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会议室,四个人又归了座——加诺、贝尔顿、山姆‘沃德和克里奥恩。他 们现在操着同样的语言,可以相互理解了,但他们的思维程序却大有径庭。而这也 是无可奈何之事,遗传,环境,习俗,一生所受的教育,缓慢进化的影响是无法在 瞬间改变的,即便是希斯活神奇的科学也罢。 加诺彬彬省礼,若非有些屈尊俯就之意。他先是耐心地听了希腊人的叙述,然 后又听了美国人的补充。对于他来说,他们是古老时代原始的野蛮人,因此有趣。 但是比起奥尔加克和技师们来却完全是卑贱的。但贝尔顿默默无声,如饥似渴地倾 听着他们各自描述早期文明的情景:全盛时期的希腊,亚历山大进军亚细亚,以及 那个古代城邦国家的文学和戏剧。克里奥恩所表示出来的幼稚的科学概念确实使他 也哑然失笑,但是希腊领学家们的思想使他不胜惊叹! 对于山姆关于二十世纪世界的描述,他更为怀疑地倾听着,并带着某种挑剔的 厌恶。至于那个时代特有的荣耀——科学的进步,可他不屑地嗤之为仅仅是朝向未 来的蹒跚的迈步而已。但是关于战争,贪婪和人类的争端,关于挥霍和难以置信的 徒劳无功,伐尽的森林和枯竭了的矿产资源;关于世界大战和国际联盟;关于集中 营和西班牙人的疯狂,所有这些故事,使得他不以为然地连连撇嘴。 “怪不得,”他缓缓地说,“整个世界在你的时代之后不久便灭亡了。你的二 十世纪代表了一种倒退,乃是从克里奥恩的比较高贵时代的倒退,乃是无用的野蛮 状态的复萌。” 听到这些,山姆不由地怒发倒立。维也不乐意听人非难自己的世纪,同时却赞 颂另一个世纪,尤其当这话出自第三时代的一个成员口中。“也许,”他怒气冲冲 地说,“我的叙述比克里奥恩稍许诚实一些。比如,他缄口不谈他的时代存在的奴 隶制度,而他的文明也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我并不认为这有任何不对之处。”克里奥恩庄重地宣称道,“让那些头脑迟 钝,腰背强健的人来提供给那些能产生伟大思想和智慧的人以悠闲和安逸,这是完 全正确的。难道这个希斯潘没有类似的奴隶——技师们和工人们——来创造出像加 诺和贝尔顿这样奥尔加克的花朵吗?” 加诺丝毫没有松驰一下面部的肌肉。但贝尔顿扬头大笑道:“希斯潘的上百个 层区啊!甚至在那么早时代的希腊人已经学会了献媚之术了。你并不大对,朋友克 里奥恩,这些不是奴隶,这只是些固定的社会阶层,每一层都有自己牢固有序的职 责。没有这样严格有效的划分,希斯潘就不能长期存在下去。工人们和技师们都很 知足安命,”他苦笑着,“那剩下的就仅仅是奥尔加克的最后特权了。” “不如说,”加诺镇静地插言道,“那是你独有的特权。我们阶层再没有其他 人感到有必要有这种原始的情绪。有时我想你是个变态,一个变种,而不是一个真 正的奥尔加克。” 山姆转向奥尔加克的首脑,带着某种讽刺的意味问道:“和这个希斯潘的社会 中,奥尔加克的真正作用是什么呢?我知道,技师们管理并创造城市赖以生存的机 器,工人们出力卖劲来使它们转动,但奥尔加克们呢?” 加诺眉头一皱。“我们生活,”他严厉地答道,“我们才是技师们创造和工人 们劳动的原因;我们是花朵,而他们是根、茎和叶子。他们工作,所以我们才能享 受。” 克里奥恩赞许地点点头。“希斯潘和雅典相差不多。”他说,“你们的制度中 有不少优点。” 山姆咬紧牙关。他说:“那从来就是替奴隶制文过饰非的辩护,甚至在这个未 来的时代都是如此。你们想过没有,那些奴隶们——把他们称之为技师,工人,希 罗特①,或不论你叫什么——也愿意生活?” 「①希罗特:古希腊斯巴达农奴。」 “他们知足,幸福。”加诺温和地说,“假如你愿意,可以去问汤姆森,这个 世界是否好得不能再好了。” 贝尔顿前倾着身子,“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山姆·沃德,你告诉我们的你自己 那个世界的状况?那些工人们如果不是奴隶又是些什么呢?他们是听人驱使的奴隶, 比希斯潘的工人劳累的时间长得多。在萧条时期。他们忍饥挨饿,而受雇的时候又 只不过是比较慢性地挨饿而已。他们为他人的利益去作战,去杀人。