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扰了新闻记者基洛伊的好梦。他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 耳朵往枕头里一埋,又扯起被单来蒙住脑袋。可电话铃仍然响个不停。 他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大雨正在玻璃窗上浇出道道水痕。他朝着丁铃铃响个没 完的电话咬了咬牙,一把拽下话筒,狠狠地朝它嚷嚷了起来——他没有搬用那些陈 腐不堪的粗话,而是换着诗句般文雅的辞令把打电话的人挖苦了一顿。这种人真不 识相,清晨四点钟就把困得要命的记者吵醒了。 “别怨我,”报馆的本地新闻主编忍气吞声地沉默一阵之后说。“这是你自己 的主意。你不是要调查那桩公案吗?他们又找着了一个怪人。” 基洛伊顿时清醒过来:“他们又找到一个疯僵病患者吗?” “在约克大道靠近九十一街的地方,大约一小时之前。他现在正躺在米摩里尔 医院的观察病房里。”他忽然压低嗓门神秘地说:“想知道我的看法吗,基洛伊!” “你怎么看?”基洛伊企盼地轻声问道。 “我看你纯锌是胡思乱想。这些疯僵病患者只不过是一些流浪汉。我不懂疯僵 病是什么玩艺儿,不过这些家伙也许是喝酒喝僵了。不管怎么说,你可别费傻劲, 基洛伊。这几个流浪汉只值得一条四行字的小消息。” 基洛伊已经下床,正用一只手穿着衣服。“这回可不见得,主编,”他满有把 握地说。“他们当然是流浪汉啦,不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瞧……咳!你在两个 小时之前就该下床了,怎么耽搁到现在还没走!” 主编牢骚满腔地说:“达耳巴这老东西明天过七十六岁生日,得诌一篇吹捧他 的文章。” “什么?还要费时间给这个刽子手、诈骗犯涂脂抹粉——” “别嚷嚷,基洛伊,”主编告诫说。“报社的半数股份都在他手里。再说他也 并不是经常找我们的麻烦。” “好吧。不过他的确是这座城市里兴风作浪的总祸根。好在这家伙也活不长了。 你完事之后到米海里尔医院跟我碰头,行吗!” “下这么大雨也去?”主编思忖着,“我可拿不定主意。不过你的新闻嗅觉一 向灵得很,要是你觉得有油水——唉,见鬼……好吧!”基洛伊得意的笑容变成了 一副苦脸,因为他边说话边往脚上套袜子,一不小心蹬穿了袜底。他挂上电话,翻 箱倒柜地找寻另一双袜子。 街上又冷又凄凉。肮脏的积雪融成了泥浆。基洛伊裹紧大衣,缩着身子,趟着 泥泞朝格林威治大街走去。他个子很高,瘦得要命。在喧哗的大雨中他低头赶路, 大衣贴着他的一双细腿不停地飘舞。他把手深深插进衣袋,瘦骨嶙峋的双肘从细长 的身体两侧突伸出来,这副模样活象是一只倒霉的长脚鹅在聚精会神地逮鱼呢。 不过他并不倒霉。他挺高兴,真的。只有当一个人具有与众不同的见解,而他 的观点又已经开始得到证实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 趟着泥水的时候他想起了那个疯僵病人,不兔颤栗了一下。他一定在泥泞里躺 了好几个钟头,想爬也爬不起来,直到被人发现,弄进医院。可怜的家伙!头一个 疯僵病人被当成了醉汉,后来还是警察发现他脖子上扎着绷带。 “他们是脑科手术之后逃出医院的病人。”医院里的人说。这听起来有理,不 过有一点却解释不通——疯僵病人不会走、不会爬、不会吃饭,他们的肌肉做不出 任何随意的动作。因此,当任何一家医院和私人诊所都没有前来认领这两个手术后 偷跑的病人时,基洛伊并不感到意外。 一个出租汽车司机高兴地发现了这个被大雨因扰的行路人。基洛伊也克制住喜 悦,没有去拥抱这个将他救出风雨的司机。他匆匆爬进汽车。 “真是个月黑杀人夜。”健谈的司机说。 “你想说你的生意不好,对吧!” “我是说天气太讨厌了。” “噢,谁说不是呢!”基洛伊嘲讽地说。“不过别让天气耽搁你开车。我有急 事。去米摩里尔医院,快!” 司机振作精神,把车猛地拐到马路中央,闯过了一道稍稍亮迟了一点的红灯。 一个月之内竟发现了三个疯僵病人!基洛伊摇了摇头。这真是个解不开的谜。 他们不会是逃出来的。首先,如果他们是逃出的病人,他们所在的医院就会出来认 领,其次,就病人的体力而论,这种事绝非可能。再说他们后颈上整齐的外科手术 刀痕又是从哪里来的?