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游乐中心吸了口气,约翰又回到了里面。他大步向那台弹子机走过去,看见还 没有人动过它。它正在等着他,向他挑战。他用拳猛击了一下开始键,游戏机里传 出砰砰声,在回答他。他的衣服又抖落到地上,接着是手表。袖子又挽到了胳膊肘 上,约翰把手放在机器边上,抬起头,眼睛直盯着房间的深处。毕索尔的眼睛正盯 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约翰裂开嘴笑着,阴沉、坚定,野蛮而且自信。 他拉下操纵杆,然后松开了。 又是七局,又是七次全赢,弹子机在他手下发出顺从和满足的呻吟声,它见到 了一位玩弹子机的高手。 约翰暂时停手,让自己喘口气。他已经不再因害怕而出汗,后背上的一层细汗 是由于卖力气出的。音乐发出砰砰声。他能感觉到弹子球的力量合着摇滚乐的节拍 在他的身体内跳动。 在音乐声中,他听到了嘎吱一声,有一个笨拙而巨大的东西在移动。约翰等待 着这个声音,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在等什么。他抬起头,透过烟雾、灰尘和音 乐望过去,老板毕索尔正从房间最里边向他慢慢走过来,脚下发出沉重的响声。他 那双红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约翰只和他对视了一秒钟。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机器,表情阴沉。他的下一局在 等着他,这局是免费的。游戏机上的激光跳了一下,一闪而逝。他把手伸向开始键, 敲了一下。机器里没有任何声响。 约翰又猛击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扫了一眼后面的玻璃,看见了那个代 表游戏的数字“1”。约翰在开始键上又是一阵猛敲猛击。还是什么都没有,机器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毕索尔走近了。 “宝贝,机器坏了。”毕索尔低低的,沉闷的声音在音乐和灰尘中回荡着。在 游乐中心里面刺目的激光的照射下,一枚二角五分的硬币在顶层玻璃上面旋转、疾 驰,最后震颤着停下来。 “试试另一个。”毕索尔的声音回荡着,酒精、烟草、金属、玻璃和霓虹灯等 似乎巳不存在了,只有他阴沉、粗重的声音。 “它,它刚才还好好的。”约翰说道。他抬起头不敢迎向老板那双正盯住自己 的血红的眼睛。 “对!有时是这样。玩起来像做梦一样,然后‘扑’的一声,梦没有了。”他 笑着说。他的一颗上牙在刺目的激光下发出冷冷的金属的光泽。“后面有些好机器,” 他说,“一流的。” 毕索尔往旁边迈了一步,站在约翰和出口之间。他用一只又大又黑的手比划着 游乐中心后面,示意着。 约翰往后站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他,让他动不得。他扫了眼毕索尔正咧开 着的嘴,一颗上牙反射出机器的亮光。他看了看自己刚才玩过的那台机器,那个 “1‘字把他和游乐中心绑在了一起。他又低头看了看那枚躺在玻璃上的硬币,然 后抬起头。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就在他的眼睛后面,在手指上。 “妈的,那就让咱们玩玩吧。”约翰暗暗想道。 他拾起那枚硬币,从咧嘴而笑的毕索尔身边擦身而过,大步向拱廊后面走去。 他看了看四周,脚下踩着音乐跳动的节奏。在其他几台机器上玩着的人只不过是些 影子,没有什么形体。游戏机上发出的闪光似乎一直穿透他们的身体,没有遇到任 何障碍。约翰咧嘴笑着,丝毫不感到害怕。他有这个力量。这个由霓虹灯、玻璃、 金属和电流所组成的世界在拥抱着他。