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法夫拉诺夫这回约报告同我前几年听过的那次相比显得不那么通俗。在简短的 前言中,他报告了他们学院经常碰到的天才儿童的天才逐年消隐的观察材料。他分 析了这些现象并且指出,这里的根本原因乃是由于在新的社会条件下还存在许多世 纪以来人类进化进程中所遗留的各种数量很大的又没有必要的精神联系。虽然共产 主义已经使人摆脱了为生存而斗争,不会有那些无名的恐惧,人们也不必担心自己 的后代的生活,但是他们的神经系统的生理构造所继续重复的仍是在地球上有弱肉 强食法则时所具有的模式……在社会主义社会,人的器官中必须适应敌对生活条件 的必然性就已经消失了,而在共产主义社会这种东西的存在就成为人类天才发展的 主要障碍。 我们迄今由遗传而形成的人的神经系统还是很不完善,难以理解。我们不能等 待它的自我改变。我们的许多代人还会有那种不可捉摸的、毫无原因的痛苦、绝望、 憎恨、苦恼、悲伤的感觉。科学的任务在于加快人的精神健全化的这一过程。 在放映的屏幕上,法夫拉诺夫指出,现代人类神经系统中心的某些部分,都是 人类在科学、文化方面的天才发展中起障碍作用的“阑尾炎”…… “你准备割除这些‘阑’吗?” 会议主席总博士麦依聂洛夫向法夫拉诺夫问道。 “是的,当然。” “割除之后人们就能马上获得所需要的创造力吗?” “谁具有所需要的综合知识,谁就能更有效地利用这些知识。谁没有这些知识, 那么要获得它们也会十分容易的。”法夫拉诺夫补充说:“您当然是知道的,我说 的不是要进行外科手术。不需要的传统的神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无疼痛地用普通次声 针割掉。” 坐在我旁边的奥拉慢慢地站了起来说:“博士,请允许我提个问题。” “请吧。” “请告诉我,这样的手术会不会导致人的个性的改变呢?我指的是会不会完全 成为另外一个人?” 法夫拉诺夫亲切地笑了。 “当然,他会成为另一个人,这个人将会变得更美好、更丰富、更聪明,他的 内部世界更自由,他会变成思想毫无羁绊的人。” 奥拉心情沉重地坐下了。 “你知道,法夫达诺夫博士,什么是所谓人的个性的改变吗?您感受到这个问 题的全部美学的深刻道理吗?”麦伊聂格夫问。 “是的,当然。第一个同意做这个手术的人将建立功勋。为了有可能成为另一 个人当然要具有很大的勇气。这个手术对于人来说还没有进行过哩。虽然我们还没 有哪种实验材料能表示这种手术后人的个性会发生怎样深刻的变化,改变了的‘我 ’将如何对待自身,对待他周围的人,但是我们绝对相信它的安全。通过神经路线 的分析和进行数学计算,将表明这个人的理智工作将具有不可估量的效率。” “朋友们,”麦依聂格夫对着听众说:“你们肯定懂得今天进行的这场讨论是 何种特殊的形势所引起的。问题在于人类的命运将取决于我们采纳还是不采纳法夫 拉诺夫博上的建议。我们迫切需要一个学者班子找到办法以便保护我们的地球免于 灾祸。别人刚刚转告我,当前地球平均气温每天跃增一度。我们也收到了大量的建 议,是各种各样的,用以制止太阳对地球的辐射。但是这些方案的实施都需要一段 时间,可是在这段时间以后的任何实验都会显得毫无意义了。我请求你们对所涉及 的问题赶快做出抉择。” “我们走吧!”奥拉喃喃自语道。“我不能再多呆了。” 我们走出学院实验室,坐在正对着公园大门口的一条长椅上。我知道奥拉在她 还没看见卡利欧之前,不会离开这儿。 脚下的雪眼看着在融化,沟渠里水声潺潺。 在篱笆奔走过几个妇女,我听见她们中的一位妇女说,“根据这所预测学院的 说法,这种天气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知道吗,我怕的是什么?”奥拉控制不住地说。 “知道,你害怕经过手术以后他不再爱你。” “或者是我不爱他……万一他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脚下的雪全化掉了,我们看到了一块块黑色的土地和去年的绿草。 我喃喃自语:“这里很快会象夏天一样热了。” 云雾很奇怪地缭绕着,在它的后面露出一小块蓝天,有时瞬间可见一点阳光。 “地球温度骤然跃增会导致大气严重地失去平衡,而且将要出现具有奇异破坏 力量的狂风和暴风雨。” “这真是危险极了……真可怕啊……你知道,我也感到惭愧,因为我不想让卡 利欧……” “我明白,奥拉,可能,你所以这样想正是使人不能成为‘天才’的原因在妨 碍你。” “但我想象不出我应该有什么别的感觉。” “法夫拉诺夫不是说这种感觉简直没有必要吗?