们在观察我,在它们的眼中有一种奇怪的聪颖目光在闪现,一点儿也 不愚蠢。 它们在凝视,而我想象它们在点头、微笑、互相使眼色以及讨论我。我应该在 观察它们才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认为它们也在观察我。 这真是疯狂的举动,我居然想除掉这一条记录。不过即使它没什么用处,我也 会把它当作我心理状态的转变记录留下来。 8月28日12时整。 关于这些恐龙我还有更多的猜想。我已经确定那只大腕龙——伯莎——在扮演 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它不经常移动,但是总有一些较小的恐龙环绕在它周围,更多 的是眼神的交流。 恐龙之间眼神的交流?不管是什么,这就是它们的所作所为带给我的感觉。我 明确地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交流,信号正在我无法感知到的波段上被调制。伯莎似乎 就是一个中心节点,某种——某种交换机似的盛大图腾?我在说什么?我这是怎么 了? 8月30日09时45分。 我实在是傻到家了!我一定会被当作下流的偷窥狂。 为了观察禽龙在贝克瀑布底部的交配行为,我爬上了一棵树。 在高潮的时候树枝折断了,我从20米的高处摔下来,要不是抓住一根底下的 树枝我现在就已经没命了。其实,我还是被摔得不轻。我觉得没有发生骨折,可是 我的左腿却不能再支撑身体,后背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有内伤?我不确定。 我爬进了离瀑布不远的一座窄小的岩石掩体,筋疲力尽,也许还发起了高烧。 很有可能会休克。 我想我会饿死。 被一只霸王龙吃掉将是一种荣耀,可是因为从树上掉下来而丢掉性命却是相当 的丢脸。 顺便说一下,禽龙的交配是一个壮观的场面。不过现在我疼得要命,没法描述 它。 8月31日17时整。 僵硬、疼痛、饥饿,而且渴得要命。 左腿仍然使不上力,当我努力想爬过不太远的距离时,我仿佛觉得自己要被拦 腰截断,还伴有高烧。 要挨多久我才能被饿死啊? 9月1日07时整。 当我醒来的时候,三颗外壳破碎的恐龙蛋就放在我的旁边。晶胚还活着——可 能是剑龙的——但是不会活得太久了。 48小时以来我第一次见到食物。这些蛋是从头顶上的巢穴掉出来的吗?难道 剑龙在树上筑巢,傻瓜? 高烧在减退,全身却疼痛不已。我爬到溪流旁,设法掬起了一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