你们不也有在 实验室中辛苦劳作的技师阶层吗?他们不是也为你们的富人、你们的奥尔加克的利 益而从事新的发明创造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山姆不情愿地承认道,“但至少他们可以自由选择 工作或是不工作。” “你的意思是说选择挨饿。”突然间,贝尔顿的声调中没有了嘲讽,而代之以 某种强烈的诚挚,“工人和技师们的境况倒不要紧,他们在希斯潘受到很好的照顾。 他们做工,心满意足,愉快幸福。不,是奥尔加克,希斯潘主人的境况极为要紧呢。 “这里,加诺至少有这种幻觉,即他在履行一种必要的职能。总技师们毕恭毕 敬地听从他的命令。但是即使加诺从不下命令,这个城市也同样会繁荣。至于我们 其他人,我们连这点儿可怜的幻觉都没有。我们闲坐无聊,虚掷光阴,着华衣丽服, 听妙曲佳音,食美馔珍肴,高视阔步,东游西逛,议论貌似高难、空洞无物的词句。 我们是寄生虫,生无志向,毫无用处。我们是国家身上的赘癌。即便我们消失了, 这个城市还会一如既往,毫不受扰地发展下去。” 加诺立了起来,黑色的眉头上阴霾密布。“贝尔顿,”他声色俱惧厉地说, “就是一个奥尔加克也可能太过分了。” 贝尔顿的鼻孔颤抖着,目光中带着挑战。然后他挖苦地一笑,又平心静气了。 “你说得对,加诺,”他嗫嚅道,“甚至一个奥尔加克也可能太过分了。” 克里奥恩困惑了。他很喜欢贝尔顿,但他不能理解他的不满。“假如用哲人大 度的方法来对付野蛮人,陌生人不灵,”他插言道,“就像有时发生的那样,总可 以诉诸令人兴奋的战争吧。” 年轻的奥尔加克凄楚地说:“除非是你们二位,再没有野蛮人或陌生人了,希 斯潘是世界上遗留下来的一切。” 山姆惊呆了。“你是说纽约,伦敦,巴黎,还有那些伟大的国家那已经被消灭 掉了吗?怎么被消灭掉的?为什么?” 贝尔顿好像没看到加诺紧锁的眉头,或者是看到了,但毫不在意。 他回答说:“这个故事不常说起,而已只讲给奥尔加克们听。但既然你们已经 知道曾一度存在的外部世界,就是告诉你们也无妨。在你的时代之后不久,山姆· 沃德,在大约二十七世纪,那时存在的国家一步步地退回到自己的疆界中去。这是 你自己的时代逻辑的——即便是疯狂的也罢——发展趋势。民族主义,自给自足, 我相信,是那个时代的口号。 “进程加速了,我们的记载这样说,”贝尔顿接着说,“不久,甚至国度的疆 界都变得太宽广了。民族主义趋势,爱国主义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具有地方色 彩。每一个国家,都与其它的国家断绝了交往,疆界上筑起了攻不克的城墙堡垒, 经济上独立自主。而在他们的疆域内发生了争端。地方主义的火焰,对外人的仇恨, 爱国的狂热在外界找不到可供发泄的对象,便在自身的要害上啃啮起来。一个集团 的人——一个区域,一个州或一个城市——极力贬低其他集团的人,而自诩尊贵。 于是他们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新的民族主义倔起了——这是建立在更小单位上的民族主义和仇恨。当不设 防的农场和乡村被对立城市的军队摧毁了的时候,农村变成了荒漠。人民聚集在有 方法保护的城镇之中。不久又能听到这样的呼声:纽约是纽约人的纽约,伦敦为伦 敦人所有,巴黎属于巴黎人。” 现在轮到克里奥恩来点头了。进化,他想,不过是一种永恒的周而复始。这位 未来的奥尔加克所描述的不正是伯里克利①时代的希腊和伯罗奔尼斯战争吗? 「①伯里克利:(约前495年~前429年)雅典首席将军。其间爆发了以 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与海上强国雅典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 “不久,”贝尔顿接着说,“地球分裂成一大群自给自足,森严壁垒的城市。 旧的国度疆界消失了,更新更小的国度疆界取而代之。科学发展了,食物可以用无 机元素合成了。原子力的秘密发现了。各个单位日益缩小,相互分离。他们打仗, 但防御是坚不可破的。