完全能够也应该消除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这到底好不好,我反正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 我耸耸肩。假如只是某些方面有点变化当然没有什么。但是假如完全成为另外 一个人,在我的脑袋里也通不过。 “当然哩,这是一件功勋。”她沉思了半天之后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牺 牲精神,不比第一次飞行和宇航差。总是要有第一个,最勇敢的人应当为人类作出 贡献,提供榜样,引导人们。但是这里毕竟有和大自然相矛盾的东西。无论在太空 或在宇宙,人本身还是没有变化的。可是这回他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飞,而是自 身变为另一种人。” 她在大声议论,好象要说服自己…… “谁知道为了地球上所有人的幸福,还有些什么样的问题等待我们解决。历史 上有许多这样的先例,许多人为了伟大的思想完全成为另一种人。”我悄悄地说。 “人的这些本质,诸如智慧、性格、他的感觉、他的直观,组成了他的个性, 成为每一个‘我’。假如人工地剥夺掉只有他才具有这些特点的那些成分,那么这 个人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完全可以断定,对人的个性的这种人工干预是不合理 的,也是不道德的。” “但是假若这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去解决生活中的重要问题呢?” 她沉默不语。 “卡利欧将成为比现在对人类更宝贵更有益的人。” “但是,他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你懂吗,完全是其他一个,成为异己…… “现在没有异己的人,”我说,“我们所有的人不都是同志和朋友吗?” 我拥抱了奥拉,想对她说:“现在是那些‘阑尾’在对她说这些活,这些‘阑 尾’是从上古时代遗留给她的。”但是我没有来得及说,卡利欧已经向我走来。 他非常激动。 “怎么样?”我问。 “决定了,我是头一个。” 我、奥拉和卡利欧从容地向神经控制结构学院走去。时间极充裕,这样我们就 不去走近道,而是沿着莫斯科河河岸穿过公园慢慢地走。河里的冰膨胀起来,在桥 下,在桥墩旁出现了水洼。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象在温暖的五月里那样照耀着 大地。 奥拉好象很害怕我们谈起这场需要我们承受的考验,她匆忙地谈着自己强生物 化学物质的研究结果,她成功地取得了减轻人疲倦感觉的药物。但尚未确定如果无 限量服用是否会对人体有害。不管怎么样,如果它对机体没有妨害,就可以供那些 在短期内要完成最繁重、最复杂工作的人服用。 她无意中但已自然地接触了我们都在想的那个题目。看了一下卡利欧,奥拉沉 默不语了。 “这些幸福的年青的孩子妈妈,她们推着摇篮车,毫不怀疑太阳如此温暖究竟 是怎样的坏事。”我的朋友沉思着说。 “那么现在知道要发生这件事的人很多吗?”我问卡利欧。 “很少,只是太阳委员会的一些同事以及全世界不过数以百计的人知道罢了。 过早地发出警报,是没有任何必要的,而且还有可能幸免……” “你现在就要去进行手术了,这将使你成为一位更聪明、更智慧的人。要是此 时此刻,我们知道你有没有遏止这场即将降临的灾难的办法,那将很有趣。” “当然有,”他回答说:“但是这些想法那是很拙劣的,似乎可以说是不聪明 的。你知道,他们这些想法是建筑在现在为大家所熟知的科学基础上的。假如要想 把它们付诸实现,地球上无论人力和物力都不够。应该有新的原则,应该寻找过去 不曾有过的更完善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认为在手术以后就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吗?”奥拉显然带点讽刺地 问道。 “亲爱的,这倒不敢说,但法夫拉诺夫博士说我将会想出办法的。” 奥拉在河堤胸墙旁停下来,她没有看我们,忧伤地说:“法夫拉诺夫博士…… 法夫拉诺夫博士……他从哪儿想到作这种残酷的实验就一定有效呢?很可能,你们 那些从事这项工作,研究这个问题的所有的人什么也不能解决。