伤口上的两针缝合线显然出自职业医生之手,绷带也包扎得 很在行,而且是新近做的手术! 病人都是衣衫褴褛,营养不良。基洛伊感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可这到底说明 了什么?他耸了耸肩。这不过是一种本能的预感。 汽车猛地转到路边,吱地一声到了车。他从车窗里递过一张钞票就走出了车门。 他钻进漆黑的夜幕,大雨咆哮着倾泻在他身上。他匆匆朝医院大门走去。 他淋得透湿,气喘吁吁,真后悔不该在三个穷病号身上打什么主意。他小心翼 翼地把手伸进冰冷的外衣,掏出一个湿透了的身份证。 坐在登记台旁的姑娘朝证件看了一眼。“啊,报馆记者!今晚有重要新闻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谨慎地说。“在约克大道靠近九十一街那儿发现了 一个流浪汉。他在精神病科吗?” 她查了一下登记薄,点点头。“是你的朋友吗?” “我外孙。”他鞋里灌了水,每走一步就“叽咕”一声,他俩听了都感到心里 一缩。“我刚才一定踏到水坑里了。” 他在电梯里转过头来,看见她正摇着头象一个老妇人似地噘起嘴来。电梯开动 了。 他不紧不慢地沿着雪白的走廊走去。从主病房里传出低沉可怖的呻吟;他象个 职业医生似的,对这种声音毫不介意。走到观察室前,他听见电梯升了上来,就停 住脚看看来人是谁。 主编走出电梯,浇得象落汤鸡。基洛伊弯腰搀住这矮个子的胳膊,默默地领着 他定进现察室。主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们俩一声不响地响挤进在病床边的实习医生们当中。住院医师抬头看了他们 一眼。基洛伊毫不费力地越过人们的脑袋向病床张望,用内行的目光审视那个疯僵 病人。 他们已经给病人剥去湿衣,襄上毛巾,用酒精擦过了身子。那人无精打采地躺 着,全身肌肉完全松弛,微闭着双眼,傻乎乎地张着嘴。他脖子上有一道除去橡皮 膏后留下的黑印。 基洛伊挤到另一边。他看到病人颈上的毛发已被剪掉,那里露出了缝合伤口的 针脚。 “是疯僵病吗,大夫?”他轻声问。 “你是谁?”医生不客气地反问。 “基洛伊……《晨报》记者。” 医生回头看着床上的病人。“是的,疯僵病。他没喝过酒,也没吸过毒,有点 营养不良。” 基洛伊彬彬有礼地挤到实习医生们前边。“胰岛素休克法不起作用,是吗?这 种疗法不可能奏效。” “怎么不可能?”医生惊讶地问。“胰岛素休克对疯僵病永远有效……至少暂 时能管用。” “可这一次失效了,对吗?”基洛伊没深没浅地追问。 医生认输地压低了嗓门。“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编不耐烦了。“疯僵病究竟是一种什么病?是瘫痪 吗!” “这是精神分裂症的最后阶段,人们通常把它称作早发性痴呆症,”住院医师 说。“病人的心灵拒绝承担任何责任,而要寻找一种无忧无虑的境界。它返回到孩 童时期,沉浸在童年甚至婴儿时期的情感之中。最后,病人的精神状态退回到出生 前的胎儿阶段。” “可这是一种逐渐的蜕化,”基洛伊说。“在精神完全崩溃之前,人们会发现 病人的症状,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开头他只是表现出低能、痴呆,如果病情恶化, 多年之后才会完全失去运用自己肌肉和头脑的能力。” 主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胰岛素休克能把他治好呢?” “治不好!”基洛伊断然回答。 “治得好!”住院医师气愤地说。“疯僵症是一种消极对抗。胰岛素降低病人 血液中糖的含量,导致休克。突然的饥饿感能把疯僵症患者从受支配妄想中解脱出 来。” “说得对,”基洛伊分析道,“不过这个病人得的不是疯僵症!尽管他的症状 酷似疯僵病,可我从没有听说过一个疯僵病患者的肌肉会有执行随意动作的能力, 他一定控制不住口腔里的唾液!我认为这个病人得的是瘫痪症。” “病因是什么?”医生嘲讽地追问。 “那应该由你来回答。我不是医生。病因是否起于他后脑底部的创伤呢?” “胡说!伤口在运动神经周围1/4英寸的范围之外。他现在的状况是……蜡 样屈曲。”他举起病人的一只胳膊,然后撒开手,这只胳膊缓缓地垂了下去。