毕索尔在后面跟着他。 他们经过一台约翰从来见过的机器。这台机器样子很怪,与其他的完全不同。 它的游戏台是黑色的,冒着烟雾;后面的玻璃是平的,不反光的黑色。在左上角有 几个红色的字母,是这台机器的名字,“但丁”。这两个字要比其他机器上的红字 颜色更深、更血红。约翰犹豫了一下,从它身边走过去。 在游乐中心的卮面,靠近毕索尔的柜台边,约翰找到了他从前玩过的一种游戏 机。 的确是一流的机器。约翰扫了一眼老板,他正坐到凳子上面;约翰又看了看那 台游戏机,他拿出那枚硬币,开动了机器。机器里发出“乒——乓”的声音。 约翰玩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赢家。今天在这台机器上,在着个游乐中心里, 他是不会输的。他笑了。出了一身的汗,约翰觉得很舒服,没有一丁点儿的恐惧。 烟草、酒精和灰尘的味道也是甜甜的,音乐声柔和悦耳,鼓动他再玩下去。所有这 些又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毕索尔看着约翰,双眼放光,牙齿也是亮亮的。“不错的游戏。不是吗?弹子 机。”他身体前倾,看着约翰,凳子发出吱吱声。约翰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是的,我赢很长时间没玩了。” “你还是挺棒的,玩得不错。知道现在还有这样的高手,真是难得,对吗?” 低沉的嗓音在音乐的掩盖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听上去有点饥饿感。 “噢,是的。”约翰继续玩着、他在抚摩这台机器,在拍打它,摇晃它。 毕索尔在咧着嘴发笑:“你不想让自己能永远这样玩下去吗?你不必担心什么 回去工作、回家、吃饭、付账等;你不必去听那些你不愿意崽听的人对你唠叨;你 不感到孤独或欲望;只有你和弹子机,就这么一直玩下去。你不希望这样吗?” 约翰错过了一击,球掉了下去。他抬起头,耸了耸肩。“嗯,我想是的。有时 谁不想这样呢?”他看着毕索尔正瞪着自己的眼睛,第一次凑上前去。那两只灼热、 血红的眼球圆圆的。它们在发光,不是反射出的光,而是眼睛里面射出的霓虹灯的 光亮。‘谁不呢?“ 毕索尔笑了。“朋友,你玩得不错。相当不错。你想不想试试一台能打败你所 有弹子的机器?你想不想玩一次还从来没人打赢过的游戏?” 约翰感觉到了自已体内的那种力量,那种电流。他感到那霓虹灯、激光和红红 的,有着金属光泽的弹子球的力量就在自己体内。 “如果没人能打赢它,那它就不是弹子机。”他好像在说一个确切、冰冷的事 实。“任何真正的弹子机都可以被打败,如果你够棒的话。” 毕索尔在凳子上直起了身子。“如果你够棒,你就能赢。你够棒吗?” 混浊的空气中充满了挑战的味道。毕索尔的右手自负地比划了一下。 约翰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他是在指那台漆黑的“但丁”。 “约翰,朋友,如果你能在这台机器上打赢,那你就可以一直玩下去,赢下去。” 他的微笑渐渐消失了,嘴巴抿成一条线,变得严肃、从真。“我向你保证这点。” 约翰盯着那台机器,他在考虑自己的机会,估算自己的力量。 他没有问如果输了,那会是什么代价。 他想走出去。他不喜欢侵入到游乐中心这个清静之地的那种疯狂。他转过身, 向出口走去。他经过“但丁”,经过这台漆黑的,没有任何反光的机器。在血红的 名字的下面,他看见了数字“1”。 机器上有一局游戏。 他转回身,叹了口气,迈步向“但丁”走过去。毕索尔跟往他后面,从他的肩 膀上往下看。约翰召唤自己的力量,发现它就在那儿。他把眼睛眯起来,两只手轻 轻地放在机器边上。他盯着后面黑黑的玻璃,又窥视一下游戏平台,那里漆黑一片, 烟雾弥漫。 机器上没有开始键,但约翰知道如何开动它。