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戴上潜水帽后,我似乎一下子就同习惯了的世界隔开了。 当我不特别灵敏地迈着穿潜水衣的沉重脚步,沿着舷梯丫去的时候,潜水员已经潜 入船下不见了。我的全部注意力被我眼前晃动的暗绿色水面吸引住了。我必须用后 脑勺压住排气阀,排出大量空气,同时在波浪没有卷间来时跳进水里。我做到了这 一点,几秒钟以后,潜水帽的宙眼前一片昏暗。海水从左面向我袭来,我竭尽全力 才抓住从右边斜伸过来的一样东西,可以向四周观察了。起先我只能辫识沉船的大 致轮廓,这条沉船被“共产国际”号投下的弯形阴影历遮断。接着我看到了一个正 方形的突出物,那是甲板上的建筑物的残片,再往前是一段木桩,后来才知道这是 一截断了的桅杆。潜水员正靠着它站着。我急忙游到他跟前,跟着他来到帆船船舷 的旁边。 在这覆盖着藻类、贝壳和黏液的很滑的斜面上很难行走,但迎面的水流支撑着 我们。我们按照在船上时的约定,决定通过被毁坏的伙房到货舱里去。 沉船船舷的线条清晰可见,从上面射下来的微弱阳光的反影到线条尽头处断了。 再往前是一片昏暗,象是漆黑可怕的深渊的口子,我内心战栗了一下,你想想, 船舷是悬在离海底八千米处…… 水波在沉船的甲板上晃动,一点一滴的阳光在奔跑。看着这暗淡的、淡绿色的 光点,我极力想再现这条船的全貌。我曾受过描绘古老帆船的训练,这方面的记忆 给了我一些帮助。根据厚层贝壳和漂荡着的长条海藻,我与其说是看到了,还不如 说是猜到了这是一条船身很宽、结构坚实的三桅杆帆船。矮而圆的船头,高高的船 尾,说明它是十八世纪的构造。从船首斜桅的非常粗的直径,可以猜出它的大约长 度,这也是1—八世纪船的典列现象。大体说来,船身还保媳壮现形状,货舱舱口 的顶盖还完好。在主桅的和前方有一个大凹渡。被我们轮船舱龙骨压坏的甲板垂下 来,断了的栈粱凸出来,这一朗分显出遭到了可怕的破坏。破口和裂缝里的黑森森 的颜色,更加强了这种破坏感。 面对乱槽槽的折断的长木条和木块,我困惑莫解,正在发镕,我的同伴打开强 光的电灯,草地向友拐去。象我“在理论上”所推测的那样,那儿撞船时没有破坏 的后甲板的右走廊发着乌黑色。我打完了我的电灯,和潜水员肩并肩地向昏暗中走 去,用脚试探着甲板板面的木板。在我们的右边,可以勉强看到暗淡的光线,我猜 想那是从船尾后窗透进来的,更确切说,是从残留下来的所谓后窗透进来的。货舱 舱口(如果还有舱口的话)无疑已落在我们后面了,大概是在稍稍右后方,我们由 于深入到船尾而越过了。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很快地想象出,光线可能是从 海员舱透过来的,而在海员舱的对面,通常应该是船长室。在我右面的、现在还有 明显的暗淡光点晃动的侧板上,应该有通往船长室的入口,船长室里可能保存着这 条船的秘密。我毅然地向右拐去。淡红色电灯光在没有洞眼迹象的暗褐色侧板上晃 动。我把戴着橡皮手套的一只手放在侧板上,在一层泥泞的板子上摸索,很快就摸 到了门框的边缘。 “看来门就在这里,”我这样断定,开始用肩膀撞墙板。但门没有开。我用一 根铁棍敲墙板,在第四下里把一块木头敲穿了,铁棍差一点从我手中滚落在空处, 掉进门内的水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推门,这时潜水员的电灯光圈在我身后扩散开来。 他把戴着潜水帽的头凑过来,我在半昏暗中看见了他那惊讶和兴奋的面孔。我向他 指出那扇门。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候,传未了工程师的声音,他倔强地重复着:“大副同志,您怎么啦, 为什么不回答?” 