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宠物界,除了狗,猫算得上是最有灵气受人宠爱的动物了。它虽没狗那么多 灵性,但因是老鼠的克星,有史以来,人们养猫,便顺理成章。 我家不养猫,或者说没正式养过猫。家中养的,都是不知哪家没有款待好,跑 来我家的“野猫”。由于历史原因,猫来了,我没有赶走它们,有时还给它们喜欢 的食物。 猫们胆儿大了,常常成群地在我家后院游来走去,甚至还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懒 晒太阳。这群寄居的猫们,姑且就算我家养的猫吧。 我家后院鱼池里养了许多鱼。池塘空间虽小,但鱼们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浅 水的地方,阳光直射,鱼们常去晒水。鱼儿聚集的地方,就自然引来了沾腥的猫。 黑的、白的,黄的、花的,最多的时候有四五只。我的鱼池,简直就成了它们聚会 的“鱼吧”。 人们上班后,院子里静了下来,猫们就会来到我家后院,静悄悄地趴在鱼池边, 摆出准备捕鼠那种架势,虎视眈眈地盯着水面,等待时机的到来。 猫们也讲规矩。势力大的,靠水边近点,小一点的就趴远点。它们都为了一个 共同目标。势均力敌的时候,即使深更半夜,猫们还会为争夺有利地形而打架,吵 得邻里睡不好觉。有邻居曾带着质询的口吻问我:“你家怎么养这么多猫?”我常 常无言以对,只好付之一笑。 猫多了,鼠没了,鱼少了。 鱼池中,偶尔有未被抓走而被抓伤的鱼,浮在水面,痛苦挣扎,奄奄一息。见 鲜活的鱼惨状如斯,老婆就会咬牙切齿地骂上一句:“死猫!”白天见有猫来院里 转悠,她会顺手用扫帚什么的甩过去,把猫撵走。 “在部队,班长养的那只猫,老在我被子上拉屎尿,我讨厌猫。”女儿说。 老婆有点儿迷信,说:“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披孝布。还是把它们撵走 好点。” 只有我,谈猫色变,惴惴不安。 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一呆就整整一个年代。户口在农村的时间,占了我现年的 20%.极高的家庭成分,不能乱说乱动的政治要求,让我扎扎实实地接受了一次人生 中简单而漫长的再教育。父辈的“黑锅”,就像沉重的十字架,背负在我没有理想 的稚气中。离开那个山村的时候,贫下中农给我的政治表现下了个评语,其中有八 个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办完迁移户口粮食关系,我面对着人民公社的吊牌长 长地磕了三个头。父老兄弟这么高的评价,我受之有愧。 乡下十年,偷鸡摸狗的事没干过,也不敢干。但,曾经伤害过猫。 那是一个酷热的盛夏。 田野里稻谷已勾腰散籽,山野间露出了丰收的气息。稻谷的清香,让螟虫们蜂 拥而来,肆无忌惮。热心的青蛙们便成群结队,忙碌起来,开始了它们繁重的作业。 蛙们并不知道,有这么些人,正对它们虎视眈眈,恣意暗算。 月光如泻,酷暑难耐,乡村的气温并不比城市低。满山遍野烦躁的蛙声,喧闹 得让人难以入睡,几个知青来约我们去捕青蛙改善生活。 一人一支手电,一把镰刀,一只鱼篓。我们穿行在田坎上,仔细搜索着勤奋的 青蛙。手电照着青蛙,它会一动不动,用镰刀拍昏,便可轻松装进鱼篓。 突然,一只猫闯进邻队知青尚奇的视线。他“咪咪咪”的逗了几声,猫咪没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喵”的一声,飞快而锋利的镰刀,早已将猫的两只前腿削掉。 可怜这位不速之客,无意间竟撞在了捕蛙队的枪口上,惨痛地挣扎在血泊中。 有人说猫肉是酸的!其实,那是有意混淆视听,是宠猫者教人惜猫。在人们不 容易沾腥的年月,一只兔子那么大的猫,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猫肉,自然成 了我们的美食。那天晚上我才知道,狐狸为什么也说过“葡萄是酸的”。 那年初冬,地里的麦子葫豆豌豆都冒青了。 下雨无事,生产队难得的一天假。邻队的两个知青也因放假无事又来我队玩。 没有报纸没有杂志更没有收音机,就连一本借来的禁书《秋海棠》,也差最精彩的 几页。 困在屋里,无聊之极。我们几个拿出平时最能打发日子的月琴口琴二胡竹笛, 对着《战地新歌》上最革命的歌曲,一首又一首,吹拉弹唱,穷其欢乐。 屋内热闹万分。屋外,松涛哗哗,山雾蒙蒙,飕飕的山风夹着冰凉的细雨告诉 人们,残酷的严冬又要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不知是哪家的猫,跑到我们的灶台上取暖。它蜷缩成一坨, 不停地打战。看见我走过去,它一动不动,微微抬起头,喵喵地叫了两声。微弱的 叫声里,可以感觉到它浑身的寒意。 我给了它一点红薯稀饭。它不吃红薯,只是用舌头秀气地舔了一点稀饭。然后 跑到灶台最暖和的地方,蜷缩在那儿,没有离去的意思。 年轻人也有疲倦的时候。午饭后,屋子里没了上午的喧嚷,大家都挤在床上睡 着了。 “快抓住头!抓住抓住!”是队友在喊,“快拿刀来,快点儿,快点儿!” 厨房里的吼声把我吵醒了。有强盗?我翻身起床,顺手抓起昨天上山铲草皮的 捞刀,迅速冲进厨房。出门一看,是他们几个有的抓头,有的抓脚,把那只瘦弱的 小猫抓住。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队友已经手起刀落,把小猫的头砍了下来。 鲜血如注地喷往灶台,喷洒在他们几个身上。无助的小猫一声都没哼出来,就 惨死在队友的“屠刀”下。 看着满地的血,我没有反对,也没有抱怨,第一反应就是毁灭证据。我不由自 主地拿起锄头,刮干净地上墙上的血迹,销毁了最容易被贫下中农发现的罪证。 夜幕降临,寒风萧瑟,冷雨飘飘。我们的锅里,红烧着烫皮的小猫。 从那时起,每当听说猫和见到猫,我便心有余悸。 知青生活苦,可那里的乡亲们没把我们当外人,对我们的优待,远远超过了政 策规定。而我们却为嘴上的满足,对弱小的生命如此地残忍。 直到考上大学,乡亲们送我走出山区的那一天,我都没敢讲出那些令人吃惊的 故事。