“如 果是全身麻痹,就必然会感染大脑,他就不会活到现在。” 基洛伊耸耸瘦削的肩膀。“你的判断是错误的,大夫。”他不动声色地说。 “他的症状与脑后的创伤有很大关系,而且,用外科手术不可能复制出疯僵病患者 来。外伤可能导致病僵病,但这种痛变的过程仍然是很缓慢的。再说疯僵病人不可 能走出或者爬出医院。这个人是被人有意抛弃在街头的,就像另外那两个病人一样。” “看来你说得有道理,基洛伊,”主编信服地说。“这件事有些蹊跷。这三个 病人受的伤都一样吗?” “正好在同一部位:后颅骨底部,脊柱左边。你见过受了这种致命伤的病人吗? 他哪里还能从医院,或是从一家私人诊所里逃跑呢?” 住院医师解散了实习生们,狼狈地收起器具打算溜走。“我看不出这样做的动 机何在。这三个病人都缺乏营养,穿得也很破,他们一定是些穷人。谁会伤害这些 人呢?” 基洛伊几步跑到前边挡住医师的去路,“不过这并不非得是一种报复!也可能 是医学试验!” “试验的目的是什么?” 基洛伊探询地望着他:“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能知道?” 这位记者把湿乎乎的帽子往后脑勺上一推,一步跳到门前。“走,主编。咱们 找摩斯去问个究竟。” “摩斯博士不在,”医师说,“晚上他不值班,而且我想,明天他就要离开医 院了。” 基洛伊顿时收住脚步。“摩斯……要离开医院!”他惊奇地重复说。“听见吗, 主编?摩斯是个横行霸道的家伙,不过他也许是全美国最高明的外科专家。想想看, 周围在发生着多少事件,你却还在作奉承达耳巴这老恶棍的鬼文章!”他向前跨着 大步,把大衣都搞得鼓了起来。“一个月之间在大街上发现三个疯僵病人,这是从 未有过的奇闻。这三个病人不会走,也不会爬,后脑勺上都带着神秘的伤口。现在, 全国最棒的外科医生将要被撵出他亲手扶植起来的第一流医院。可你在干什么?你 坐在编辑室里编造谎话,想把那个面目可憎的达耳巴写成个大伟人!” 当基洛伊那无情、雄辩的话音消失在走廊里,住院医师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他 在离开病房之前又向疯僵病人看了一眼。 他已经不那么有把握认为这人患的是疯僵症了。他也不自觉地重复着主编的话 ——这件事真有些蹊跷! 可是,为这三个穷人作手术,然后又把他们扔到街上,这样作的动机是什么? 手术造成的后果怎么与疯僵症如此相似呢? 在某种程度上他很为摩斯博士被解聘感到惋惜。那个冷漠、专横的人也许能解 答这个疑案。医师这样想,是出于职业上的良心。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感到只要能 摆脱摩斯博士那张刁钻刻薄的嘴,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伍德顺着五十五街走到第六大道最后一个职业介绍所。他看着用粉笔书写的潦 草的招牌,心里没抱多大指望。这是一家工厂职工招聘所。伍德从没进过工厂。只 有室内装潢学徒工这个行当适合于他,每周挣十美元。可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而且 介绍所要现收五美元手续费。 他沮丧地走了出来,携索着口袋里的三个一角银币。这是三故最小、最不值钱 的美国银币…… “有活干吗,老兄?” “没我干的活儿,”伍德没精打采地说,瞧也没瞧问话的人。 他朝报纸看了最后一眼,把它扔在人行道上,决定再也不买报了。就他这副穷 酸样也没法到广告上登的地方去应聘啊。不过他心里老是想着基洛伊的那篇文章。 基格伊描绘了疯僵病的可怕症状。走头无路的伍德倒觉得,害一场疯僵病也还不错, 至少有饭吃,有房住。不知道这种病能不能装得出来…… 跟他搭话的那个人一直在打量着伍德。“大学生,是吗?”他问话的时候,伍 德正离开职业介绍所往前走去。 伍德停下来,用手摸了一把胡须丛生的脸。他的破袖子上,袖口已经脱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耳后露着蓬乱的长发。“还能看得出来吗?”他辛酸地问。 “当然。一个大学生,就是远隔一英里路也能看得出来。” 伍德苦笑了一下,“我很高兴。