也有可能你们根本 搞不出什么奇迹来,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手术后你们会变成什么样,你们照样不会 在十天里创造出新的科学,创造出那种保卫地球的奇迹,排除太阳带来的灾难,而 对你们来说却是冒多大的危险!” 卡利欧反驳说:“我才不信手术后,头脑中人的某些感觉神经联系断裂会使人 的世界观、人的个性发生根本变化。” 公园里的雪全化掉了。花坛上笼罩一层水气。这里真是春意盎然,鸟儿鸣啭, 四面八方都是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卡利欧停下来忧愁地看着一大群玩“摆龙”的孩 子们。这些孩子们互相抱着腰,排成一长串在草坪上七扭八转,摹仿着日本古典舞 蹈的动作。 “假如不得不为这些做出牺牲,这难道不是最可贵的感情吗?难道为了热爱人 类不应该这么作吗?” 这就是学院中央入口的柱廊。我不由得停住了。我回头瞥了一眼互相对视的卡 利欧和奥拉。在姐姐的眼里闪耀着晶莹的泪花,好象到了永别的时刻。我慢慢走到 一边,一种痛苦难受的感情萦绕着我。我朋友的手术要进行五个小时,在这段时间 里要对他进行各种化验和被备工作,然后就把他顿到法夫拉诺夫教授的不平凡的实 验厅去,这是一所拥有多种测量、监察仪器和极为出色的器械的实验室。他将用 “次声针”无痛感地切断神经,不论这些神经组织或神经纤维有多深或者多么细微, 效果那是一样的。 神经网、神经纤维……就在这复杂的、交错的迷宫里包含着人类所有的咨慧的 本质,包括着他们的内心世界,对外界的观点,他们的感觉、分析,包含着他们的 感情和意志,在人脑的深处,虽然是幽暗的,但是它却看得见光明;那里虽然一片 寂静,但是他却听得见各种复杂的声音,人体宛若一个保持严格界限的复杂的恒温 器,而大脑却能感知冷热,虽然它自己的温度并不因此变化。 只是在近五十年来大脑才开始被自我认识,开始能分析自己的工作,才开始挑 剔地研究它的自我机能,既找出它有力的方面也找出它薄弱的方面。大脑开始自我 批判了。大脑开始反对自己不完善的一面,它开始改造自己使之更臻完美!它开始 朝着摆脱束缚自己的羁绊的方向走去,它要摆脱结构上那些不需要的负担,这些负 担都是由于进化过程而产生出来的。它终于找到这样作的方法和手段。它指示自己 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这一点。 谁知道,也许是在惊奇的自我认识过程中会显露出人脑的自我完善的主要方向, 也可能人的天才的解放一跃而进入完全崭新的质的变化,而大脑的客观自我分析、 自我研究正是存在于这一过程中,正是依靠它克服缺点和增添力量。 “让我们一起到那儿去吧!”卡利欧突然说。他显得脸色有些苍白并且十分激 动,奥拉尽量谁也不看,我们走到学院的门口向前厅走去。 在宽阔的楼梯处站着以法夫拉诺夫为首的一班人,他们都穿着白大褂。几个穿 深色西装的人在同他们安静地、从容地谈话。这也是几位学者,他们也要进行手术, 只是在卡利欧之后进行。 “啊,这就是我们的英雄。”法夫拉诺夫向走进来的卡利欧高声喊道。“您稍 微迟到了一会。我们都在等您啊。”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卡利欧向法夫拉诺夫介绍了我和奥拉。 法夫拉诺夫看了一下姐姐,稍稍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从您的神色判断,您似乎是送自己的朋友上遥远的银河系似的。” “您想的毫无根据,”奥拉勉强地笑着说,“我们很懂得应该这样做。” “是的,亲爱的姑娘,你是对的,应该这样做。” 法夫拉诺夫紧紧地握了握奥拉的手。 “告诉我,手术耍用很长时间吗?” “小意思,总共需要三、四分钟,而手术准备时间当然要多了,但是卡利欧手 术以后,别的手术就会很快了。” “好了,朋友们,请注意。现在请诸位握握我们亲爱的朋友卡利欧的手,我们 要把他带走了。” 他向地球物理学完列依克尔特、天文物理学家马列诺夫斯基、化学家巴拉切洛 夫、数学家格利木扎说:“你们先不要离开,卡斯达尔斯基博士要带诸位去化验室。 卡利欧的手术完了之后,我和卡利欧要请你们去一下。至于您,姑娘,千万不要着 急。”他亲切地对奥拉说,“假如您很难过,就到我那儿去,我会帮您的忙的。” “也去做手术吗?”我想着,拉着姐姐的手直往外拉她。 时值一月,却是一个凶猛的、颠倒的、猛烈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