我简短地报告说,改进了伙房,一切正常,我们马上就到货舱里去。 电话机里的声音很放心地停止了,我又把全部心思用在通往船长室的这扇门上。 对于门后就是船长室,我是坚信不移的。 潜水员用手摸着门框的边缘,把一根小铁棍插进门和门框之间。 “见鬼!大概这扇门得朝外开。”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用力帮助潜水员 开门。 不到两分钟,我们已站在那间曾作过船长室的黑漆漆的房子里了。由于太黑, 我始终想象不出船长室的确切样子。脚下的地板平整光滑。有些木块(大概是家俱 的碎片)不时撞在我们身上。 我的沉重靴子的靴头碰着一样什么东西。电灯光照着侧放在船舱左侧的四方形 箱子的一扇。 “啊哈!”我高兴地叫了起来。 马上,象从完全另外一个世界里传来工程师的声音:“什么事‘啊哈’?” “没什么,一切正常。”我匆匆回答,就弯身看那箱子。 箱子不重,但我全身的仪器已经够沉重了,这不习惯的工作把我弄得疲惫不堪, 拿起箱子来就感到是额外的负担。 潜水员这时在船长室右面走了一趟,也发现两个不大的箱子,夹在腋下就过来 了。他看见我捡到的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船长室里,我们再没有找到值得注 意的东西,就开始通过电话和上面“商量”。我们和船上谈好后,把找到的东西带 回到了甲板上,放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接着又下到水下走廊里,这回不知怎地很快 找到了通到船舱的过道。 以后的情况我未必能讲得有条有理,详详细细。在那些狭窄的、堆满东西的过 道里操作真是困难极了。我和潜水员终于完成了任务,把一些炸药放置在船的底部 和右侧。 一切办完了,电线的联接也检查过以后,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我无力地靠在 挨着船的尾舱的大支柱上。潜水员理解我的处境,让我歇一会儿。我好不容易上到 沉船的甲板上,对那若隐若现的黯淡阳光感到一种迟钝的高兴,最后一次看了看沉 船甲板的不寻常情景——在混浊光线下显出船的右舷和突出来的船首斜桅的断肢。 我发出“上去”的信号。随着我接近水面,不断增多的大量光线向我涌来,波 涛以猛袭相威胁。海面上的光亮使我感到突然而愉快……一双灵敏的手把我的潜水 帽、潜水衣脱下来的时候,我的同伴也被曳上来了。 我疲倦地靠着缆柱坐下,用钦佩的目光望着潜水员。第二次下海后,他那朝气 蓬勃的神采看来丝毫也未减少。 “呶,你们的大副是好样的,”潜水员对船长说,“该对付的都对付了!我和 他,更确切一点说,就是他,还做了一项考察工作,在船长室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向已经弄到甲板上来的猎获物方向撇了一下头。 “这个以后再说,”工程师说,“现在我们要点火了。” 所有聚集在甲板上的人们,都聚精会神地盯住褐色的手摇发电机箱子,工程师 跪在前面捂着箱子的把手。他越摇越快,这个小机器发出悦耳的嗡嗡声。大家屏息 静听,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高高的船舷外传来的波浪声。 工程师纤细的手指在闭合器按钮上只轻轻按了一下,水下就响起了轰隆的爆炸 声,震得人神经难受。“共产国际”号摇晃了一下,它的钢铁身躯象大钢琴般嗡嗡 作响。船左侧掀起一个巨浪。黑木的碎片在向上涌出的大量水波中闪动,几秒钟以 后,水面上布满了发黑的软木条——这是沉船货舱里浮出的货物。