他把左手掌心向下,放在顶层的 玻璃上。他感到一阵刺痛,像是被叮了一下。 他抬起手,一滴血在玻璃上冒着泡,咝咝地烧灼着。当血蒸发干后。机器上爆 裂出一片光亮:红色的激光,紫色的霓虹,夺目的绿色。一声沉重的吱嘎声传来, 像是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了。游戏机上传出轰轰的雷声,一只长看三个脑袋的猎 狗的狂叫声,受诅咒者的哭嚎者,和吸血鬼磨牙的声音。分数000。目标666。 “但丁”等待着比赛。 约翰触摸着按钮,感觉它的反应、紧张和合作。它摸上去感觉不错,力度也不 错。他可以肯定这台机器是一流的。他向后拉动了操纵杆,然后放开。 弹子球弹射到游戏区,像烧着的金子和烈火,几乎变成了白色。它滚动着,撞 到了远处的缓冲器上,又弹回到离槽一半的地方,触到了隔开“圣父”和“圣灵” 这两个入口的保险器上。约翰拍了一下机器的侧面,让它向右动一点。弹子球做出 了反应,掉进了“圣父”。铃声响起,闪电划过。球又射了出来,滚过场地,从上 面的撞针处反弹回来。雷声轰鸣,铃声大响。激光在闪烁,强烈、危险。 约翰打得很好,和从前一样。他感到操纵弹子机的力量正在体内增加,野蛮而 强壮,但是和从前不同。他感到自己和这台机器不合拍。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这游戏 玩起来像是敌人,而不是爱人。但是除了这些,他玩得仍然不错。 铃声混和着音乐声。灯光透过烟雾闪烁着。目标又出现了:先是“虚荣”、 “懒惰”、“愤怒”,接着是“贪婪”、“淫荡”、“暴饮暴食”。“命运三女神” 的灯亮,得分加一倍;掉进“七种美德”中,可以自由选择一球:“死罪”灯亮, 得10分,“轻罪”得5分。白色火焰一样的弹子球在滚动、跳跃、弹动、后退、 滑行,无次序的转换、投掷。约翰在和这台机器较量,他感到了力量。 发光的球体弹到了左侧斜槽。约翰按了一下按钮阻止它。他已经瞄准了剩下的 “永沦地狱罪”,并把球向上拍。他错过了一点儿,球撞到了目标的左侧一点儿。 它掉下来,一直掉到底,落进了“深渊”里面。约翰看了看后面玻璃,得分:24 5。 三个球中的第二个停在槽里,也像燃烧的火一样发白。约翰又拉动了操纵杆, 然后放开。 在他玩的时候,约翰注意到后面玻璃上地狱的景象正在飘移、变化。它活动着, 上演一出情感剧,是他自己一生灰暗的画面。 每次的违法犯罪和罪恶都被表现了出来。每次令人遗憾的疑问和软弱都出现在 他的面前,可宽恕的,必死的,一切罪行都在上演。这台机器用每阵铃声宣告判决, 每一次激光的闪亮都在预告他的厄运。 约翰的前额上冒出了冷汗。他的左手稍稍偏离了按钮,恰恰使弹子球在错误的 时刻动了一下。它滴溜溜地转着,落进了右边的缺口,掉进了“地狱”。得分:4 87。 约翰用发抖的手腕抹了抹流汗的前额。最后一个球在等着,白金色。他默默地 估算自己还要赢多少分179。音乐在他的耳朵里悸动、轰鸣。透过烟雾和灰尘, 他能感觉到脖子上老板呼出的冷冷的,死亡的气息,他正等着呢:“好吧,”约翰 低声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对。一定不能出错。”他把两只手的掌心在裤子上擦了 擦,然后摸着机器的两侧。他把右手放下来,抚弄着操纵杆。他把它向回拉,然后 松开手。 最后一个球弹了出去。他在操纵它。他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焦虑时而冷静, 时而恐惧时而无畏。 铃声在响,激光在闪,目标在跳跃。后面玻璃上令人难忘的景象又在飘移,这 次它在向他展示那些敢于向这每机器挑战的其他人,他们全都失败了,只能在永恒 的诅咒中挣扎。他们因痛苦而翻滚,在向他伸手,乞求他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