没有壁垒的乡村完全变成了荒漠,毫无必要了,在漫长的年 月中它们变成了一片片的野生森林和伸延的沙漠。一切交往停止了。城市沿着地球 表面垂直地,而不是水平地发展起来,把它们自己封闭在无法穿透的屏障之中。 “一代又一代的人添加着这些屏障,用科学的新方法来改善它们,这样一个屏 障封闭了希斯潘,它曾是你们美国的一个殖民地。在一度人口密布地球的所有熙熙 攘攘的城市中,希斯潘是唯一的幸存者了。用任何方法,甚至连我们的科学都不知 如何穿透的一层中子金属屏障建立了起来,一层又一层,环绕着我们的城市,没有 人知道它那不可想像的厚度,也从来没有人试图穿透它的厚度。” 山姆震惊了。他试图掌握全部的真相。他承认,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合乎逻辑 的。有关的力量在他自己的时代就已开始发生作用了。但去想像整个世界都灭亡了, 只剩下这个封闭了的城市希斯潘!“其它的城市怎样了呢?”他执意问道。 他看到加诺的眼睛里疾速地闪出警告的一瞥,并注意到贝尔顿犹豫的神情。 “关于这个,”后者勉强地承认说,“记载有些含混不清。好像在大约四十一世纪 发生了一场大灾变。一个高速飞行,来自外部空间的宇宙体撞上了地球,毁灭了它 的很大一部分,使希期潘以外的所有城市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为什么只有希斯潘幸免于难呢?” “因为只有我们的城市是封闭在中子墙之内,甚至千百万吨的撞击力也无法穿 透它的实体。” “那么从来也没有设法去探查一下外界,调查情况么?” 加诺突然立了起来。“没有出路,”他平和地说,“问题问够了,我们对你颇 为原始的无知已经够耐心了,现在该打住了。而且,记住,”他意味深长地结束道, “贝尔顿——他应该更晓事些——告诉你们的这些故事绝不许传播出去,只有奥尔 加克们知道这些。汤姆森,总技师,工人们其他的技师们甚至对这个希斯潘城市之 外还有世界、宇宙一无所知。对于他们,从来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地球,或其它 的城市和人民。这是一个圆形的整体,他们命运的界限,留神不要让他们听到别的 什么。” “我知道了。”山姆冷漠地应道。他开始明白了。他用了巨大的努力遏制住内 心激起的愤慨。 但是克里奥恩——更早期更坦率的时代的产儿——不知隐讳。“我是一个希腊 人,”他骄傲地宣称,“不向任何人低头,我的话属于我自己,不受任何约束。” 山姆狠狠地捣了他一肘。这个勇敢的傻瓜在给他们两人找麻烦。 加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好像没听见似的冲贝尔顿点了点头,心平气 和地说:“我们要在以后开会的时候决定我们的方针,这期间,让这二位待在你的 住宅里,你要照顾他们。” 克里奥恩的手伸向他的宝剑。山姆的嘴巴成一字形紧闭着,他的手指非常随便 地触到了左轮的枪柄。他明白加诺的意思,他们是俘虏了,这是希腊人用他的挑战 带来的结果。但山姆反而因为这个刚愎自用的勇士的愚蠢而更加喜欢他了。他是一 条男子汉! 贝尔顿用奇特的语调说:“请不要耽搁,来吧!” 山姆松弛下来。他在这个奥尔加克的声音中体会到不要抵抗的警告。加诺布满 血管的细长手指放在信号板上的一个绿色方块上,山姆直觉地意识到,只要他轻轻 一按,他们就会粉身碎骨了。 “OK,”他用古老的语言简洁地说,“我们走吧,克里奥恩。” 三个人一声不吭地钻进一辆等候的小车。在沉默中,他们驰过高雅的公园,到 了层区中央附近的一座四壁空空如也的小型建筑物前。贝尔顿默默地陪着他们走了 进去,滑动的镜板平稳地咔嗒一声在身后合上了。 山姆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墙壁光秃平滑,室内陈设简单,除了他们进来的 路外再无门窗可通。“我们作俘虏了吗?”他问道。 贝尔顿带着某种怜悯的神情望着他们。“恐怕还要糟,”他承认道,“你们在 希斯潘的出现会引起议论和疑问,你们最终将会接触到其它的阶层,你们知道他们 全然不知的事情,这样就会产生不满和不安现状的情绪。