全体海员,从船 庆到炊事员,全神贯注地等着要发生的事。 传来有力而低沉的嘎吱声,嘎吱声之后轮船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好象从下往上 被推了一下。我们继续等着,但再没有听到什么了,只有波涛照旧发出哗啦声,还 有爆炸后浮上来的碎木片撞击船舷的声音。 工程师用平静的声音打破大家的沉默:“怎么样,船长,启航吧!” “怎么,全利索了?”船长猝然一震。 “当然利索了!” 船长健步走上船长台,响起了电报声。机器突然运转起来,但再也听不到可怕 的撞击声了。轮船复苏了,启航了。船头下面,波涛哗哗响。 “共产国际”号拐一个弯上了航线,这时我们一齐叫起来:“工程师——乌拉! ……” “各就各位!”传来船长的命令。他破例在船长台上抽起烟来,甲板上已空无 一人。 我不由地从缆柱旁站起来,走到水下冒险的同伴潜水员跟前,紧紧地握住他的 手。我回头向船舷外面看了一眼,那边远远的波涛上,浮动着大量的从帆船上炸上 来的碎木块。我杯着象干了谋害行为的感觉想像到,那只“死后”还违抗海洋意志 那么久地漂游着的帆船,现在正沉入海洋的深处哩……一直支配着我的强烈兴奋情 绪,现在衰弱了,完全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身体和脑子的不可克服的疲惫。我 叫一个海员把我们捞上的箱子拿到领航室,自己就蹒跚地向船长台走去。 船长看见了我,向我伸过两只手来。 “您是好样的,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真是好样的!谢谢您啦。晚上让我 们同主要的救命恩人一道喝一罐子糖酒。”他用手势指着工程师的方向。“您去休 息吧!看您多累了!……” 我很快走下船长台,淋浴后,来到自己的船舱里。我的在床上,似乎一会儿看 到了水下的昏暗光线,一会儿看到了太阳光点的晃动,一会儿看到帆船底舱的一片 黑暗……由于机器的运转,船舱内有节奏地微微抖动;轮船在安详地沿着自己的航 线行驶。接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就越出脑外了。……一分钟以后,我就呼呼地睡 着了。 当我觉得有样不寻常的东西等着我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一下子 就记起了那个拾得的箱子。我穿上衣服,急忙吃了点东西,马上到船长室去,在那 儿碰到一大群喝过上等糖酒因而活跃起来的人。我也是最喜欢喝糖酒的一个。我一 来到,船长就吩咐把防水布铺到地毯上,我们开始启开那找到的箱子。先用凿子凿, 没有凿开,箱子是用很硬的木头做的,后来用斧头才把它砸开。这时,全船舱散发 出一种呛人的气味。 真使我们失望,箱子里只是一团象稀粥似的掺杂着碎皮子的碎纸屑——这就是 航泥日记薄残留的东西。船长、工程师和机械师看到我和潜水员拉长着的懊丧脸孔, 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又打开潜水员找到的小箱子中的一个,里面是一个古代的铜制的六分仪。 我擦去铜绿,现出了刻上的拉丁字,意思是:六分以是“达尼厄里工匠制……”— —我忘记了工匠的姓——“于格拉斯哥,1784年”。这些资料实质上没有多大 意义,因为任何船上都可能有英国仪器。由于这些英国仪器非常坚固,所以能够使 用许许多多年。 但是第三个箱子却给我们带来了达到预期目的的人所熟悉的快感。第一次试图 启开它,那陈旧的木制外壳就在我们手中崩裂了,明亮的电灯光下露出一个不怎么 发亮的锡罐子。