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人还说,弱水河边还有一种奇异的植物,长在湿沙中,形状像是马莲的草, 采其腰部部分,与蛇心一起捣烂,于午夜时悬挂在红色的腰带上。次日正午出门, 不管怎么样的女子,只要遇见,都会情不自禁,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似乎完全丧失 了理智,即使被肆意侵犯和痛然刀割也浑然不觉——只是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和使用 这种比杀戮更残忍的方式了。他的父亲还告诉我们,解放前,还有一些找不到媳妇 的大龄男人以此方式获得片刻的欢愉。他举例说,他们村子前年去世的独身男人章 大声就用这个方法要过一个他相思多年的妇女。 在人群迅速失忆的时光中,对于民间秘史的记忆和流传越来越稀少。这些年已 70岁左右老人可能是最后一批民间秘史秘事的拥有者和捍卫者。次年的夏天,我和 裴云开车去了一次彭祖待过的洞窟,干硬的山岭上,每隔5 华里就有一座秦汉烽火 台,残缺的垛口,风蚀的身躯,裸露的木板和草芥像是—具不朽的庞大尸体。躬身 走进洞窟,沙砾差不多把它全部埋住了。拨开和擦掉灰土,铁锨铲的痕迹就很明显, 壁画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我数了一下,一共是12幅——12年一个轮回,传说中的 彭祖日御百女,御而不泻,因而活了800 多岁。以此计算,内心难免有些激越和伤 感。 就在我身边的弱水河是一个古老、禅意、诗意的河流,用现代官方的话语说, 这是中国唯一的一条倒淌的季节河。佛家和俗世的诗人们都为它说过话,写过诗。 听说晋高僧苏武张骞唐僧张大千林则徐左宗棠彭加木等人都路过,想必也曾经在这 儿饮水充饥。每次到酒泉或者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就从它身上路过,或者干涸得尽 是焦白沙砾,或者白冰千里,或者水流泱泱。有很多次,周末去那儿的水库和鱼塘 钓鱼捉鱼,见到了狗尾巴、马兰、芨芨、马耳朵等等花草,而没有真的见到那个老 人家说的那种草——或者见到了无法辨认。大地的神秘总是挑动人类的好奇,而对 于这种草的好奇暗含了一些令自己茫然兴奋的因素。 这么多年过去了,蓦然想起这些隐秘的事情,总觉得有一种疼痛和冲动,疼的 是那些还没有完成生命旅程就匆匆逝去的人;冲动的是对那些神秘事物的渴望。近 些年,类似于马家丫头那样的诡异事情似乎少了。但最近来自鼎新镇芨芨乡的一个 消息再一次让我懵懂起来。一个男人的妻子和丈夫怄气,在沙子上躺了一夜,没多 久,便无故死去了。三年之后,男人又和一个寡妇联姻,寡妇每次回娘家都要路过 他前妻的坟茔——每次路过,寡妇都会突然昏厥,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这又是什么呢?有人说那寡妇总是犯病,而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路过 他前妻的坟前才犯病呢?也许,人一直会竭力捍卫某个东西,即使肉体不存在了, 但捍卫的决心和能力并没有因此削弱。爱尔兰诗人叶芝在《“尘土蒙住了海伦的眼 睛”》中也说出了关于一个叫做玛丽> 海娜女孩(叶芝说她是“天堂的尤物”)的 怪异故事,说到了可以医治一切丑恶的“流水间的苔藓”、黑暗水中跳出来的鱼、 跟妖精出走的裁缝等等,还引用了爱尔兰诗人拉弗特里专门为玛丽> 海娜写的诗句。 我在读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温情的魔幻主义味道——但我否认他在虚构,而坚信 他确实看到、发现并说出了人乃至大地当中一些最底层的秘密。 以上的事情我不止一次和他人说过,不在这里的人大都表示了鄙夷,而在这里 的人也有些半信半疑——没有人像我一样专门去核实某件诡异的事情。就在前天, 我在搭乘附近的一个乡亲的车的时候,我也向他就上面的事情进行了询问和证实— —他竟然全都知道。这使我有些惊异——尤其是马家丫头的那个事情,多少年过去, 他也还记得。除此之外,他还告诉我一个关于沙漠红狐的故事——也还是一个男孩 和一个狐狸之间的事情,就像传说那样。但有一点不同的是:那个男孩被狐狸娶走 了——司机告诉我,那是久远年代中的一个傍晚,在东岔村,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之际,远处的山岭上突然来了一队披红挂绿,吹打着锣鼓唢呐的人,当着家人的面, 就把男孩背着娶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多年之后,那个男孩以老年人的面目 回来了,带着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而独没有和他一起生养儿女的妻子。二十多 年后,他的女儿和儿子出嫁娶妻之后,老人才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