大概是破衣烂衫也遮不住内心的智慧吧。” “你这个读书人真傻,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这儿只要下贱的粗人……象我这 样,肌肉发达,头脑愚笨。” 伍德抬头盯了他一眼。这人衣冠楚楚,神采焕发,不象那种奔波于职业介绍所 之间的穷汉。也许他刚刚失业,也许他想找个伴儿。可是伍德先前遇到过这一流人 物。这种人生着贪婪的眼睛,专门算计失业的穷人。 “听着,”伍德冷冰冰地说,“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只剩下三角钱了。对不起, 我得回房间去把牙刷和书本偷出来,不然会被宿舍管理员没收的。” 听了这话那人并不在意,也不为自己辩白,只是心平气和地说:“我也不瞎, 看得出来,你已经山穷水尽了。” “那你还缠着我干什么?”伍德没好气地说:“难道你想和一个又穷又脏的大 学生作伴——” 不受欢迎的朋友作了一个恼怒的手势。“到跟疯狗似的乱吼好不好?因为我没 念过大学,今天误掉了一个好差使:给一个医生当助手,月薪七十五元,管吃管住。 可他们不要我,因为我不是大学毕业生。” “你很看来。”伍德说着就走开了。 那人赶上伍德。“你是大学毕业生。愿意干我刚才说的工作吗?头一周工资归 我……算是付给我的举荐费,行吗?” “我一点也不懂医学。我是个译电专家,原先在一个证券经纪所工作。后来人 们没钱做证券生意,我也就失业了。你有什么电码需要破译吗?那是我最拿手的工 作。” 伍德有些生气,因为尽管他烦恼缠身,那陌生人却紧追不舍。 “不懂医学也不怕。只要你得过文凭,有点体力,不痴不呆,大夫就会要你。” 伍德止住脚步,转过身来。 “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我不能推荐一个不合格的人到他那里碰钉子。我得拿他们问我的 那些问题来问问你。” 在重获职业的希望面前,伍德再也顾不上谨慎小心了。他摸摸袋里的三个银角 子,这点钱实在派不了多大用场。只够买两个汉堡包子、两杯咖啡,或是付某个下 等客栈的一夜房钱。要么半饥不饱地吃两餐,然后在这潮湿的三月夜露宿街头;要 么进客栈住一夜,不过得忍饥挨饿…… “问吧!”他考虑了一下,说。 “有亲戚吗?” “有个远房哥哥,住在缅因州。” “有朋友吗?” “即使有,他们现在也认不出我来了。”他观察着陌生人的脸色。“你问这些 干什么?我的亲戚、朋友,”这和工作有什么相干——“ “没什么,”那人赶忙说。“只不过因为你时常得出差,那位大夫不希望有个 老婆拖你的后腿,你要是经常写信也会耽误工作。明白吗?” 伍德不明白。他这种解释太说不通了。不过伍德一心想着那七十五元的月薪, 有地方住,还有饭吃。 “这医生是谁?”他问。 “我又不是傻瓜,”那人尴尬地一笑。“你得跟我一块去,从医生手里拿到我 要的那份报酬。” 伍德和陌生人一起走到第八大道。坐地铁的时候他一直躲避着人们漫不经心投 过来的目光。他把双脚从小过道里缩回来,伸到坐椅下边,好把右脚张着嘴的破鞋 藏起来。他双手的皮肤皱得象鱼鳞,污泥深深嵌在手上的裂口里。这副饱经风霜的 狼狈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个流浪汉。能找到工作该多美!不过,至少这陌生人还 是想从他的工资里敲一点竹杠。 伍德跟他在一百零三街和中央公园西街的交叉处下了车。他们翻过一座小山, 来到曼哈顿大街,又朝市中心的方向走了几个街区。那人匆匆跑上一所旧屋门前的 台阶,伍德慢慢在后边跟着。他努力克制想掉头逃跑的念头,不过他不安地预感到 人家会拒绝录用他。如果他事先能理理发,熨熨衣服,补补鞋就好了。可想也是白 想,这得花两块美金呢!再说他的衣服已经破得没法补了。 “来呀!”陌生人喊。 那人使劲按门铃的时候,伍德站下来伸直了腰端详着这所楼房。这楼一共三层, 门铃上没有卡着医生的名片,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开业医生作为标记的那种 白色窗玻璃。从外表看来,这很象是一所不起眼的供膳宿舍。 门开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中等身材,但相当肥胖的人赫然站在面前,把门 口挤得满满当当。