锡罐子四周蒙上了一层水珠。锡罐子的盖子是紧紧推进来的,已经 没有法子启开,我们用机械师带来的手锯从顶面把它锯开。罐子下面有第二个盖子, 那是一个象螺丝般拧住的平面盖子,中央有个环把。我们比较容易地把它拧开了。 田子里面发出潮气,但没有一滴水。我们胜利地从罐子里取出卷成小筒的一卷纸来。 这一天,我们第二次一致喊起“乌拉”来。 这是一束卷得不经心、稍稍揉皱了的,然而卷得紧紧的、容易撕裂的灰色纸, 它成了俯在它上面的一圈脑袋的注意中心。不知是因为某种化学过程呢还是因为罐 子里的潮气,每页纸的上下两部分所写的东西全消失了。纸束外部纸面上所写的字 也是同样遭遇。只有纸束中间部分的不多纸页,以及一个叠成四折塞进纸束里的淡 黄色结实纸页,上面的字迹还完好无缺。这一页纸成了我们了解发生的全部事情的 一把钥匙。 粗大而不均匀的字母稍稍歪斜地布满了四页黄纸。上面的古代英文字真有点难 读。我和工程师辨识着所写的内容,碰到困难时其他同志也帮忙。 那页单独的纸上写的大致是: “1793年3月12日,午后6时。南纬38度20分,东经28度45分, 按早晨计算。至尊的上帝的意志降临我头上。不相识的人们,请你们接受我最后的 敬意,并读一读我在此写的消息。我,厄弗腊依姆·哲谢里顿,美丽的‘圣安娜’ 号船主兼效船长,认为现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几分钟了,急于把自己沉灭的 情况告诉你们。 “我于3月10日治晨驶出卡普什塔得,向孟买方向进发,途经桑给巴尔。白 天驶过布里角,出布里角后遇到向我船凶猛袭来的异常大浪。将近晚上,从东北方 向刮起猛烈的风暴,帆船被迫向南漂泊。第二天,‘圣安娜’号同越来越大的风暴 搏斗,飘泊一整天。第三天早晨,暴风雨更猛,达到前所未见、不可想象的程度。 我船全部桅杆接二连三地折断了。全体乘员的勇敢精神不止一次地挽救了这条就要 覆灭的帆船。但命运给我们安排的苦难遭遇没有尽头。一连串的特大浪头无情地向 我船袭来,这条船也象它的指挥者一样在野蛮的搏斗中把力量消耗尽了。船头和船 舱漏水使‘圣安娜’号失去了平稳。下午5时船头扎进水里,船身歪斜,开始下沉。 这最后的、不可挽回的悲惨时刻,我正在自己的船舱里。我刚一走进来,竭力拿出 ……”接着是一团很不清楚的笔迹,往下又可以读明白了:“……船的可怕的破裂 声,倾轧声,嚎啕声,咒骂神灵的声音,超过了风暴的怒吼声和波涛的哗哗声。我 跌倒了,头碰出血来,滚到船舱的内侧板边。我站起来,企图从己处于上方的侧扳 中央的门口出去。但这扇厚门已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使劲也推不开。我气喘吁 吁,满身是汗,最后疲惫不堪地倒在地板上,对即将面临的死亡己不在乎了。我稍 稍恢复常态后,又试图砸开门,先用椅子后用桌腿砸门,把椅子和桌腿砸坏了,门 却一丝未开。我又敲又喊,直到精疲力尽,但谁也不来帮助我。我深信我们的人死 绝了,开始等着末日来临。时间过了很久,但船舱里进水很慢:一小时进水不超过 一英尺深。我被这场惨祸弄得心神不定,没有马上意识到,船上的很轻的货物(我 们从葡萄牙运来的软木)和”圣安娜“号船身的出色坚固,使得这条船没有马上沉 下海底去。因此,我在沉没之前,还有些时间来回忆我的发现。我切望把它们交给 人们,由于疏忽大意和渴求充实这些发现,我没有能够早日做到这一点。 “我研究澳洲和非洲之间深海的尚未整理的笔记,保存在一个特制的罐子里。 我把自己的最后笔记装在那里,是希望我的漂浮在海洋上的船的残骸或许会冲到岸 边,或许被谁在海中发现。我知道,人们总要在船舱里找珍物或文件。……这儿奇 迹般保存得完好的船灯的灯油就要烧尽了,船舱里已经是三英尺深的水了。