希斯潘井然有序的和平和 安全就会被破坏。特别是你,山姆·沃德,你有颠覆的念头。你不喜欢我们的职责 分配吗?” “我不喜欢。”山姆一字一板地回答道。 贝尔顿叹了口气。“我想是如此。至于你,克见奥恩,你更同情我们一些。但 你对加诺的挑战坏了事。”他想了想,又说,“但只要你承认说话欠考虑,也许仍 然可以把你做为例外而加以优待。” 克里奥恩坦率的蓝眼睛注视着他:“那是否意味着我必须背弃山姆·沃德?” “恐怕如此。” 希腊人昂首挺立,像一尊年轻的神。“那么我与他共存亡。” “即使这意味着死呢?” “即便如此。” 贝尔顿迅速地转向美国人。“那么你,”他问道,“你愿意起誓保证你的言谈 话语永远忠顺于奥尔加克们吗?记住,”他匆匆地补充道,“否定的回答就意味着 你将静静地化为乌有。我只下过是一个人与许多人作对罢了。无论如何,我会在开 会时为你们辩护的,但我的同僚奥尔加克们的想法会与加诺一致的。” 山姆拼命吞咽着,但他的声音中没有颤抖。“克里奥恩完全正确,”他坚定地 回答说,“我们不是奴隶,我们不能做出这种许诺。” 贝尔顿又叹了口气,这是带着遗憾和钦佩的一叹。“你们俩都是勇士,”他说, “看来那古老、更原始的时代养育出比现在更坚强的人物。但你们必死无疑,我看 毫无办法。” 山姆的手指触到了手枪,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克里奥恩。“至少,”他平静 地说,“我们可以出去决一死战。 克里奥恩弄得宝剑嘎嘎作响。“宙斯和阿里斯①在上,”他叫道,“你说得完 全正确。朋友山姆,我们要带一大批这些奥尔加克们一道下地狱呢。” 「①阿里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 “你们不会有这种机会的,”贝尔顿确定无疑地说,“加诺的确是将你们的命 运操在他的手指尖上,他只要一按面前的一个方块,致命的射线就会穿透这座建筑。” 不知怎么山姆已经把枪操在手中。冰冷的枪口顶住了奥尔加克的肋骨。“很抱 歉,我不得不这样,”他干脆地说,“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你,贝尔顿,必须告 诉我们一种逃跑的方法,否则你与我们同归于尽。” 奥尔加克瞧着这两个绝望的人。克里奥恩的剑已出鞘,锋利的剑尖抵住他的另 一侧。他缓缓地摇摇头。“我不怕死,”他带着一种朴实的尊严说,“我已经厌倦 了这个毫无目的,悠闲放荡而又无法摆脱的生活。假如你们愿意的话,杀死我吧。” 山姆后退一步,把枪插入枪套。克里奥思举剑致敬。“你也是一个真正的人,” 美国人赞许道,“我们三个人,假如有机会的话,可以征服宇宙。” 一道反常的红晕慢慢地涌上了奥尔加克贵族式的面孔。“相信我,”他真诚地 说,“我是你们的朋友。”然后他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但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无法帮助你们。希期潘的每一个椅角旮旯都在奥尔加克会议室个搜索荧光屏的视 野之内。” “假如能够的话,我就不待在这里。”山姆尖刻地说,“你们这个希斯潘城市, 以及它野蛮的阶层制度和有限的空间,简直就像我的眼中钉。我——我喜欢自由与 空间,甚至有点儿无政府也无妨,在那里人是人,而不仅仅是一个等级社会中没有 灵魂的传动齿轮,不管这个社会多么地有效率。肯定有一条出去的道路。” “没有。”贝尔顿忧郁地答道,“中子墙是无法穿透的。而外界,除了渺无人 烟的荒漠以外还有致死的气体:氰气,一氧化碳,光气,都是些大碰撞的产物。大 气层已经被摧毁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地球,甚至太阳本身还遗留下来些什么,假 如还有东西遗留下来的话。” 山姆咧嘴一笑,反驳道:“那只不过是宣传而己。你们奥尔加克的祖先肯定是 独一无二地精于此道,我隐约感到他们编出这套故事来自欺欺人,借以保全他们的 地位。