他身穿一件实验室白工作裙,苍白、温和的脸上生着一双机敏、 严厉的眼睛,显得很不协调。 “又来啦?”他不耐烦地说。 “这回不是为我自己,”伍德这位固执的朋友说。“我带来了一个大学毕业生。” 胖子锐利的目光扫过伍德又皱又破的衣服,鄙夷地盯视着他那张蓬头垢面的饥 饿的脸。伍德自惭形秽地朝后一缩,心想:他马上就会说,“不要这个人。” 胖子却用脚把一只擦亮的牧羊犬往后踢了踢,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 伍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进狭窄的过道。为了表示友善,他弯下腰来 在牧羊犬耳后搔了搔。胖子把他领进一间空空的前厅。 “你叫什么?”他冷淡地向。 伍德的喉咙呛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 “有亲戚吗?” 伍德摇摇头。 “有朋友吗?” “现在没有啦。” “文化程度?” “1925年哥伦比亚大学理科毕业。” 胖子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他伸手从左边衣袋取出一只钱夹。“你和这人怎么 讲的条件?” “把我第一周的薪金付给他。” 伍德一声不吭,贪婪、惋惜地看着胖子把几张绿色钞票点给了那人。“我去洗 个澡,刮刮脸好吗,大夫?”他问。 “我不是大夫,”胖子回答,“我叫克拉伦斯,不必称我先生。”他猛一转身, 对那个狡黠的陌生人说:“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伍德的朋友走到门口。“那么,回见,”他说。“咱们俩运气都不错,是吗, 伍德t ” 伍德笑着朝他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听出陌生人的话音中含着嘲讽。 “我带你上楼,去你的房间,”伍德的搭档离开之后,克拉伦斯说。“那儿好 象有一把剃刀。” 他们走进阴影的过道,那只牧羊犬紧跟在后边。一张折叠桌的上方吊着飞盏没 安灯罩的电灯。桌子后边的墙上有一面金边、椭圆的镜子,照出伍德末修边幅的面 容。一条破旧的地毯一直铺到另一扇门前,这门挡住了通往楼房后部的去路。一道 螺旋式楼梯拐着急弯通向二楼。这副景象冷冷清清,可伍德对于舒适的环境已经不 那么苛求了。 “在这儿等着,我打个电话。”克拉伦斯说。 他走进楼梯对面的屋子,关上门。 伍德抚摸着友好的牧羊狗。隔着板壁,他听见克拉伦斯打电话。他声音很自然, 并没有故意压低嗓门。 “喂,摩斯吗?……皮内罗带来一个人。情况我问过了,符合要求……哥伦比 亚大学,1925年毕业……看样子很穷……通知达耳巴吗?什么时间?……好的 ……开完董事会你就回来吗?好的……嗨,那又有什么两样?不管怎么说,他们已 经满足了你所有的要求。” 伍德听见他搁下话筒又重新拿起来的声音。摩斯?就是米摩里尔医院的院长— —了不起的外科专家。不过那篇报导疯僵病人的文章暗示说,摩斯可能会被医院解 雇。 “喂,达耳巴吗!”克拉伦斯说。“明天中午到这儿来一趟。摩斯说到那个时 候一切将会安排就绪……是的,别太激动。这回肯定是最后一个了!……别担心, 不会出岔子的。” 达耳巴这个名字伍德听到过。也许就是《晨报》上提到过的那个达耳巴,那个 七十六岁的慈善家。他也许要找摩斯为他作手术。唉,那和伍德不相干。 克拉伦斯回到阴暗的过道里来的时候,伍德还在心里盘算:七十五元月薪,有 房住,有饭吃。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工作了!他可以吃到象样的饭食,还可能在几 个星期之内买几件新衣服。他再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了。 一般医院里都应该有的招牌、候诊室标记,这里一概没有。伍德把这些疑问忘 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向往着三层楼上他那间整洁的房间,从那里一定可以俯视明亮 的后院。他要刮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