飓风的 凶猛吼叫和船的摇晃丝毫未减轻。我听到从‘圣安娜’号上滚过的巨浪声。我的全 部意向就要完了,我就要在这条密封的船里可怜地死去了。但是人无论怎样软弱, 怎样微不足道,总还抱着一线希望。如果我自己不能获救,那么我的手稿还有可能 被人们读到,那么我的事业就不会落空了。…… “不能再延宕了。水进得越来越快了,我站在上面写字的柜子快要淹没了,我 手里正拿着装笔记的罐子。永别了,我不熟识的朋友们!不要保守我的秘密,象我 这个可怜的狂人所做的那样。把我的发现公诸于世吧。实现上帝的意志吧。阿门。” 工程师译完最后一句话,我们大家沉默了好久,深深为这个很久以前死去的人 的遇险和勇敢精神的故窃所感动。 机械师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气氛。 “请想想,他是怎样在那暗淡的古代油灯下,密封在那下沉的船舱里写这些宇 的。在古代有着坚强的人啊……” “我们认为,今天也有这样的人。”船长打断他的话。“让我们算一算:他是 在1792年写这些字的,那就是说,这条船在同我们相遇时为止,已经漂游了一 百三十三年了!” “使我惊讶的是另一件事,”工程师说,“请看遇难的经纬度。船是在南非的 某处遇险的,而我们是在千岛群岛附近遇上它的。……” “这很容易解释,”船长拿过一张海流大地图,回答说。“请您自己看。”船 长酌粗手指,在海样的蔚蓝色背景。上的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海域上划动。 “这是南纬地带的很强大的海流。遇难地点无疑是在它的尽头,卡普的东南。海流 向东,几乎到南美的西海岸,从那儿折而向北。它在这儿和向西的,几乎到菲律宾 群岛的南赤道强大海流相遇。看这地方,在民答那峨岛对面,有着复杂的旋流,因 为这儿还有各种逆流。某些水流由此往北,流向库罗锡沃。这漂游棺材的路线不是 很清楚了吗……” 坐在我旁边的潜水员激动地问工程师:“首长同志,那么他是死在自己船舱里 的?” “当然是。” “那么我和大副为什么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呢?” “这有什么奇怪!”工程师说,“难道您不知道骨头在海水里金逐渐溶解吗? 一百三十三年,足够溶解掉了……” “可恶的海!”检查员说。“致海员于死地,连骨头也不给剩下。” “为什么可恶?”我反驳说,“海埋葬人比陆地更好哩。在从非洲到库页岛的 的广阔海洋里溶解掉,这有什么不好?……” “你们听他说的!”船长想开个玩笑,“照他的说法,莫如自己投入海里寻死 好。” 但是谁也没有被他说的笑话逗得笑起来。我们全都默默地注视着那几页保存完 好的手稿。字迹和前者相同,但更细致更均匀。这手稿一定是在安定的思考时刻写 的,而不是在面临死亡时执笔的。使大家失望的是,就是没有完全损坏的那几页, 也已经读不明白了。墨迹淡漠不清。辨认外国文字,并且是不熟悉的古代用词和术 语,对我说来是力不从心的事。我们挑出读得懂的几页。这种页数少得很,但可喜 的是页页相联。这几页所以保存下来了,只是因为在纸束的最中间。这样一来,我 们就有了尽管数量不大,然而很完整的一个手稿。我现在还能完全准确地记住它的 内容。 “……第四次测深是最困难的。长方形吊车弯曲得嘎嘎作响。五十个乘员在绞 盘旁边干得精疲力尽。我对横梁的坚固感到很高兴,花了许多精力来建筑这条能够 在纬度40度地带畅行无阻的十分坚固的大船,一般说来我对这一点也是满意的。 经过四小时的顽强劳动,波涛上面出现了一个铜圆筒:这是我用来从海底提取水和 其他物质样品的一个发明。