假如工人、技师或像你这样叛道的奥尔加克一旦接触到其它形式的文明,其 它的方式,就可能产生对希斯潘完全不利的对比。” 贝尔顿的语气尖刻,急切:“你有证据吗?” “一无所有。”山姆承认。“假如你愿意,就叫它是直觉吧,或仅仅是对我自 己的二十世纪某种相似的宣传方法记忆犹新。” 贝尔顿眼睛中腾起的火焰熄灭了。“无论如何,”他紧接着说,“永久无法搞 清楚,而中子墙是无法穿透的。” 克里奥恩一直独自沉默着。他金色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好像沉浸在深思之中。 这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在希斯潘的疆域中,有没有这样一座山,在那 里泰坦总是在不安地呻吟?” 贝尔顿瞪着双眼:“我不懂。” “他的意思是说,—座火山。”山姆解释道。 “没有。” “那么,”克里奥恩叫道,“独眼的赛克罗普斯在上,有一条逃路了。” “到底是什么——”山姆叫道。 “听我说,”希腊人兴奋地说,“郝梯普为我修建的,使我睡到达愚蠢未来的 金字塔座落在一座这样的火山侧麓。” “确实如此。”山姆证实道,“我记得它,但它又怎么样?” “这个!根据大智者所教的方法,我从火山中得到了气体,使我得以在墓室中 沉睡。我用通向火焰中心的一种精巧的管道把气体抽了出来。这些出口都在山顶通 向蓝天。装有精巧的枢轴的石块在气体涌入墓室之后密封了这些管道,只有我知道 它们存在的秘密和那些弹簧的秘密。这些石块可能再一次用这些弹簧旋转开来。金 字塔在这座城市之中,而火山则在它之外,我们可以穿过通向深深的地下彼此相连 的管道逃跑。” 山姆猛拍了一下希腊人的肩膀。“克里奥恩,你是个天才。”然后一个念头又 涌上心头,使他的喜悦又暗淡下来。“出了油锅跳进火坑。”他作了个苦脸,“你 说你的通道通向中心的火焰,那意味着火山口的中心,我们不憋死也得烧死。” “火山可能早就停止发牢骚了。”克里奥恩镇定地答道,“而且勇士必有一死。” “说得对,”山姆吃吃笑道,“我们立即出发,我们还有汤姆森给的小机器, 可以送我们下井道。”他冲贝尔顿伸出手来。“再见,”他说,“谢谢,你是希斯 潘的光明之点。” 奥尔加克的目光令人迷惑不解。“每一个层区都会通过信号将你们降下传送管 道的情况警告给加诺,”他说,“你们永远也不可按到达埋葬你们的金字塔。” “我们要冒冒险。”山姆反驳道。 “我不允许这样的冒险。” 山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是说你反悔了。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呢。” “我的意思是,”贝尔顿平心静气地答道,“我和你们一道走。各个层区都会 尊重我的到来。” “你是个好样儿的!”山姆充满感情地说,“但这不行,你回来以后会倒大霉 的。” “我不回来了。”奥尔加克耐心地反驳。 “啊,怎么?” “我的意思是说和你们一道出走,走到那个陌生的新世界中去。”他揶揄地一 乐,“刚才你不是说,我们三人有机会的话,可以征服宇宙吗?” “但是,但是……”山姆语无伦次地说,“哎,他妈的,你不能这么办。我们 穿出去,或说幸存的机会,即便可能的话,也是千分之一,你为什么要放弃一切而 ……” “因为我厌倦了这种生活;因为在原始浑沌之中我也许能再次发现你们所说的 灵魂;因为——我是你们的朋友。” 三个人,三个不同时代的产儿,三对平行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彼此注视着。 山姆颇不习惯地感到喉咙里一阵梗塞,粗暴地说:“那么我们最好赶在加诺嗅 到我们的意图之前马上行动。” 事情比他们设想的要简单。 在贝尔顿的引导下,他们乘着他的运输车向传送管道疾驰而去;风驰电型般地 跳入了巨大的管道,飞腾而下五千英尺的高度。他们在飞驰下降的途中碰到了许多 技师和工人们,因为有奥尔加克在此,还收到他们卑微的致敬和好奇的目光 然后,到达了最终点的采掘场。粉碎机打通的墓室仍然豁然地展现在眼前。回 到工作岗位的哈利惊讶地仰视着这前所未闻的奥尔加克的到来。但贝尔顿费神解释 了一番。他说,这些睡眠者将向他披露使他们得以无损害的长眠这么长的岁月的方 法。同时,哈利和工人们也无须留在此处。而且,他带着权威的口气说,他们也不 许声张出去。 几秒钟之内,最底层已经没有旁人了。 山姆咧嘴一笑:“啊,克里奥恩,现在亮亮你的宝贝吧。”他注意到贝尔顿焦 急地注视着安装在管道上层的电子荧光屏。 在希腊人找到他所找的东西之前的片刻,则更令人心焦似焚。古老的墙壁上有 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凹点,当一面墙自己旋开,露出其中的一个黑洞时,三对 嘴唇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压抑的气。 山姆对以前的经历记忆犹新,还想退回来试一试是否会有滚烫的火山气体喷出 来,但奥尔加克厉声叫道:“快跑!我们被发现了!” 他们一头钻进了这不祥的入口。克里奥恩蓦地转过身,用肩膀猛抵巨大的石块。 石块平稳地旋转,无声无息地回复了原位。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气喘吁吁地蹲了下来。 太及时了!就在那一瞬间,他们听到一阵低沉的嗡嗡声,急剧地变成一种令人 无法忍受的尖啸。 “加诺打开粉碎机了。”贝尔顿呻吟道,“他们在二,三秒钟之内就能钻透这 些岩石的厚度。” 但是奔腾的动力的尖啸被一阵更巨大的响声压住了,一片撞击,倾倒,碾轧的 轰鸣,脚下的坚石疯狂地抖动着,然后是一片寂静。 “金字塔塌了。”克里奥恩颤抖地说,“身后一定有几百英尺厚的土块、石头 和岩石,所有的退路都断绝了。” “那么回答就是前进。”山姆带着一种他自己并未觉察到的欢欣答道。假如火 山仍然在活动,假如在这么久的年代中火山口已被熔岩所堵塞…… 这是在一片漆黑中漫长、陡峭、艰辛的登攀——除了当他们盲目地撞上突凸的 石棱时发出的嘟哝声和低声的咒骂,周围一片寂静。在冰冷粘湿,恶臭熏人的空气 中,向上,无休止地向上—— 道路突然开阔了,他们已经爬到了一个巨大的碗状的底部。 山姆恐惧地抬头望去,然后发出一声呐喊,引起一片回声,在他们的周围激荡 着。“星星!我看到星星了!” 头顶高高的地方,镶嵌在有限的蓝色之中,闪烁着细如针芒的光毫,漫不经心 地俯视着他们。随后是一阵疯狂的攀登,他们在一个古代熔岩流倾颓、风化的遗迹 上连抓带爬,时而摇摇晃晃地滑落下来。火山已经熄灭了,空气污浊,但还可以呼 吸。 之后,他们爬了出来,贪婪地注视着四周笼罩的景色。时已夜晚,清凉的微风 吹拂起他们的头发,揉皱身上的衣衫。只是在逃跑的共同行动中联合起来的这三个 服装各异,来自不同文明时代的人,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在一边,在马德利山岭的高峰环绕之中,矗立着一个广阔无光的平面,突冗而 起五千英尺之高,庞大、阴暗,横亘平原,每一边都延伸到极目所及的地方:中子 墙城市希斯潘! 另一边,越过高山,一片不见边际的荒野漫无止境地伸展开去。毫无生命和人 类居住的迹象,除了参差不齐、树木葳蕤的原始树林外,一无所有,没有光亮,没 有飞机,甚至在远方大洋无波无浪的黑暗中,没有一条船,连星辰都是陌生的,古 老的宇宙结构已经不见了。 山姆颤抖了。很冷,但并不是寒冷使他的肌肉颤抖。假使希斯潘的故事是真实 的,假使在那无边的密林中再没有其它的城市,没有其它的人类,假使…… 他转向另外二位,咧嘴一笑:“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轻描淡写地说, “空气很好。即便致死的气体曾经存在过,也早已消散了,或成为无害的化学成分 了。”他提高了嗓门,“前进,伙伴们,向着等待我们的命运前进!” “前进!”希腊人克里奥恩呐喊着。 “前进!”奥尔加克人贝尔顿呼唤着。 三个人坚定地面向东方,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缓缓地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