助手迅速地拧转长方木吊车,沉重的铜圆筒被吊起来, 在甲板上空晃动。在巨大的压力下,水从阀底细细流出来。这时,水手长操纵控制 杆,但弄得不成功,结果撞在俯身拾起最后一个大缆环的水手林贸姆的太阳穴上。 林贺姆象中弹一样倒了下去,血从伤口涌出。他翻着白眼,嘴唇紧闭,毫无血色, 说明他伤势很重。他倒在铜圆筒下面,圆筒里流出的细细水线正好滴在伤口上。但 我们走过去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的伤口不知为什么不再往外淌血了。过了不到一 小时,我们把林贺姆送到了医务所,这时他已经苏醒过来了。他康复得出奇地快, 尽管因为脑振荡以后有头痛现象。他的伤口在第二天就愈合了。 “伤口愈合得闻所未闻地快,起先我没有想到是因为深海里取来的水滴到伤口 的缘故。但水手们很快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于是船上马上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是 船长从海底取来了活命水…… “早上,水手斯密特到我这儿来,请求用这种奇特的水治治他手上的化脓性溃 疡病。我把手帕在昨天取来的水里浸了浸,交给他,自己仍在研究这种水。它的比 重很大,比一般海水重得多。这种水注入透明玻璃杯里,颜色也不寻常,呈很浅的 灰蓝色。此外,再没有其他独特之处,甚至没有特殊的味道。我装了一大瓶水作样 品,打算给我在爱别尔金当化学家的一位朋友去研究。干完这活以后,我感到精力 出奇地旺盛,充满朝气,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特殊的生活喜悦感。我认为这是喝了深 海里的水的结果,看来这是错不了的。至于斯密特的溃疡病,经过两天也完全好了。 从那时起,在驶往英国的途中,我在船舱里一直带着一瓶这种奇特的水,用它治各 种外伤,甚至还治胃病。 “这是我在深海里的第三个发现。在此以前我认为最出色的一个发现,是在布 里角西北的一万七千英尺深海里找到了特殊苛性红水晶…… “我向往再作两次定期航行,运两批货物卖钱——该诅咒的金钱!——在那之 后,我就有条件研究从卡普开始、在南纬40度以上往南的深海地区了,厄特勃里 支船反曾发现那儿有几个范围很大的深海盆地。我想,在这些神秘的大盆地里,我 将找到保存在深梅里的古代物品,深海里面既无海流,又无波涛,这些东西永远不 会到海面来的。…… “要是伟大的拉别鲁兹知道了我的发现,那会多么高兴啊!是他把自己的猜想 告诉我,并且把我的思路引向了南纬地区的深海里的!但死神过早地夺去了这位天 才人物的生命。我认为把我的发现公诸于世还为时尚早,在没有研究厄帖勃里支深 海盆地以前还不想这样做……” 保存下来的最后一页,写的日期是“1791年8月20日”以下的话是: “……在向东航行离卡弗尔东海岸一百海里的地力,我们遇到了一条荷兰商船,它 的船长说,这船是从东印度开往卡普什塔得的,为了避开飓风,不得不折而向西。 三天前,那条船闯到海上某处,那儿掀起高高的柱状波涛,宛如无形的高大坡璃筒 里盛着的木柱一样。这些波祷向他的船袭来,船长担心船的接缝地方裂开,担心索 具的蒙面材料出问题。船果然很快就漏水了。幸好危险区只有几海里宽,商船开足 马力顺航驰去,闯过了栓状波涛地区。这位不好虚构的普通航海者居然观察到了这 种罕见的、几乎谁也不知道的现象,这使我很感兴趣。我也见到过这种现象,我猜 想,总是在那圆形地区出现这种波涛,这说明……” 这一页写到这里就完了。以上是我们能辨认的全部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